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步長悠一見他鼻梁上掛上了一粒晶瑩的米粒,噗嗤就笑了,趕緊放下碗和勺子,拿袖子給他擦,邊擦邊笑:“我頭次喂人吃飯,覺得怪怪的,不是笑你,別往心里去。” 他也笑了,又氣又無奈:“這兩天辛苦公主了。” 她搖搖頭,道:“上次我中箭,是你照顧我,這次你中箭,自然該我照顧你,咱們這也算禮尚往來,互不虧欠了。” 說著又端起了碗。 說開之后,步長悠再喂他吃飯,便覺得沒那么好笑了,而且一下子得心應手起來,她一勺一勺的喂,他一勺一勺的吃。 吃過飯后,小豆子已把倆人的藥煎好了,步長悠順手喂他吃藥。吃完藥之后,他出了一身汗,感覺好了許多。晚上在房間架起了柴堆,燃起了火,仨人一起說話,主要是小豆子在說。這孩子不過十二歲的年紀,正是閑不住的時候。后來步長悠累了,便倒在了干草堆上。那孩子停不下來,裴炎就把他叫到了床邊,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的小了,步長悠便睡著了。 第107章 攤開 三日后, 裴炎覺得自己能下地了,步長悠便扶著他在寺廟周圍轉悠。 轉了一圈, 他感覺還好, 就道:“公主,卑職覺得好多了,此地不宜久留, 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步長悠點點頭:“雖說如此, 可傷還需慢慢將養,以我看不如回琮安吧,咱們在城里找個隱蔽的客棧待著, 一邊養傷,一邊看情況。倘若城里情況緊急, 咱們就回去,倘若不急, 就在外頭慢慢養, 你說呢?” 他頓了一下,道:“卑職自小在琮安,時間久了, 難免厭倦,難得有機會,就想在外頭喘口氣,怎么公主也不想回去?” 步長悠知道他厭倦的并非琮安這座城池,而是琮安所代表的權利以及身不由己。別看他打小是作為家族繼承人培養出來的,可他似乎并不適合做官, 因為太有棱角。做官的人不能有棱角,即便有也得快速把它磨平。棱角越多越大,磨起來越痛苦。裴炎身上的棱角顯而易見,想把他磨圓,非得傷筋動骨不可。所以他會想反抗,會喘不過氣。相對比來說,她倒覺得相城的性子更適合做官,可能是先天的,他足夠圓融,只是他不喜歡做官罷了。 步長悠道:“咱們兩個剛好相反,你在琮安待得太久,心生厭倦,我待得不久,所以不留戀。”微微一頓,“說到這,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裴炎道:“公主請說。” 步長悠道:“咱們的婚約已定,你的中尉也拿到手了,我這個公主此刻即便真的落水死了,也不會對你們家產生什么大影響,所以我想借這機會就此失蹤。這樣一來,咱們就不用成親了,我也不必再想其他的法子假死,即便將來事發,也與你,與武平君府無關,你覺得呢?” 他步子微微一滯,隨即恢復了如常,只是沒有說話。 步長悠補充道:“當然了,咱們畢竟定了契約,又是未婚夫妻,倘若你需要,那成了親再走也無妨,只不過是擔的風險大些罷了。” 說話間,兩人已走回寺中。 寺中一派荒蕪雜草,步長悠扶著他踏著雜草回禪房。他抬眼瞧見天邊赤金的晚霞,說不想回去,步長悠便回禪房抱了一堆干草鋪在廊下,扶他坐下。自己則把藥爐子端出來,到后頭的井邊打了水,在院子里煎藥。 裴炎的藥還沒煎好,醫館的小豆子就提著粥罐和食盒上來了。