第10節
“知道呢?!碧毡娴馈?/br> 月光映著秦嬋的臉,泛出清婉柔和。她閉眼,默默祈下一樁心愿。 第十五章 小圓柱狀的香灰掉落半截,秦嬋她們互相攙扶著站起身來。這時候一個個倒是都不鬧不多嘴,生怕嘴快說漏了去,許下的愿望就不靈了。 三姨娘康素荷抱著秦妍過來瞧瞧,身后跟著秦妍的奶媽。秦妍四五歲的年紀,臉蛋rou乎乎的,兩條小腿當啷著,不哭不鬧很乖巧。 康素荷身材不像周蘭那般纖細,她略胖些,不常出來走動,素來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今日她肯來倒出乎秦嬋的意料。 秦嬋忙命人給康姨娘搬凳子來,康素荷說幾聲“有勞”,就抱著孩子坐下,說道:“今兒姑娘們過七夕,我帶妍姐兒過來沾沾喜氣。她頭兩天里著涼生病了,晌午時候才漸漸好了些。待會兒斗巧,煩勞得巧的那位姑娘給妍姐兒結紅頭繩,也不知姑娘們肯不肯答應?!?/br> “這有什么不肯答應的,趁著月光亮堂,咱們趕緊穿針吧?!毕穆栋研渥油熘帘蹚?,已是躍躍欲試。 眾人應聲,小丫頭們便張羅起來,拉出一大屜的溫乎饅頭,往每個印花饅頭上插了七根銀針,分給在場眾姑娘。 陶冰真不要饅頭,不想穿針引線,夏露她們便強往她手里塞,“你拿著!誰家女子七夕不穿這一回針線的,就是再窮人家的女子,今天都要換身新衣隆重著過的,怎么就你懶了,不許你發懶!” 陶冰真求饒不過,不情不愿捻起五色線中的一根,隨著她們坐好,擺出架勢。 小丫頭一聲令下,所有人開始穿針,其中當屬秦嬋最快。她眼清目明,手上動作利索,率先穿完一根五色線,去捻第二根,青荔比她慢些去捻,排在第二名。 “嗨呀,你們等等我呀!”夏露正在與最后一枚針孔較勁,瞇縫著眼好不容易才穿過去,一抬頭,竟見好幾個女孩將第二根線都穿了一半。 秦嬋笑道:“這是比量,可不能等你,若等你,頭籌就被你拔去了?!?/br> 夏露便說她小氣,更加聚精會神去追秦嬋與青荔。奈何終究差她們些,勉強得了個第三名。 秦嬋的第一名與青荔的第二名,是實至名歸,然而夏露這第三名,則是其余丫頭有意讓著的。 夏露到底是官家小姐,金貴著呢,下人們見她不高興了,可不得哄著,這才一個個的將手上動作放慢了許多。 秦嬋的五色線穿過七枚針孔,互不糾纏,極是齊整,引來丫頭們一陣夸贊。 陶冰真最慢,照規矩得送份禮物給秦嬋,她又沒專門帶什么東西來,便從身上摸索了一會兒,將一塊繡了忍冬花的絲綢帕子送給秦嬋:“提前說好了,這帕子是我買的,可不是我繡的,咱沒那么巧的手?!币帽娙诵α?。 康素荷抱著快要睡著的秦妍過來,向秦嬋道幾聲喜,又道:“果真是咱們嬋姐兒得了巧,還請勞煩二小姐給妍姐兒的紅頭繩打結了?!?/br> 她從秦妍頭上解下一根紅頭繩子,秦嬋接過去,擺在手心抿好,一連打了七個漂漂亮亮的結,再戴在秦妍脖子上。 “妍姐兒有福,有福!”康素荷笑眼彎彎,高興極了,又讓秦妍叫兩聲jiejie,秦妍奶聲奶氣地叫了。 秦嬋夸秦妍聰明,說了幾句話,康素荷說不便久留,姑娘們好好玩著,她帶妍姐兒回去睡了。 康素荷抱著秦妍走后,夏露不甘心地叫喚起來:“剛才有陣小小的風呢!你們說是不是!” 青荔少言寡語的,這時候也柔柔道:“夏小姐說的是,風也吹著我了,險些把線吹偏?!毕穆兑宦?,登時更起勁了。 秦嬋抿唇一笑,對夏露道:“殊不知穿針不難,難的是臨風穿針,這時候才考本事呢?!?/br> “罷了罷了,都什么時辰了,快別再提穿針的事,都趕緊過來看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了沒?!