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念著昔日主仆之情,秦府對薛家的生意多有照顧,薛老板對秦府諸人更是殷勤相待,生怕有絲毫的怠慢。這不,只訂了一箱子臨時用的布料,日進斗金的薛老板竟又親自跑來照看。 “見過二小姐。”薛揚笑瞇瞇拱手。 不似別的生意人大腹便便,薛揚生得英俊高挑,肌膚是健康的麥色。他看了眼門,不見再有人過來,又道:“老爺太太可好?公子小姐們安康?” 秦嬋道:“難為薛叔叔掛念,府上一切都好。薛叔叔怎么又親自來了一趟,這點子事不值當跑的,快進屋來吃盞茶歇歇。” 秦嬋招呼著薛揚,請他進門去坐。薛揚沒進門,只道:“我瞧府上正忙,就不進去坐了,免得給太太小姐們添亂?!?/br> 他一扭頭,從身后馬車里拎出個冒著白絲絲冷氣的食盒來,塞至秦嬋身邊小廝手中,說道:“這是夫人素喜食的河豚白子,現殺的,鮮著呢?!?/br> 秦嬋連忙推辭:“這可怎么使得,這樣金貴的東西如何說給就給了?!?/br> 薛揚人已經到了馬車里,說什么都不肯接:“什么金貴不金貴的,太太的恩情是此生都還不盡的,這點東西又算什么。” 馬車走遠了,秦嬋暗怨自己比那小廝還要嘴笨,竟就這么收了東西。 她提著食盒去找母親,把剛才的事都說了一遍。 阮芳舒表情滯了一瞬,打開食盒的蓋子,果見里頭放著一盤新鮮的白子,冰塊化了邊邊角角,冷氣在盤子上凝出水珠。 “送到冰窖里鎮著去吧,明日入宴時取出來做了,再添一盤菜?!比罘际娴馈?/br> 第七章 宴客的東廳布置完畢,廚房食材具已備好,轉過天去,閔王如約而至。 王爺大駕光臨,秦盛之出府門恭迎,秦律乃嫡長子,自然在場,就連秦征都在私塾告了假,隨父兄一同迎候。 聽聞外頭一陣熱鬧,秦嬋知是閔王被迎進了府,后院立時更忙了。 阮芳舒忙得不可開交,秦嬋則幫著她cao持事務,管理下人。 廚房門外,周蘭來回踱步,還時不時往屋里探頭瞧上幾眼。 因她前些日子鬧了一場,阮芳舒狠下心腸,罰了她三個月的月錢。她吃到了苦頭,是以幾日內乖覺了不少,沒再敢生事。 然閔王來府做客的消息沒逃過她的耳朵,念著老爺同意了他們征哥兒在宴上作陪,她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端菜丫鬟往漆盤里收了一道軟炸里脊,匆匆要端去廳里,剛抬腳邁出門檻,就被周蘭攔下來。 她一把搶走了菜,步子邁得飛快,嘴里還念叨著:“你們不用忙,我去送就是了。” 周蘭滿心想著要親自跑去一趟,借著端菜的機會,向閔王贊上幾句自己的兒子。她的征哥兒那樣好,必能得王爺青眼,只要王爺肯栽培他,贏過律哥兒便是早晚的事了。 “還愣著做什么,快快攔下她!”秦嬋匆匆出屋,拔高了調子叫院外小廝攔住周姨娘。 小廝立刻照辦,抬胳膊把人擋在了院里。 “嬋姐兒,你叫人攔著我做什么!再晚些這菜就涼了!”周蘭急了,擔憂兒子的好事被秦嬋攪和了去。 秦嬋明白她的心思,氣周姨娘竟這般拎不清,這分明是巴巴趕去丟丞相府的臉呢。 她壓著怒意道:“周姨娘,你若再無理取鬧,偏要在這等場合拋頭露面,胡亂說話,便是徹底斷了二弟的錦繡前程?!?/br> 阮芳舒聽了動靜,也出門來看。周蘭一怔,又一撇嘴,心道秦嬋準在誆他,怕她那嫡親的哥哥被她的兒子給比下去。 “誰都別來攔我。若沒有我在王爺跟前替征哥兒引薦,他那么小個人,能在哥哥身邊說得上話嗎?” 周蘭理直氣壯的,并不肯讓步。她心道誰不知秦律是老爺的嫡長子,心頭rou,老爺走到哪里都要帶在身邊的。而她的征哥兒每日只在私塾念書,大場面都沒去過幾回,這可怎么得了。 