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都說她像自己的母親,中尉又把鄢王說成天上有地上無的情深義重之人,那想必鄢王看到她,應該能想起她母親。 以前是不稀罕他的疼惜和憐憫,現在覺得自己還是需要的。 次日白天,她給自己母親畫了一副畫,畫自己記憶中的母親。 豐腴,白皙,美麗。 步長悠準備走的時候,將它送給鄢王。 鄢王和自己母親時隔十六年未見,她得喚起他的深情才行。 次日傍晚,鄢王到青葉殿用晚膳。 幾個人行了禮,他叫起,見穿雪青色衣裳的步長悠,不免多看了幾眼。 用晚膳時也讓步長悠跟著一桌用膳。 膳桌上,他終于還是把話說出來了。說步長悠很像祁夫人,不僅長相,有很多神態都像。 裴蓁在旁邊幫腔,說可不是,公主由夫人一手撫養大,不像還不正常呢。 他就嘆息,說時間過得真快。 讓人撤了晚膳后,他果真開始追憶起了當年,說他在沈國為質的經歷。 幾乎是話不間斷,主要說的就是裴蓁的爹,步長悠的娘,還有他。 步長悠覺得鄢王一定甚少跟人說起這些,所以今天像打開了話匣一樣。 加之裴蓁是個會捧場的,總能引出更多,他越說越多。 步長悠垂首坐在一旁,做一個乖巧聆聽的女兒,也時不時的會問幾句。 后來,裴蓁覺得夜深了,提醒他明日還有早朝,他這才去歇息。 次日下午離開王宮前,步長悠去給鄢王請安,順便把自己畫的那幅畫送給他。 他看了許久,說她有心了,然后命人把前一段衛國進貢的沉香念珠送與她。 步長悠捧著念珠退行出去,但退了沒幾步,又回來了。 鄢王見狀,問她還有何事。 步長悠沒吭聲,而是左右撇了一下殿內侍候的內侍。 鄢王擺手將左右屏退,叫她直接說。 步長悠跪下去,道:“父王,長悠有個問題在心里藏了許久,之前也曾問過母親,可母親從未正面回答。如今有機會面見父王,想請父王解答,但這個問題或許會冒犯父王,還請父王赦兒無罪?!?/br> 鄢王將手中的章奏擱下,道:“赦你無罪,說?!?/br> 步長悠作沮喪道:“上一年長悠在離宮西麋峰的觀景樓旁遇見了二哥哥,他說宮中曾有流言,長悠不是父王的女兒,而是祁王之女。如今見了長悠,覺得長悠與太子眉眼相似,神似同胞兄妹,又覺流言靠不住。長悠見二哥哥說得真切,不疑有他……可母親離世后……長悠又開始懷疑起來……長悠想問父王,長悠到底是不是父王的女兒?” 鄢王微微皺起了眉頭:“他說你跟太子神似同胞兄妹?” 步長悠點頭:“母親未跟長悠說過此事,后來知道也是在送母親回鄉安葬后,聽到坊間的傳言,才忽然理解了二哥哥話中深意。只是倘若太子與長悠真乃同胞兄妹,那長悠與他長相相似很正常,可這樣一來,就沒辦法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父王的女兒。長悠抓心撓肺,惶恐不安,請父王解惑?!?/br> 鄢王一拍案子,斥道:“胡鬧,他一個做哥哥的怎么能拿這烏七八糟的流言來誤導自己的meimei?” 步長悠泫然欲泣:“長悠想二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順口一說。只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罷了?!?/br> 鄢王緩和下來,道:“你自然是寡人的女兒,只不過當時寡人與你母親有些爭執,她動了胎氣,導致你早產了?!鳖D了頓,“宮中人多,是非就多,一向如此,你得自己學會分辨才行,不要別人說什么信什么,亂了自己的心智?!?/br> 步長悠俯身一拜,一副受教的乖巧模樣:“長悠謹遵父王教誨?!?/br> 步長悠回到山上,歇了一夜,次日就找去了鄢春君府。 府上的管家聽她們自稱是文莊公主,就請進去了。 鄢春君正在跟門客議事,聽到管家來報,抽身出去見她。 不過步長悠不準備跟他喝茶,開門見山道:“父王已經應了裴炎和我的婚事,不日就會有詔書下來,二哥哥現在應該很滿意,那能否告訴meimei實話,偃月夫人其實從不知我與太子長得相似,更不會誘導王后,王后也沒去過離宮見我母親,對與不對?” 鄢春君伸手端過茶杯,慢悠悠的用茶蓋剜了一下茶沫,道:“這倒是怪事,哥哥都認了自己殺了人,meimei還四處找證據替哥哥證清白,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兄妹情深呢?” 步長悠也笑:“二哥哥不用打腫臉充胖子,我嫁給裴炎,裴家自然就會偏幫太子,太子勢大,未必對你就有益處,你拉著丞相,不過是多個墊背的。