碧毡娲驍嗨齻?,想趕緊把這茬揭過去。 于是眾人都找椅子凳子坐了,小丫頭今晚也準她們坐,都仰著頭往天上看。今夜格外晴朗,牛郎織女星煞是明亮,天河是銀亮亮的一大片,月亮也好看。 嬤嬤們端了新沏的杏仁茶送上來,每人就著點心與小片熏rou吃些,秦嬋又囑咐人別忘了把喜蛛放到盒子里去,明早再看結的網漂不漂亮。 青桃嘴皮子伶俐,當即講起鵲橋仙的故事,眾人都聽得認真,她講完了,立刻有小丫頭接過去,講鄉下人怎么過七夕的。 “我們都去南瓜棚里藏著,躲好了不許出聲,有運氣極好的,就能聽見牛郎織女相會時說的悄悄話。誰若聽見了,保準有一份好姻緣?!?/br> “哈哈!我不信!” “是真的,你別不信,有人聽見過悄悄話的……” “不是牛郎織女說悄悄話,是野鴛鴦咬耳根子呢!” 引來一陣哄笑。又絮了一會閑話,眾人漸漸困了,便前后腳下樓回各自房里去睡。陶冰真和夏露是客,夜里回去多有不便,府里已給她們安排了房間,各處早布置妥帖的,差人送去住了。 秦嬋回到閨房,命青桃也早些回去睡。待夜更深濃時,她撩開床幔,從妝匣里摸出那只金絲檀木盒子來,打開鎖,從網兜里取出閔王送她的那塊羊脂玉蟬,置于月光下細瞧。 這還是她頭一遭拿出來看呢。 這只玉蟬當真可愛,月光下映襯得它瑩潤了許多,把玩起來頗覺有趣。待指尖不經意滑過蟬翼時,眉心微動,竟有些異樣粗糲的觸感。 她瞇起眼,仔細去看蟬翼,因瞧不大真切又點了燈。伴著燈光,秦嬋依稀看見,上面刻有一行小字,她朱唇輕啟,認出一個字就念一個字—— “千、里、共、嬋、娟?!?/br> 門外有細弱的腳步聲,是青桃見到這邊光亮,趕來詢問她可要服侍。秦嬋手腳慌張,下意識將玉佩往袖里藏,隔著門說一聲不必,又連忙吹熄了燈。 青桃走了,她握緊了蟬玉佩回到床里,一片黑暗中,禁不住又拿出玉佩來撫摸。她猜想著,既然有小字那一處的做工與其他部分的手感全然不同,那行小字應當是有人后刻上去的。 思來想去,能在閔王的玉佩上刻字的,大抵就只有閔王自己了。 這,這究竟是何意? 秦嬋蜷起身子,鴉羽般的睫毛輕微顫動,興許是王爺身處邊關時思鄉了,有感而發刻上去的。她將玉佩壓在枕下胡亂睡去。 第二天她醒來后下床時,青桃將昨日放在盒子里的喜蛛打開,秦嬋探頭往里一瞧,那只喜蛛已在盒子里結了一張又圓又密的網。 青桃拍手笑道:“小姐,喜蛛結網,這是要有大喜事呢!” 她這句話才說完,立馬就有個小丫鬟闖進了門,嘴里大口喘著氣,臉蛋紅撲撲的,極興奮地喊道:“二小姐,閔王來咱們府上提親了!” 秦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面上有些許迷茫之色,問了句:“你說什么?” 小丫鬟已喘勻乎了氣,喜氣洋洋又說了一遍:“二小姐大喜!閔王帶媒人上門提親來了!” 總算回了神,秦嬋心里漸漸升起一片蘇蘇麻麻的感覺,引得她呼吸濃重些許,這感覺竟是從未有過。她低頭,抿著唇有一下沒一下攏動如瀑青絲。 青桃樂得張大了嘴,險些跳起來:“這個喜蛛當真應驗,又也許是小姐昨日的祈愿,被七姐聽去了的緣故。” 秦嬋被說中了愿望,當即紅了臉,她昨日的確拜求仙女賜她一樁美滿姻緣。 可前世里,王爺明明不是今日來的。他竟比前世早來了些天提親,這倒不知是什么緣由了。 就在這時候,前院里炸鍋般地熱鬧開了。 今日無早朝,秦盛之與阮芳舒才吃過了早飯,就聽下人來報,閔王上門來了,還是帶著一對大雁來的。 