征哥兒是這么個出身,吃了大虧在先,倘再不去爭一爭,來日哪里還有他的立席之地。周蘭急得想跳腳。 秦嬋冷眼瞧著她,默了半刻道:“那你去吧?!?/br> 她命小廝們讓出路,放周姨娘離開。阮芳舒溫吞著看了半天,正要說點什么,秦嬋只對阮稱廚房忙,離不了人,請她回去照看,這里一切有她。 周蘭錯愕了一會兒,立時又雀躍了,生怕秦嬋反悔,腳下步子邁得生風。 然沒走出去幾步,就聽見身后幽幽傳來嬋姐兒的話:“咱們府上從來沒有姨娘給客人端菜的規矩,別說是咱們家,且看哪個人家里頭,男人們正在議事,女人敢去插嘴的。既然你偏要去,搶著做奴才的營生,那就別當你的姨娘主子了。從今往后,你便是咱們府上的奴才,讓你端盤端碗的端個夠?!?/br> 周蘭駭然止步,回頭看向秦嬋時,只覺她氣場與往昔迥異,不似之前那般面軟,一時間自己竟被她鎮住。 秦嬋頓了頓又道:“你既當了奴才,便與秦征再無關系。秦征是丞相府的二公子,也只認太太做母親,再來什么登不得臺面的女人認親,必是前來胡亂攀扯的。” 她小小的一個人站在那兒,生生散發出一股子威嚴的氣息。 周蘭慌了神,將菜盤塞到身邊人手里,抽出帕子擦拭起眼角,竟哭了起來。 她盯著腳面道:“嬋姐兒何苦說這些不中聽的話來拿喬人,我又沒別的心,一心一意為著征哥兒好的?!?/br> 秦嬋冷笑一聲:“你只顧著他,怎么不替父親想想,替整個秦府想想。你若果真做出那等奴才差事來,該叫父親顏面何存,叫秦府上下如何抬得起頭來?!?/br> 周蘭漲紅了臉,口中嚅嚅,卻沒人聽清她在說什么。 “你不必說這些話的,在府里這么些年,我什么事看不明白。我懂,我都懂?!敝芴m忽地放高了聲,便轉身走了。 阮芳舒一面盯著廚房的活計,一面聽著外頭的動靜,最終緩緩呼出一口氣來,頗覺欣慰。 嬋兒不像她這般沒本事。來日她嫁了人,做了主母,家中大事小情的,必能被她管治得服服帖帖。 “二小姐,您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鼻嗵易哌^來,沖秦嬋笑瞇瞇道。 秦嬋笑道:“怎么,可是嚇著你了?” “哪兒能呀,您這樣才好呢,奴婢歡喜還來不及。小姐,這菜已經涼了,可要再去熱熱?”青桃指著周蘭搶過一回的軟炸里脊道。 秦嬋道:“涼了便撤走,再炸一盤新的。王爺難得來上一回,樣樣都要伺候好,豈能吃冷過的東西。” “是,小姐?!?/br> 一場風波平息,秦嬋微擰的眉頭總算松開。 過了晌午,東廳用完了飯菜,天也漸漸涼了下來。眼瞧著后院沒什么要她幫忙的了,秦嬋便回房洗了臉,換了衣裳,溜達著往小花園處去坐歇。 花園小徑旁有個秋千,專供府上女孩子們玩的,此刻空著,她便上去坐。 青桃在她背上輕推了一把,她的荷葉裙邊兒立刻蕩開,波浪似的翻涌,輕紗袖子滑至臂彎,露出一截細白小臂。 秦嬋雙手攥著粗繩,腳踝疊搭著,隨秋千晃動的幅度前后搖擺,鬢角柔發有一下沒一下搔癢著臉頰。 記得上一世,閔王來秦府做客時,用飯后與父親來小花園中逛過的,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會兒他們便要往這邊來了。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嫁給閔王??v使她只是閔王想要利用的一枚小小棋子,也無妨。 有的棋子越用越順手,深得主人的心,那棋子便能活得長久又安樂。 而有的棋子用著用著就成了一招廢棋,人見人厭,被丟至陰暗一隅,再無重見天日之時。 她呼吸濃重了幾分,攥著繩子的力道也加重了,指甲在掌心戳出個印子。她不要做棄子。 “王爺,花園里的月季開得正好,咱們往那邊逛逛可好?” “嗯?!?