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步長悠摸黑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夏天的涼茶都不是涼的,而是溫的,她一口氣喝下去,打開門,走了出去。 不過她想,戒起來應該不太難。就像她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喜歡吃甜食,母親告誡了她好多次,她總是忍不住。后來母親真生氣了,明令禁止她不許再吃任何吃含糖的東西,后來她就真的戒掉了。 戒癮的最開始的確挺難受,不過捱過了那個階段,就沒什么所謂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她坐在臺階上,滿院子竹聲。 坐了一會兒,覺得地上太涼,就將躺椅搬了出來,擱在廊上,躺在那里搖著看星星。 青檀起夜,瞧見她躺在廊下,有些奇怪,如了廁,到廊下去,見她竟然沒睡,問道:“公主怎么坐在這里,睡不著嗎?” 步長悠抬起身子看了她一眼,道:“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青檀揉揉眼睛:“昨晚睡得早,這會兒倒是不困,公主要是不嫌,我陪公主待一會兒?” 步長悠沒有吭聲。 沒吭聲就是可以,青檀進房間拿了小竹凳,在她腳邊坐下,兩人都沒說話。 不知道坐了多久,步長悠忽然問:“你說你之前有喜歡的人,可惜后來進了宮,緣分斷了,那以后呢,有想過嫁人嗎?” 青檀笑了,聲音還有些啞:“進宮后就沒想過婚配的事情了,那地方哪里容人想這個。不過好在跟著公主出來了,外頭多少松快些,但婚配的事還是沒想過。公主要修行就跟著公主修行,要云游就跟著公主云游。公主怎么都是需要人照顧的。” 步長悠問:“要是遇到有緣分的人呢?” 青檀笑:“緣分這東西說起來妙不可言,可正兒八經的摸不到夠不著。” 步長悠道:“我覺得鄭平挺好,舉手投足,談吐修養,不像個粗人。” 青檀一愣,道:“他就是一路人,公主怎么提起他了。” 步長悠道:“沒事,就是瞎想,想到了。” 青檀沒吭聲。 步長悠又道:“上次說要看戲也沒看成,咱們今天去吧,說不定還能在湖邊遇到他。” 青檀又笑:“人家又不是本地人,來這無非尋親或是訪友,這會兒指不定都離開琮安了。” “你不信?”步長悠坐了起來,“那咱們打個賭。” 青檀對她的興致勃勃有些不解:“萍水相逢,干嘛要賭能不能見到他,他有什么讓公主稀罕的?” 步長悠搖搖頭:“你不是說緣分難測嗎,一面是萍水相逢,二 兩面就是有緣千里來相逢了,誰知道呢。” 第二天兩人果真去了金玉樓,在湖邊溜達了幾圈,還在亭子里坐了一會兒,不過沒碰上那個鄭平。 后來,主仆倆經常去金玉樓看戲,都沒有遇到鄭平。 青檀倒無所謂,一遇良人這事,她在話本里看過不少,也戲文中聽過不少,不過多半都發生在王姬公主,君侯小姐,丞相千金身上,她至今還沒見過哪個丫鬟侍女得遇良人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身份。 公主顯得很失望,是對緣分的失望,說太不靠譜了。 青檀想,其實要是把公主和相公子寫成一出戲,那一定能體現出緣分的妙不可言。只是他們的故事沒有結尾,或許不能叫有緣分,只能叫有緣無分。 步長悠和青檀整日流連戲樓,一直沒碰見鄭平,不過倒是碰見了其他人。比如金玉樓的老熟客相城相公子。當然了,不只他一個。 第82章 請罪 是相城和鐘離曄。 她們一落座, 青檀就瞧見了。她跟步長悠說了一下,步長悠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他也正望她們這邊看。 步長悠若無其事的把目光移到了戲臺上。 小廝上了茶和干果蜜餞后, 步長悠專心致志磕起瓜子來。 開戲的鑼聲響起來之后, 鐘離曄和相城的隔壁座兒來了兩個小廝打扮的人。