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馬車疾馳,顛簸的厲害,她小心翼翼的扶著車座爬起來撩開窗子看。月明星稀,天像是還沒黑多久,他們應該沒走多遠。 外頭傳來喁喁的說話聲,她慌忙放下簾子,鉆進氈毯中假寐。 說話聲沒持續多久,而且很低,她沒聽清內容,只知道外頭大約是兩個人。 中間有人掀開門簾來看,見車廂內沒什么動靜,就又放了回去。 步長悠見沒動靜,方才慢慢起來,抖開氈毯,慢慢移到車門,然后迅速掀開簾子,撲上前用氈毯蒙住兩人,馬車頓時失去了控制,亂沖撞起來。 步長悠本想趁機躍下馬車,結果被人一把抓住小腿,她死命踢,那人死命拽,結果力氣太大,一把將她拽飛了,她正好摔了出去。 道旁是林地,她直接摔到了地里,磕到了樹上,她腦子有些懵,但行動卻不含糊,連滾帶爬的超林子深處跑去。 那人躍下馬車,緊追不舍。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驅使,她在頭暈目眩的情況下,竟還能跑得飛快。心在腔子里跳得飛快,她無力思考,只能憑直覺跑,能跑多遠是多遠。 那人在身后喊,心跳太快,在耳邊鼓噪,像驚雷似的,她聽得不真切,不知道他到底離自己有多遠,只能一直跑。汗滑到眼睛里,迷了眼,她絆到了什么東西,人一頭栽了下去,結結實實的摔了一個狗啃泥。 此時的狼狽牽起連日來的委屈,那個她還沒意識到存在就失掉的孩子,連日來身體持續出血,夜晚的疼痛,擔驚受怕的日子,還有那塊玉佩..... 她抹了一把眼睛,正要起來,卻聽到腳步聲漸近,她慌忙扶著樹站起來,那人遠遠的喊道:“公主,我是霍都。” 步長悠本不欲搭理,可意識到霍都是誰之后,步子猛地扎在了地上。 霍都在她跟前停下,人微微有些喘,但說話是沒問題的,他笑道:“沒想到公主這么拼命,早知如此就早告訴公主我們的身份了。” 竟然真的是他們,步長悠自從看到玉佩就一直被吊起來的心,此刻終于墜下了去。 為什么又跟他有關,為什么什么都跟他有關? “公主?”霍都見她不吭聲,催促道。 步長悠平靜的看著他,問:“他呢?” 霍都見她說話,微微松了口氣。相城這么寶貝的人兒,要是被他嚇壞了,他可沒辦法交代了。他的聲音略帶些輕快:“他大約還在與裴炎周旋。” “周旋什么?”步長悠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霍都朗聲道:“聽說綁架公主的那伙人有六個,四人被捉服毒自絕,兩人在逃,我和相城在蘆葦蕩撿了兩幅面具,覺得此事可以加以利用,就決定倘若能在中尉府找到公主之前找到公主,那就帶上面具扮成那倆人,把公主劫走,讓公主徹底失蹤。”微微一頓,“公主和裴炎的婚約既已定下,便再無推翻的可能,想要脫身,只能如此。之前在廟里沒說身份,純粹是為了制造緊張,讓裴炎不疑。咱們走后,會有另外的一男一女扮成我們頂上。相城佯裝打不過裴炎,帶著假公主逃跑時落水,天這么黑,裴炎也看不出是不是,這樣一來,公主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失蹤了。” 原來還有這種可能存在,步長悠突然覺得好過了許多,雖然她沒完全相信,她想起那枚玉佩來,追問道:“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霍都想了想,道:“前天。” 前天回來的人,裴炎怎么會在五日前撿到他的玉佩?她伸手去摸袖袋,這才發現玉佩沒了,不僅玉佩沒了,身上的衣裳也不是原來的,她緊張起來:“我原來的衣裳呢?” 霍都聽出了她的緊張,趕緊安撫道:“公主別緊張,為了達到以假亂真的目的,公主的衣履也換給了那個假公主。” 步長悠頓了一下:“那幾個帶面具的人的身份查明了嗎?” 霍都道:“指使人綁架公主的那位年輕公子是琮安令的兒子,人倒是還活著,只是嗓子壞了,不能說話。據他的小廝說,初七那天,那位公子在街上調戲公主未遂,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兩個拿劍的人,拿劍的人聲稱他們是專為人打抱不平的,于是那位公子就雇了他們。可惜的是,服毒自絕的那四個人里并沒有那倆人,所以在下猜測,在逃的那兩位估計就是。” 