更何況,就算太子倒了,父王傾心的也是昭文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該先把邊上觀戲的漁翁解決了,再跟蚌相爭才安全,否則到頭來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br> 他緩緩笑開:“meimei一心清修,沒想到知道這么多?!?/br> 步長悠閑閑道:“沒知道太多,不過是閑來無事,相城說與我聽的。他還說,丞相當初之所以把女兒嫁給二哥,不過是因為昭文君還小的緣故......”頓了頓,“昭文君現在還沒成親吧,丞相攀不上太子,指不定轉頭就把另外一個女兒嫁給他了。雖說他和二哥是同胞兄弟,可若二哥威脅到他了,他不見得會比太子手軟。太子在明,昭文君在暗,嘖嘖,自古老二都是最委屈的。爹不疼,娘不愛的,二哥以后的日子可真難捱。” 鄢春君連臉上的假笑都維持不住了:“meimei有空關心二哥,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 步長悠繼續道:“我一個女子,有什么所謂,不過是隨夫家浮沉而已,哥哥可不一樣,一腔抱負,一生榮辱都得自己拼。而且,我和裴炎的婚事,無論有沒有二哥在中間橫插一腳,最終都會成,可二哥非要橫插一腳,這下好了。不能恨父王,只能恨二哥了,相城八成也會。不過我恨二哥,也不過是私下扎小人而已,相城可就不一樣了,哥哥還是安撫一下他吧,別叫他在二哥背后扎刀子?!?/br> 說起起身道了一句告辭,往外走去。 剛走到廊下,瞧見相城的jiejie扶著侍女的手,從廊上過來,而且還挺著個肚子,步長悠便停下了步子。 她走到近前,笑道:“前些日子收到公主送來的甜棗,還說等生了孩子后,去清平寺瞧一瞧公主呢,沒想到這就來了,怎么,公主剛來就要走?” 步長悠仔細將眼前這個女人打量了一番。 除了個頭,還真沒覺得兩人有相似之處,至少她現在跟自己是完全不像的。過去像不像,那還真不知道。 步長悠點點頭:“meimei婚事塵埃落定,有賴二哥幫忙,特來感謝,不過二哥的臉色很難看,好像有些不舒服,meimei不便多打擾,嫂子快進去瞧瞧吧?!?/br> 說著告了辭,出了鄢春君的府邸。 五日后,鄢王在宮里宴請武平君、裴翼和裴炎,商量婚事,步長悠也跟著出席。倘若祁夫人活著,她該和王后一同出席,但她不在,王后也被鄢王冷落了,所以偃月夫人就代替王后出席。 宴席上,她和裴炎都沒怎么說話,都是長輩們在說,他們在附和。 參加完宴請后,步長悠從清平寺挪回城中住著。 回城里住著也不為別的,只為去找那副可以讓人假死的藥。 她也沒什么門道,就到市井里去找,畢竟高手在民間,指不定哪個犄角旮旯住著神神叨叨的鬼大夫,他就會配呢。 在市井中逛了兩、三天,問了十幾家醫館,大夫都說聽過,但不會配。后來杜蘅實在看不下去了,就主動帶她們去了一家醫館。醫館就在百全街,很不起眼的一家館子,館子里就大夫夫妻倆。大夫問她拿這藥做什么,步長悠說她姑父要把她表妹嫁給一個惡霸,表妹不愿意,想用這藥假死,和心上人私奔。大夫點點頭,回頭從藥架子的角落里摸出一個小葫蘆瓶來。瓶子上落滿了灰塵,他輕輕一吹,把瓶塞拔出來看了看,道:“這是早前老朽給別人配的,還剩了點,夠你表妹用了?!?/br> 步長悠將信將疑的接過玉葫蘆來看:“真的管用?” 老大夫聽她質疑自己很不高興,一把將玉葫蘆奪過來,到了一些藥粉在自己的茶碗里,就著喝了下去。喝下去之后,他道:“倘若等會老朽死了,沒辦法給人出診看病,這三天收入全由你們來掏?!?/br> 步長悠見他說得如此肯定,覺得有幾分靠譜了,立刻道:“掏掏掏,別說三天,只要管用,三十天的都掏?!?/br> 老大夫很滿意,叫她們坐下等。還說正常情況下,半個時辰內人就會昏倒,漸漸的嘴唇發白,毫無血色,接著身上的溫度會下去,脈搏微弱近乎沒有,這在醫學上就相當于死亡狀態了。 說完這話,老大夫覺得全身無力起來,他喊妻子過來。妻子將他扶內堂的一張小竹床上去。他躺下去,絮絮叨叨跟妻子說不要怕,他只是試一試藥,又說步長悠已經應了他這幾天的出診費,一定要看著她們,別叫她們趁機溜了。妻子對自己丈夫的這種怪誕行為早已見怪不怪,就道:“行了,知道了,趕緊閉眼吧?!?/br> 第103章 霸王 老大夫果然漸漸昏沉起來, 接著嘴唇發白,杜蘅過去摸脈搏, 脈搏也弱了下來。步長悠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親自過去摸脈,每隔一盞茶就摸一次,果真是越來越弱, 直到最后她再也摸不到了, 她才徹底相信原來世上真有這種藥。