=初~雪~獨~家~整~理= 爬這么高的山,這孩子一點都不喘,把食盒放在廊下,興致勃勃道:“今天下午醫館又來了一撥打聽你們的人,還拿了畫像,自稱是你們的兄弟。俺仔細瞧了下,打首的那位跟裴大哥的確長得很像哩。不過音書姐囑咐過,無論什么人都不準說,所以俺和俺師父都說沒見過,他們顯得很失望,就走了。”微微一頓,“裴大哥,他們是你的親人嗎?” 裴炎點點頭,道:“他是裴大哥的弟弟。” 小豆子一把從地上躍起來,急切道:“那要俺去追他們嗎,他們這會兒估計到東懷村去找你們了,要追還來得及。” 裴炎把目光從天空移到他身上,溫聲道:“裴大哥還有些事情要辦,就先不讓他們找到,等時候到了,裴大哥自己就回去了。” 小豆子有些敗興,見步長悠在煎藥,忙跑過去道:“姐,師父一再囑咐不能讓你吃涼食,俺怕飯涼了,一路跑上來的,你吃飯吧,藥俺來煎。” 步長悠摸了摸他的頭,回到廊下。 粥裝在瓷罐里,滿滿一罐的紅棗山藥粥,罐子外頭罩著棉布筒保溫,摸一摸,還是溫熱的。步長悠又打開食盒,一層放了五、六塊南瓜餅,二層和三層放了兩碗熱菜,一碗香椿炒雞蛋,一碗菘菜清燉豆腐。鄉下的碗大,不像城里富貴人家的精巧,步長悠看著滿滿兩碗菜,覺得壓根不用吃餅,只吃粥和菜就能飽。 步長悠喂裴炎吃飯的時候,小豆子就在一旁看,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村里都說柳大叔家的青禾jiejie是十里八村最俊的姑娘,俺見了音書姐,才知道還有更俊。裴大哥,你真是好福氣,能娶到這么漂亮的媳婦。” 步長悠抬眼看裴炎,他也正在瞧她,四目一對,他順著道:“是福氣。” 步長悠輕輕呸了他一下,小聲道:“騙子。” 裴炎沒吭聲。 小豆子沒聽到步長悠的話,繼續問:“裴大哥,你和音書姐是怎么認識的,也是像俺村里一樣,通過媒婆介紹?” 步長悠正喂他粥,他搖搖頭,說不吃了,步長悠就把粥送到了自己嘴里。 他想了想,道:“jiejie家的花園里有種特別稀奇的花,哥哥沒有見過,十分好奇,就問jiejie的父親能不能去瞧。jiejie的父親很大方,說要送哥哥一枝,叫哥哥自己到花園去取。哥哥到了花園后,找到了那幾株花樹,花是白色的,密密匝匝的開在枝頭,極漂亮,哥哥正看得入神,忽然察覺到身后有人直奔過來,哥哥以為是什么壞人,就反手捉住了她。” 小豆子雙眼放光:“怎么,是姐嗎?” 裴炎又去看步長悠,她正舀了一勺豆腐往嘴里送,他道:“不是你jiejie,你是jiejie的meimei。” 小豆子立刻道:“那jiejie在哪?” 裴炎看著她,并不說話,在等她自己說。 步長悠把豆腐咽下去,道:“別聽他瞎說,壓根就不是那樣的。” 裴炎反駁道:“我沒瞎說。” 步長悠放下勺子,扭頭看著藥爐子邊上的小豆子,道:“你裴大哥的meimei嫁給了jiejie的爹,是jiejie的好友。上一年五月份,裴大哥的meimei回家探親,jiejie跟著她一塊回去了。回家后,她想吃菱角糕,jiejie只好出門去買。回來時,天已經擦黑,你裴大哥家里又大,jiejie頭次去,難免迷路,結果走到了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人唱歌,十分動聽,jiejie聽得入了迷,就順著歌聲找了過去。后來在竹林里發現了一座亭子,亭子里有對年輕男女,這對男女正在親嘴,倆人抱著親了很久,jiejie也跟著看了很久。