/br> 果然,秦盛之引著閔王往這邊來了。 霍深今日穿了身紫檀凈色長袍,扎著白玉麒麟腰帶,長發臨風飄逸。他背著手于花叢中慢行,滿臉寫著興致缺缺。 秦盛之跟在他身側,為他指路。 “青桃,你推這么高做什么?”聲音溫柔中夾雜著點慌張的意味。 青桃笑嘻嘻道:“小姐來蕩秋千,不蕩高點有什么好玩的?!?/br> 霍深聽得清楚,眼眉一挑,循著聲音走過去。 待他走到秋千架子邊,便見秦嬋整個人已高高搖至半空中,一襲曼麗的茜裙如風催亂顫的月季,惹人欲折枝。 秦盛之跟在后頭見了,連忙沖秦嬋道:“嬋兒快些下來,王爺在此,不得失禮?!?/br> “…是。” 秦嬋是想快些穩住的,奈何足尖連地面都觸不到,只能等著秋千自己慢下來,自知場面尷尬,耳朵悄悄紅了。 霍深佇在原處,看了她一會兒工夫,唇角不知不覺間揚起了半分。 他見她停不住,那兩條短腿兒與地面足有兩寸距離,便走到近前,伸手將繩子一拉,她人就隨著這力道穩穩停住。 在半空中晃了那許久,秦嬋的腦子尚有些迷糊,一抬頭,正對上霍深審視帶笑的垂眸。 她連忙跳下來,側蹲了身子道:“見過王爺。方才秦嬋失禮,迎接不周,還請王爺恕罪?!?/br> “無妨?!彼吐暤?。 “謝王爺寬宥?!?/br> 因懷揣著心事,秦嬋言行間都不如往日大方,身子有些站不穩,耳朵仍在紅著。一個小物件被她默默捏在手中,并無旁人察覺。 秦盛之見女兒懂事,臉色便和緩下來,與霍深又聊了幾句。恰逢此時,有丫鬟前來通報,說府上又來了客人,還是專門來找老爺的。 秦盛之頗感為難。王爺正在他家中做客,他必得陪著才是,另一邊也需要他出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聽閔王道:“丞相去便是,本王正想在此間獨自走走?!?/br> 既然王爺都這么說了,秦盛之也就沒了后顧之憂,他走時說這就命幾個手腳麻利的奴婢過來伺候,又叫秦嬋快些回自己房間去,這兒沒有她的事。 秦嬋應聲,可雙腳卻未動彈,纖細濃密的睫毛在昏黃陽光下輕輕戰栗著。 她想著自己等的就是這一刻,再猶豫下去,可就要錯過與閔王獨處的時機了。 未來榮寵庇佑,皆系于閔王之身,她必得抓住每一絲機會,向他示好,表明她對他的心跡。 王爺既然送了她羊脂玉蟬,她必得回贈個什么才行。若不如此,她便怕他多想,始終放不下心來。 好不容易打消了顧忌,她終于鼓起勇氣,迎上霍深的視線。 茜裙如火,秦嬋提起裙擺,邁開了步子踉踉蹌蹌跑到他身前,又怯又抖探了手出去,撈起他堅硬的手腕,將她自己繡的一枚小小荷包,按進閔王的掌心。 青桃在旁邊看了全程,她的嘴長得老大,看得一愣一愣的。 霍深感受著手腕傳來的溫軟觸感,難掩驚訝神色,瞳孔放大,凝視著秦嬋。只見身前的人兒朱唇微張,目光瑩瑩,似是還有什么話要說,霍深的心也跟著提起,喉嚨干澀發癢。 只不過,還沒能等來她半個字,便見她面色由起先的淡紅,極速飆至酡紅,幾欲滴出血來。 秦嬋看著他的臉,發覺默默排演過多次的幾句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她又急又羞,心突突突地跳,目中漸漸泛起了淚花。 抵不過羞得要死,又聽見奴才們的腳步聲朝這里來,她終于敗下陣來,捂著臉逃命般跑開。 青桃見小姐跑了,跑得竟比周姨娘還要快,她回了神,連忙追上去,獨留霍深在原處,望著秦嬋跑掉的方向站立良久。 霍深低眸看向掌心,忽地笑了,原本凌厲的眼中,布滿了細碎溫柔的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