兩人坐下沒多久,其中一位繞過屏風,拍了拍鐘離曄的肩。 青檀覺得這小廝和鐘離曄分外親熱, 看上去很熟。而且這小廝不僅跟鐘離曄認識, 也跟相公子認識,還奪了相公子手里的扇子。 沒一會兒,相公子起身繞過屏風, 到了隔壁,在隔壁落了座。 剛開始相公子跟那小廝還客客氣氣的說話, 后來越說越近,竟咬起耳朵來。 青檀有些疑惑, 相公子好男風?之前沒發現有跡象啊。還是說他隱藏太深, 她們不知道,如今原形畢露了? 青檀偷偷看了一眼步長悠,步長悠正聚精會神的看戲。 青檀覺得公主真沉得住氣。然而她才剛這么想了沒多久, 公主就坐不住了,說要下去走走。 兩人到了湖邊,本想到水邊的亭子吹吹風,結果發現亭子里有人,只好沿著湖邊散步,時間差不多了, 青檀提醒道:“下半場的戲估計要開始了,公主,咱們回去吧。” 步長悠有些提不起興致,她道:“不想看戲了,咱們換個地方吧。” 青檀問:“公主想去什么地方?” 步長悠問:“聽說九巷里頭有南風館?” 青檀被震住了。 步長悠走出去好遠才發現青檀落隊了,她回身問:“你干什么?” 青檀仍處在震驚中,她三步并作兩步到她身邊:“公主去那地方做什么?” 步長悠覺得這話問得好生奇怪,于是反問:“你說呢?” 青檀囁嚅道:“可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公主是正經人,還是別去了......” “正經人?”步長悠看著她,“你覺得我像正經人?” 跟相公子什么都不是,就這么搞,的確不是正經人的行徑,可她不覺得公主不正經,公主是喜歡相公子才跟他搞的。她道:“我覺得公主還是半個正經人……” 步長悠笑了:“紫蘇肯定喜歡這種熱鬧地方,你把她叫來,咱們一塊見見世面去。” 公主這么說,青檀放下一點心,看來只是好奇,并未想做什么,只是還是有些猶豫,不想她踏入那種地方,就道:“可我回去叫人,公主一個人在這,這魚龍混雜的,我怕不安全。” 步長悠道:“我去樓上再看一會兒戲,不亂走,再說這兒人多,沒人敢怎么樣,你去吧。” 青檀想著相城在,就算不說男女情,他和公主還是表兄妹,倘若真有事,他怎么都不會袖手旁觀,就去了。 步長悠一個人回到了二樓。 斜對面的四個人并了桌坐在一塊,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相城發現,公主身邊有人時,他還好點,可公主一個人靜靜的坐著時,他就非常不好。 戲樓里無論一樓還是二樓,都三五成群的,只有公主孤零零的,看得他難受,老是忍不住看她,老想坐在她身邊,哪怕不說話,就陪她待著都是好的。 他非常用力的克制,在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抵抗,他把公主過往的冷漠時刻全回憶了一遍。他告訴自己,他若走過去,還會再傷心,他不能過去。她不懂珍惜,她三心二意,活該她孤零零。可想再多都沒有用,那些冷漠如今想起來更像欲擒故縱,像種情趣。公主給的甜不是真正的甜,公主給的苦也不是真正的苦。 鐘離清隔著鐘離曄察覺到了相城的心不在焉,但她沒吭聲,只是暗中觀察著,她發現他的注意力在斜對面。 她看過去,她們斜對面的雅座里孤零零的做了一個公子。 鐘離清瞧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于是問:“相公子,你在看什么?” 鐘離清這么一問,鐘離曄和鐘離浠都看向了他。 相城從愣怔中回過神,若無其事的從碟子里捏了一粒花生:“沒什么,好像看到一個熟人。” “是嗎?”鐘離曄順著他剛才看過的方向看過去。 相城嗯了一聲:“不過估計是我認錯,他不可能在琮安。” 臺上花槍正耍到精彩處,鐘離曄和鐘離浠都沒在意,繼續看戲。 可相城隨后的心不在焉,讓鐘離清又起了疑心。她有些擔心,擔心對面那個就是相城日思夜想的人。 她不怕相城忘不了,她怕相城不死心,不想忘。 