夫妻二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自古至今,大雁都是求婚時要用到的禮,王爺一大清早帶了對雁而來,意圖不言自明。 霍深人已坐在堂屋等秦盛之,端著茶盞徐徐喝了幾口。他帶來的媒人站在他身后,神色又懵又慌。 這媒人是霍深方才命人臨時找來的,并不提早認識。媒人猛咽口水,想她幾十年牽線搭橋的,不知結了多少對姻緣,卻唯獨沒幫王爺提過親,這叫她如何不慌張。 另則,閔王竟是不走尋常路,哪有男方親自登門提親的,這等事不都得是先派個媒人去女方家中詢問,是否有議親的心思,待女方家里同意議親了,再送大雁來求婚,互來互往的,彼此琢磨著家世品貌等諸事,慢慢兒地把婚事定下來才符合常理。 閔王倒好,兩件事合在一起辦了,王爺倒是輕省,少費了不少功夫,她可就難了,幾十年里都沒遇到過這樣行事的。 媒人看著閔王的背影,猛然打了個哆嗦。若辦不好事,她的腦袋必然是保不住了,無論怎么著,都得把這婚事給說下來才成。 此事不僅驚動了秦盛之夫妻與秦嬋,周姨娘知道了,康姨娘知道了,滿府下人們自然也知道了,這還不算,就連暫住在秦府的夏露與陶冰真,都驚聞了消息。 秦盛之往這邊趕的功夫,下人們風風火火在前院里歸置閔王帶來的東西,周姨娘飯也不吃了,立刻跑來堂屋邊墻角守著,往屋里巴望。夏露拉著陶冰真也往堂屋近處走,沒敢離得太近,只是掂著腳望那邊瞧。 夏露瞪大了眼,滿面錯愕對陶冰真道:“那個兇神惡煞的閔王,竟看上了咱們嬋姐兒來提親?這還使得?” 第十六章 夏露拽著陶冰真往后院走,想去秦嬋處陳清厲害,她道:“我爹說,閔王在邊關時殺人無數,最厲害的一次當場坑殺了五萬敵軍,那日朔風凄凄,哀嚎傳遍千里,聞者毛骨悚然,驚懼難當。唯獨閔王如若無事發生,事后還與屬下飲酒作詩,切磋武藝,可見是個面冷心狠的!豈不知殺人太多,他身上早已染上了煞氣,誰若與他親近了,命薄些的不早被克死才怪了,嬋姐兒嫁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陶冰真連忙拉住她,讓她別添亂去。那天她見閔王與秦嬋縱馬而去,并未再告訴旁人,連夏露都未曾告訴,生怕她說漏了嘴,是以夏露什么都不知道。 陶冰真知道兩人早就互生情意,人都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最難得的便是情投意合了。這道理既然懂得,此時怎好再去胡亂摻和去。 她笑笑:“你爹夏學士,平日里你總說他最是個迂腐不化的,這時候你倒是全然信了他的話。別的不說,單說坑殺敵軍一事,你可知道養一日的戰俘要費多少糧草?光是糧草就足以叫咱們的大軍吃不消了,更別提帶著多帶那么些人走路,要看管,要拖慢行軍進程等,原地坑殺是慘忍,但對咱們的士兵百姓卻是好事。你也少讀讀那些風花雪月的詩,打仗都是你死我活的,閔王打贏了,護一方百姓平安,這就已然很好了。” 陶冰真到底是吏部尚書的女兒,知曉管人是一樁極麻煩的事,立刻就想出了這些道理。夏露總算被勸住,不再鬧著往后院去,只是對閔王的成見仍在,一副不大欣喜的模樣。 堂屋里,秦盛之總算到了,他與閔王寒暄一番,便詢問其來意,果然,王爺說,今日是為求娶府上二小姐秦嬋而來。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秦盛之仍覺難以置信。他自認為是個聰明人,朝廷里誰的心思是什么樣,不說猜出個七八分,四五分總是有的。 