他們走后,jiejie到亭子里去,在亭子里撿了一把扇子,扇子的扇柄就刻著你裴大哥的名字。” 小豆子聽得一頭霧水: “裴大哥,俺鬧不明白,你是有倆媳婦嗎?” 裴炎臉上的笑意在她說這段話時漸漸隱匿了。 步長悠抬眼看他:“真不吃了?” 他不說話。 步長悠道:“扇子應在洋槐街的那宅子里,我若真沒機會再回那宅子,你就自己去拿吧。” 他仍然沒吭聲。 步長悠在他的目光下神色自如的吃了粥,吃了一塊玉米餅,吃了許多豆腐和雞蛋,吃得飽飽的。 孩子掉了后,她已察覺到自己身子的虛弱,她得好好養著,沒有一個好身子,她爭取再多的自由,也都是白搭。 吃完后,還剩下一點,她覺得很可惜,又問他還吃不吃了,他搖搖頭。 步長悠把碗筷收起來,要到后頭打水洗,小豆子過來奪走食盒,道:“姐不能碰涼水,俺來吧。” 步長悠點點頭,便讓他去了,自己去藥爐子旁照顧藥。 等洗好碗筷,藥也好了,步長悠拿了干凈的碗,把藥湯倒進去,讓小豆子喂裴炎吃藥,然后又開始煎自己的藥。 裴炎吃完藥后,天還沒黑,小豆子無事可做,便背好自己的小弓箭出去了,說要打一些野味烤著吃。 院子里只剩下步長悠和裴炎兩個人。 一個在廊邊坐著,一個在下頭看藥爐子。 藥好之后,她倒在碗里,端著坐回廊下,放在一旁晾著,但也沒說話。 暮色漸漸下來,風也濕潤起來。 不多時,裴炎伸手越過她,摸了摸藥碗,溫度剛好,就提醒她喝藥。 步長悠端起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后將碗擱在身邊,扭臉去看他。 他裝作不知道,但她一直在看,他就覺得不能再繼續忽視下去,也來看她。 她往他身邊挪了挪,緊挨著他,然后雙手抱住他的臉,就要往他嘴上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力氣很大,握痛了她,迫使她停了下來,她的手卻未從他臉上松開,他低眼看她:“公主,你既決心要離開,就不要再招惹別人了。” 她捧著他的臉仔細看道:“有好幾個人都說我喜歡你,而且不止一次,所以我有時候會想,到底是他疑神疑鬼,還是我心中有鬼,今天你在這兒,我覺得試一下就知道了。”說著不由他再說什么,親了上去。 只不過雖然是她主動,可因為他比她高許多,她親的時候把他往下拉了一點,于是重心就還在她身上。裴炎右手不能動,只得用左手撐住地,但一只手臂的力量有限,她還沒怎么著呢,他胳膊肘一彎,脫了力,兩人向后跌去。 他壓在她身上,她磕到了后腦勺,疼得皺起了眉頭。 他忙撐起胳膊,問:“沒事吧?” 步長悠摟著他的頸,又親了上去,她一定要親,她倒要看看,他和相城到底有什么區別,親起來是否一樣。 可她只感覺到了苦味,跟她嘴里的一樣,苦苦的藥味。 就在這時,他們斜上空一道劍光破空而來,直沖裴炎而去,裴炎下意識的抱著步長悠就地一滾,躍了起來。 那劍跟著變向,朝他的臉刺去。他雙手一夾,夾住了劍刃,對方迫著他連連后退,他滑出去丈遠,被逼退到廊柱上,因為用力,稍稍愈合的傷口迅速崩裂開來。他咬緊牙關,用了全部力氣去夾那劍,可他此刻的力量顯然不如對方,那劍還是一點點的像他的臉迫近。劍尖距離他的鼻子不過半寸,馬上就要刺入rou里,滾倒在地上的步長悠就地摸到半塊磚頭,朝持劍那人丟了過去。 第108章 真假 那人抽劍揮去格擋, 磚頭碎成兩半。裴炎來不及喘息,眼風里瞧見另外一個人直沖步長悠而去, 他下意識縱過去想將步長悠拽過來護著, 奈何身子剛動,方才離開他的那柄劍就反削了回來。 