她希望那個人將他踩到泥地里,死死的踩下去,一口氣都不要留,這樣她才能有機會將他扶起來。 下半場戲快結束時,斜對面又來了兩忍,兩人跟那位公子匯合之后,一同下了樓。 那仨人一離開,相城立刻跨掉了,三魂七魄像全部被抽走了,一點興致都沒有。 鐘離清意識到,原來那人對他來說這么重要。以前也知道重要,可不親眼所見,沒意識到這么重要。 她有些坐不住,站起來說先回去了。鐘離曄和鐘離浠見她臉色難看,紛紛問怎么了,鐘離清只說不舒服。鐘離曄有些擔心,就要陪著一塊回去,相城也跟著一起出去了。 步長悠和青檀紫蘇到了春山閣。 九巷中大些的妓院,男妓和女妓是兼而有之的,春山閣是唯一一家純正的南風館。只不過這才將將下午,生意還沒開張,所以有些冷清。 老鴇見有客來,先拿那雙濾過萬千人的眼將仨人上下打量一番,她立刻得出結論,這仨是女的。接著看服飾,說不上寒酸,但也看不出有錢。不過這年頭,多得是變裝進來找樂子的主兒,不能單憑這個斷人。最后老鴇去看臉,打首這位雖一臉麻子,可細皮嫩rou,倒像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而且她湊近了細看,還斷出這滿臉麻子是點上去的。寒酸貨恨不得把全部家當帶在身上炫耀自己有錢,真正的權貴才會極力把自己往寒酸上整。老鴇心里有點譜,立刻熱情起來。 老鴇說他們這的清倌頭牌新成公子色藝雙絕,不如叫他過來陪幾位解解悶? 說到色藝雙絕,步長悠立刻聯想到了相城,她倒是要瞧瞧,還有沒有比他更色藝雙絕的人了。她點點頭,說就他吧。 老鴇眉開眼笑,將她們帶到二樓雅間,請她們稍后,她這就叫新成公子。 紫蘇和青檀也是頭次逛窯子,多少有些局促,局促中還有些興奮。尤其紫蘇,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步長悠暗想,紫蘇也就沒錢沒地位,倘若給她機會,她一定是養一大堆小白臉的豪門貴婦。她的好奇心實在太重了,對什么都興致勃勃,什么都想樂于嘗試。 外頭有敲門聲,青檀和紫蘇立刻從桌邊站起來,自動到步長悠身后去,然后道:“請進。” 進來的是老鴇,老鴇身后跟著白衣的年輕公子,紫蘇迫不及待的歪身去看,看清之后,像見了鬼似的,立刻又正了回來。 老鴇擦擦額頭上的汗,這叫什么回事,人還沒上呢,捉jian的就來了,她皮笑rou不笑道:“幾位有話好好說,盡量別動手動腳,倒不是心疼這些桌椅板凳,就是害怕傷著幾位,有什么需要盡管招呼。”然后迅速出去,把門關上,長松了一口氣。 青檀和紫蘇相互看了一眼,也默默的開門出去了,但沒走遠,就在門口。 房間里靜下來,不過能聽到外頭的風,樹葉嘩啦啦的作響。 步長悠沒看他,站起來就要走,可就在她站起來的瞬間,他從腰里摸出了一個東西,刺啦一聲拔開了。 步長悠的步子沒有邁出去,因為她看到他手里是一把匕首,刀刃上還泛著冷光。 她下意識把目光移到他臉上,他臉上什么都沒有,空蕩蕩的一片,她突然心慌起來。他一步步的走過來,每一步迫近都像一句警告,步長悠腦子里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他是不是要捅死她?不可能,她立刻否認了,他不會的,縱然他之前發過瘋,可那是在她激怒他的情況下,如今她什么都沒做,他怎么會平白無故發起瘋來?她看著他,再次否認了,不會的,他不會傷害她,她知道。那他拿刀做什么?她看著他,忘了生氣,認真看著他:“拿刀做什么?” 他停下來,握住她的手,手指很涼,涼意傳到她手上,密密麻麻的滲入心頭,她半空白的腦子清醒了一點,下意識的往下看。 刀柄在她手里,他正握著她的手,刀尖對準了他自己,她一下清醒了,知道他要做什么,只來得及說一句不要,刀已經刺進去了,他悶哼一聲,抱住了她,聲音就在她耳畔:“公主,對不起,因為我這沒出息的男人,讓你受苦了。” 她一下就哭了,邊哭邊喊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