步長悠顯然不相信事情如此簡單,她道:“倘若那伙人受雇于人,只為劫色,事情敗露,也無需服毒自盡吧?” 霍都笑了:“可不是,我們都覺得琮安令的兒子是恰好撞上,被人利用了,至于幕后真正的主使,還沒查出來,誰也不敢亂說。” 步長悠沒有問其他的,因為該問的都問完了。可不知道為什么,一切越合情合理,她的不安卻越大。 霍都見她沒什么要問的,就道:“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先回車上吧。” 步長悠問:“去什么地方?”cx妖精整理 霍都道:“在下帶公主離開鄢國避避風頭,等這事塵埃落定后,相城會到衛國跟我們匯合。” 從林間往回走時,步長悠試圖壓下自己的疑心,讓自己不要在沒確切證據前懷疑相城。不能因為他騙過她一次,她就不再相信了。俗話還說有再一再二,沒再三再四。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倘若這次他還是騙她,那再打入死牢也不晚。只不過她不能去衛國,她必須聽到裴炎安全的消息后才能安心。她停下來,道:“霍公子,事情皆因為我而起,我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一走了之,我得留下來。” 霍都立刻搖頭拒絕,留下來的風險太大,相城一定會怪他的。之前商量換出公主后帶她去哪,他提議去衛國,相城都覺得近,不安全,更別說留在琮安了。倘若可能,相城會想讓他把公主帶到天邊去,哪怕琮安因此天翻地覆了,她也不要回頭看一眼。霍都也知道相城的這種想法,就試圖說服步長悠:“公主被劫是大事,震驚朝野,王上已經責問了琮安令和中尉府,琮安城方圓百里都在一寸一寸的搜捕,公主留在琮安太危險,咱們還是去衛國等消息吧。” 步長悠不置可否:“這方圓百里多山多水,就是調動十萬軍馬,也絕對做不到一寸一寸的搜捕,他們頂多是在我們落水的那條河沿岸多搜幾遍,其他地方不會那么嚴密,總有容身之處。” 霍都道:“在下知道公主的意思,只是我們走得越遠風險越小,倘若公主留在琮安,給相城知道了,他肯定又要坐立難安。” 步長悠道:“我留下來,他坐立難安,我走了,我不安。不過他一向都讓著我,想必是寧肯自己坐立難安,也不會讓我不安。” 霍都被她頂在那里,半晌沒說出話來。 步長悠雖是這么說,可心里卻不是這么想的。她不走是因為有后路,這不是她唯一的機會,只是一個意外的機會,倘若這個機會會傷到裴家,傷到裴炎,那她就不用了。 她必須留下來看看事情的發展。 月亮從云中出來,照亮了一片天地,霍都看著步長悠在月光下的臉,即便狼狽不堪,人也驚心動魄。他在心里嘆口氣,美成這樣,還這么三心二意,讓人總也得不到,的確容易成為執念。他已經發現了,相城很愛吃這種苦頭。他道:“琮安現在查的很嚴,我們進城一定會被查出來,只能在城外先躲著。正好我們家在這邊有別苑,公主就先跟在下去那躲躲吧。” 第109章 別苑 去霍家的別苑, 需往回行二十多里地,馬車搖搖晃晃走了一個多時辰, 方才到。 霍都沒讓老管家聲張, 讓他悄悄將別苑西角那個僻靜小樓收拾出來。 步長悠一連五、六天沒睡過好覺,如今到了舒適的地方,就該一沾枕頭就能睡, 但她睡不著, 瞪著眼睛想心事。就算土霸王和那六個面具人的事情與他無關,可如果他妒火上來了,借機捅死裴炎, 那可怎么辦? 他發瘋的情形歷歷在目。 一次傷害她,一次傷害自己。無論是傷害她, 還是傷害自己,他一旦決定了, 就絕不手軟。 這是個沒上限, 也沒下限的人。 她不知他會好到什么地步,也不知會壞到什么地步。 她只能拿他喜歡她來安慰自己。 他應該能意識到,裴炎若死在了他手中, 他們就不會在一起了,所以他不能傷害裴炎。 就這么胡思亂想,一直想到了天色發白。 她有些躺不住,索性起來,想到外頭走走。 開了門,發現門外站了兩個婦人, 約莫三十歲左右。兩人見她出來,屈膝行禮,說昨晚太匆忙,什么都沒備,失禮了,請她見諒。 然后說熱水已經備好,問她想不想先洗洗。 一夜未眠,她正覺得難受,就跟著去了。 久違的熱騰騰的水,里頭還有花瓣,蘭湯沐浴,洗一洗,她覺得整個人都煥然一新。 中間有兩個小點的侍女過來,手中托著木盤,上面放著干凈的衣裳,外衣、中衣、褻衣,一應俱有。 