可她之前一直都沒相信過,她多淺薄啊。 只是步長悠還沒從震驚中徹底恢復過來,紫蘇忽然又驚呼道:“怎么回事, 這脈搏怎么又強了起來?” 杜蘅和步長悠趕緊過去摸,一摸還真是, 接著身上的溫度也漸漸恢復起來。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還在看情況, 結果老大夫猛地吸了一口氣, 忽然就坐了起來,像從噩夢中驚醒一樣。 這這這,這死過去的時間也太短了吧?步長悠的心徹底涼了。 老大夫看著周圍詫異的眼神, 腦子漸漸恢復了,他自己睡了多久,他妻子道:“不足一個時辰?!?/br> 老大夫納悶起來,怎么會?又忽然覺得渾身發癢起來,他左右一通亂撓,邊撓邊納悶, 按理不應該醒這么快,難道吃錯藥了?又問藥瓶呢,步長悠趕緊把小葫蘆掏出給他。 他拔開瓶塞,聞了聞,沒錯啊,又看手背上的紅疹子,一拍腦子,悟了,哈哈哈大笑道:“這藥是好些年前配的,估計藥效已經過了,不頂用了,老朽就說呢。”見步長悠一臉失望,就道,“這沒什么的,趕明尋齊了藥材,再配一副就是,你們一個月后再來吧,保準叫你們拿到?!?/br> 步長悠見他說得如此輕松,松了口氣,交了定金。臨走時囑咐大夫為自己保密。老大夫叫她放心,為病人保密是職責,步長悠這才放心的出了醫館。 出了醫館后,在街邊看到一個賣琴的中年人,步長悠信手撥了兩下,覺得不錯,正要問價格,結果邊上來了一群吆五喝六的人,對方說他也看上這琴了,要買。步長悠見他流里流氣的,不想生事,扭臉就走了。 沒走幾步路,那群人又追了上來,為首那個土霸王腆著臉皮上來問她年方幾何,家住何方,有沒有許配人家。杜蘅見他過分了,就要出手。步長悠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沒讓她動手,只不搭理土霸王。 結果土霸王變本加厲,動手動腳起來,步長悠就抬手扇了他一耳刮子。 土霸王竟不生氣,捂著自己的臉,滿臉紅光說打得好打得好,他就喜歡這種烈美人,說著還想摸手。杜蘅一把捉住土霸王的爪子扭起來,他疼得臉抽抽了,他那幾個手下一窩蜂的上來,卻被杜蘅三拳兩腳打趴下,屁滾尿流的走了。 土霸王一走,邊上看熱鬧的人群中,立刻有倆拿劍的人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隔日深夜,月上中天,一切都靜悄悄的,步長悠的這個院子里進了一群帶面具的刺客。 他們戳破了窗紙,往房間吹了迷煙。 杜蘅是唯一一個在迷魂煙進去前就察覺到的人,她屏住氣息,將被褥疊好,然后拿了劍,躍上了房梁,靜觀其變。 沒過一會兒,她感覺到有人來撬門,門撬開了,兩人舉著火把進來。 廂房南北兩張床,南邊住的是流云,北邊是杜蘅。其中一個到南間的床上去推流云,見怎么都推不醒,就扛起來,扔在了院子中間。另外一個到北間來,舉著火照了一圈,發現床上無人,就出去了。 杜蘅從房梁上躍下來,悄無聲息的躲在門后,觀察院子里的情況。 院子的空地上,并排擺著步長悠、紫蘇、青檀、流云和二娘五個人。 這伙人將火把都點燃,領頭的人從懷里掏出一幅畫像,挨個對著比,最后找到了步長悠,就示意另外一個人將她抗了起來。 剩余的人看著地上的仨人,用手勢問怎么辦。 領頭的微微一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著吧,咱們走。 來的人很多,且動作迅速,不像前日街頭的那群無賴,杜蘅衡量再三,沒有出手,而是一路給裴炎留印記,一路跟了上去。 這時城門還沒開,杜蘅原以為他們出不了城,但沒想到跟著他們繞了半天后,竟然到了東城門,她趁天黑人不注意,鉆到了馬車底下。 有守衛悄悄的給開了城門,馬車出了城后,行了十幾里停下,在山腳下停下。 這一行一共有六個人,這六個人扛著步長悠上山。 山腰有坐荒廢的草庵,他們將步長悠鎖進庵堂,又派人進城去。 接近午時,有個年輕公子帶著兩個跟班,到了草庵來。 杜蘅一看,立刻認了出來,沒想到是前幾日在百全街遇到的那個土霸王。 原來是他,看他那無能樣子,沒想到還是個有背景的人物。 土霸王來了后,有位面具人領他進了庵堂。 土霸王一看地下的草堆上躺著的果真是步長悠,簡直喜不自勝,立刻讓跟班給了那面具人銀票,面具人拿了銀票,領著自己的弟兄們撤了。 土霸王將門掩好。 他的倆跟班就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