他側翻騰空再次伸手抓步長悠,卻被另外那人搶了先, 那人抓著步長悠的肩, 躍上了屋脊。 暮色氤氳,步長悠站在屋頂只能模糊的看到影子,辨不清誰上風誰下風, 可這會兒不用看也知道,裴炎受了重傷, 手里又無兵器,肯定抵擋不了多久。 她幾度欲往下, 那人的手像鐵鉗子似的死死抓著她, 她見那人左手中有一把劍,就撲過去搶。本來以為搶不到,誰知拉扯兩下, 竟搶到了,她也顧不上別的,劍一到手,立刻扔了下去,喊道:“裴炎,接劍。” 裴炎縱身去接兵器, 跟他交手那人本可以趁機奪走兵器,可他似乎無意,所以裴炎也將兵器接到了手。 兩劍相擊,如同水火相交,發出震耳的嗡鳴。 抓著步長悠的那人道:“他受了重傷,你給他十八般兵器,他也打不過他,白費力氣不說,說不定還要賠上一條胳膊,倘若你真為他好,叫他束手就擒好了。” 步長悠懶得搭理他,只一個勁兒的掙,死就死,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 那人仿佛害怕她掉下去似的,抓得更牢了。后來覺得一只手費勁,就兩只手一起抓。抓著抓著,兩人扭打起來,中間步長悠幾度上手掀他臉上的面具,都被他躲開了。 屋脊上的瓦片嘩啦啦往下掉,他不堪其累,反剪了她的雙手,一把將她摁趴在正脊上。 小腹隱隱作痛,她咬緊嘴唇,可已然用不上力氣了。 她切齒道:“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卻并不答話。 步長悠有不詳的預感,她覺得這事跟相城有關,她甚至覺得抵住自己的這人就是相城的人。因為他下手依然很輕,仿佛只想制止她,并不想傷害她。 步長悠決定試探,于是叫道:“疼,疼,你輕點,我肚子里有孩子,別給我扭掉了。” 那人顯然不信,冷哼一聲:“別耍花招,倘若真有孩子,剛才你就不會掙扎。” 雖說不相信,可他手上的勁兒還是松了,步長悠繼續叫疼,其實是真的疼,小腹的陣痛這幾天就沒斷過,她半夜常常會痛醒,她艱難道:“這孩子前幾天跟我落了水,差點就掉了,好不容易保住,孩子是無辜的......疼,疼,真的好疼.......”說著哭腔就出來了,額頭的汗也出來了,整個人癱在正脊上,像沒有骨頭似的。 那人將信將疑的松了一只手去把她的脈,步長悠知道騙不到他,就趁他松懈的機會,回身猛推一把。那人被推的措手不及,順著呼啦啦往下落的瓦片滑了下去。 步長悠扶著正脊,越到另一側去。她不能被抓住,她一旦被抓住,裴炎就算能走,也走不了,她不能讓自己成為人質。 正殿后有棵榆樹,西邊靠墻垛著一堆陳年秸稈,步長悠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 她跳下去正摔在秸稈堆上,順著滑下去,還沒動步,那人已從西側堵了過來。 步長悠轉身從反方向跑,還沒跑兩步,只覺頭頂一片陰云過,那人已穩穩的落在了她跟前,她立刻又換方向,本來想把他弄得疲于奔命,但那人似乎看穿了,并未再堵她,而是一個手刀砍在她后頸,她便昏了過去。 步長悠醒來時,人在馬車上。 頭下是蕎麥長枕,身下是綿厚的褥子,身上蓋著軟暖的氈毯,雖然馬車長度有限,她只能蜷縮著,但還是很舒適,只是后頸有些疼,她伸手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