服侍沐浴的婦人道:“這些是我們大小姐的衣裳,不過姑娘放心,都是沒來得及穿的,后來大小姐出嫁了,這些衣裳就一直在別苑里放著,希望姑娘不要嫌棄。” 步長悠現在的要求不高,干凈就成,她好生謝了一番,對方說不客氣,給她擦凈身子,一件一件的穿了衣裳。 穿了衣裳回到房里,早膳剛擺好,霍都跟著過來,噓寒問暖幾句,步長悠自然說一切都好。 吃過早膳后,有大夫來為她診脈。大夫的話與風橋村姚大夫的話并無二致,說她身子虛,一定要好好養,不能吹風,不碰涼水,飲食要忌口,下次月信未來之前,不能有房事。至于腹痛,這個更急不來,得慢慢調養。 霍都原以為她說肚子里有孩子是開玩笑,知道小產了,嚇了一跳。所以等大夫一出去,他立刻詳細問了一番,知道不是昨晚掉的,就松了口氣。倘若真是他昨晚弄掉的,那罪過就大了。 送走大夫,霍都回樓上去看她。 帳子已經挽起來了,她正靠在床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臉的空茫。 霍都揮手撤去侍女,正要開口安撫兩句,她已回過神來,再看向他時,就一臉的平靜,聲音也平靜:“先不要告訴他。” 霍都頓了下,點點頭,道:“雖然相城是我朋友,不過有些事情也不是在下能摻和的,公主選擇告訴他也好,不告訴也好,在下都不會多嘴,這點公主可以放心。” 步長悠道:“多謝。” 他說不客氣。 她這么平靜,霍都覺得那些安撫的話就不用說了,于是叫人備了馬車,進城去打聽情況了。 他走后,步長悠也沒下床,在床上枯坐了一上午。 快晌午的時候,照顧她的侍女端了藥來,步長悠就著碗將藥喝了,之后進了一些午膳,都是些補身子的東西,她沒什么胃口,可還是硬著頭皮吃了一些。 下午依舊在床上躺著,大約是昨晚沒睡的緣故,她累了,困了,便睡了過去。 黃昏的時候聽到窗外的沙沙聲,以為是下雨,侍女邊給她倒茶邊笑說不是下雨,是雪粒子。 她豎耳細聽,聲音很脆,是不怎么像細雨聲。 步長悠問霍都回來了沒,侍女說還沒,不過應該快了,因為再不回來,城門就該關了。 步長悠吃晚膳時,霍都回來了,先換了衣裳,后上樓來看她。見她正吃著飯,就說等會再過來。步長悠請他不必客氣,坐下說話。 他坐下,細細把情況說來:“咱們走了后,相城和另外一個人佯裝打不過裴炎,便挾持著假公主逃了,裴炎一路緊追不舍,后來相城帶著人逃到白水河,跳進了河中,仨人游了一陣,便在別處上了岸,將面具、靴子和衣裳都剝了,扔到了河中。相城今早就回到相府了,只不過因為還要進宮,不能來看公主。” 步長悠突然想起什么要緊的事情,一下緊張起來,問:“那我原來的那身衣裳也都扔了?” 霍都不知她為何如此緊張,茫然的點點頭:“應該是吧。” 步長悠道:“那衣裳左手的袖袋中有兩枚玉佩,一枚是裴炎的,一枚是他在草庵撿到的,說是那伙人掉的。” 霍都點點頭,不知這個有什么重要的。 步長悠看著他:“墨魚籽的葫蘆形玉佩,紅色的墜子。”微微一頓,“你之前見誰帶過嗎?” 霍都想了想,搖了搖頭。 步長悠一字一頓道:“我見過,相城帶過。” 霍都愣住了。 步長悠握起自己的手,道:“好在是城外,你快帶人去找,順著下游一路找下去,若是真的沉到了水底還好,若給其他人先找到了,那就是證物。” 霍都有些遲疑:“就算相城真掉了玉佩,可是你們先落水,我們后到的草庵,他怎么可能撿到相城的玉佩?” 步長悠搖搖頭:“可不可能我不知道,但他的確撿到了,你先帶人去找,找到了再說。倘若人手夠,最好再去跟相城確認一下,然后問問昨天的那姑娘有沒有將玉佩拿出來。” 這事倒還蠻重要的,霍都霍然站起來,道:“現在城門已關,進城是沒可能了,我先帶家丁過去找,等天亮了再派人進城去問。” 只不過這事比較隱秘,不宜讓更多人摻和進來,所以霍都只帶了幾個可靠的心腹去,但也沒跟他們多說,只讓沿河找衣裳和玉佩。 他們舉著火把,找了一夜,卻什么都沒找到。 黎明時分,霍都回到別苑來,洗漱一番,換了衣裳,又進城去了。 這一進城又是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回來。 步長悠正在西窗下看書,聽到侍女打簾子的聲音,就抬頭去看。 霍都信步進來,雖然滿臉疲憊可掩不住輕快笑意,步長悠便知道有好消息,她將書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