可今日這件事,他實在是做夢都沒想到。嬋兒本該是太子妃,因禍未能出嫁,想來再與皇族議親是難上加難了,再嫁只能低嫁。如今王爺親自上門提親,自然是求都求不到的大好事。 可越是這樣,秦盛之便覺得越危險。他總覺得背后還有什么別的原因,是他未曾看破的。 媒人瞧準時機,立刻綻出一張花朵似的笑臉,湊上來道:“丞相大人,您就別再猶豫啦,這可是天大的好姻緣??!您是有所不知呀,送來府上的那對大雁,都是咱們王爺昨兒披星戴月奔出城打的,夜里黑壓壓的,到處都是鬼魅樹影,下屬們別說打雁了,沒撞樹就不錯了。可咱們閔王爺是何許人也,他的本事可太大了,一抬手拋出兩枚石子,一雙大雁就豎直掉下來了,再趁著清早城門剛開時回來,送到丞相您的府上……” 媒人的三寸不爛之舌一經發力,便越說越來勁,也不知是真是假。秦盛之嘴上附和連連,實際正趁這功夫琢磨答應婚事的利弊。 能嫁進皇族自然是風光無量,可兩家結了親,從此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來日發生什么意外,秦家再想獨善其身也是不能夠了。 慶王一心要爭皇位,且勝算大,閔王偏偏半點野心都沒有,兩位王爺素來又不對付,這時候與閔王結親,難保來日慶王登上皇位,不給秦家穿小鞋。 正在他深思熟慮之際,阮芳舒來了,借端茶的時機,在秦盛之耳邊小聲道:“嬋兒對婚事有自己的主意,要親口對老爺說,正在后頭等著呢?!?/br> 秦盛之一怔,心道實在是胡鬧。他正犯難,怎么她也出來攪和。可到底是偏疼的女兒,秦盛之思索片刻,想著聽聽她有什么話說也無妨,故尋了個借口去見秦嬋。 “你有什么話就趕快說吧,王爺還在等著?!鼻厥⒅掖业搅耍嫔行┎挥洹?/br> 秦嬋把心一橫,當即跪下:“爹,女兒愿意嫁給王爺,您不妨直接答應了他?!?/br> 她知道父親的顧忌,上一世父親就是這般,對結親之事左思右想,并不敢貿然答應,秦嬋心里亦沒有主意,經秦妙反復勸了,她終于拿定了主意,才說決計不嫁閔王的。父親罵了她一頓,到底心疼她,終是將這事按照她的意思給擺平了。 若她不來,想必父親今日要尋理由糊弄過去,她與王爺的親事定不下來,不知之后又要生出多少關節。 “胡鬧!”秦盛之果然發怒,氣得摔了茶盞,指著她面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自己跑過來說三道四,傳出去沒得給秦家丟臉!” “老爺,您別責怪她?!比罘际婷ι锨皵堊∏厥⒅氖直郏滩蛔韯?,“嬋兒大了,她有自己的主見了,這是好事呀?!?/br> “哎呀我說嬋姐兒,都不用傳出去了,就是自己府上的人聽見,都替你害臊,哪有把嫁不嫁的掛在嘴邊的,這么大姑娘成了什么了?!敝芤棠锫勶L而來,她倚在門框處抱著胳膊,見老爺對秦嬋發怒,她便有底氣開腔,來一個火上澆油。 秦盛之一聽,愈發生氣了。 “爹!”秦嬋拽住他的袍角,面色懇切。 “女兒此生,非閔王不嫁。” 話音一落,滿屋寂靜。 阮芳舒訝然,她想不到嬋兒會有如此決心。周姨娘眼珠兒滴溜溜轉開了,心想秦嬋這樣頂撞老爺,老爺待會必要盛怒,到時就有好戲看了。小姐這話說得莽撞,饒是青桃,都開始替秦嬋擔心。 然而,秦盛之旋緊的眉頭漸漸松動,看著秦嬋決然的樣子,心情緩緩平復下來。 身為父親,他平日面上從不顯露什么,甚至關懷的話都少,可其實他很了解嬋兒是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