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冷天里的開水房極其熱鬧,可謂是學生課間的必爭之地。 他們來得不夠早,水房外排起了兩列小隊,在樓層盡頭拐著彎,只留可供一人通行的走廊空間。 竹言蹊和陳嘉堯一左一右,雙雙排在隊伍最末。 “學校也真是的,水房面積也不小,就不能多加一臺開水器嗎?”陳嘉堯探頭往前看,“……我靠前面還有十二三個人,排到我們估計水都不燙了。” “嗯,有道理。”竹言蹊低頭刷著微博,隨口敷衍。 他給好友圈里的一位cv點了贊,再想給對方評論一下,站在旁邊的陳嘉堯跟觸了電一樣,倏地接連搗他胳膊。 “我聽見你說的話了,先別碰我。”竹言蹊側身躲了下。 “哥哥哥哥哥!”陳嘉堯用氣音叫他,還在搗。 竹言蹊手機差點搗摔了,不由“嘖”了聲,沒好氣地瞪向他。 陳嘉堯偏在這時噤了聲,十指握緊手里的杯子,臉朝墻面,像在躲著后面的什么人。 竹言蹊擰擰眉,剛想問他搞什么鬼,只聽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來接熱水?” 竹言蹊沒料到男人會出教室,聞言心頭咯噔一下。 他扭過頭,強笑回道:“嗯……教室空調打的高,空氣太干了,有點渴。” 老天爺爺,談容小課間不是喜歡待在教室里的嗎?怎么突然出來了? “剛好,我有東西想給你,和我去休息室接吧。”談容拍拍他的肩,穿過隊伍留出的空隙,完全不給竹言蹊拒絕的機會。 竹言蹊瞧見他手里拿著那沓作業,腦仁疼了下,快走兩步跟上去。 教工休息室也在樓層盡頭,距離開水房不遠。 不僅僅是老師課間的臨時落腳點,也可以用來放置一些不便帶進教室的私人物品。 “飲水機在那邊。”進門后,談容給他指了飲水機的位置,自己走到一側的桌椅落座。 桌上放有一個皮質的公事包,是談容課前存放在這里的。 竹言蹊擰開杯蓋,讓杯口正對出水口,偏頭留意談容的動作。 談容從公用筆筒里抽了支紅筆,將筆尖壓在陳嘉堯的作業上迅速圈點,簡略留下幾個字,很快就寫完收筆。 竹言蹊瞧得滿眼驚奇。 不僅沒有八百字的聲討小論文,還寥寥幾筆寫完了評語,看來陳嘉堯那孫子作業寫得還行啊。事前說得那么凄慘,他還以為自己少不了挨訓了呢。 竹言蹊接滿了水,談容也從包里取出一份軟封文件夾,沖他招招手。 竹言蹊擰緊蓋子,走到談容身邊。 “這是我整理的教育史框架。”談容翻開,出示給他看,“大表格是思想史、實踐史和制度史的整體脈絡,原理、方法、題型預估,這些都統一放在最后了。你回去后可以大體看一看,雖然比輔導書上的內容少了很多,不過核心考點都包括在內了。” 竹言蹊看清文件夾中的考點匯總,眼睫輕輕顫了兩顫。 國內外教育史是他最討厭的部分,同年份不同國家的方案改革、同國家不同年份的思想方針,一團亂麻似的塞在腦子里,翻書都得查上半天。 竹言蹊曾經想過做份表格歸納,但是知識點太多太雜,短時間里填充不滿,索性先行跳過,去背后面的章節了。 而現在,他跳過的內容,談容竟然先替他做了。 “至于其他部分,你姑且當作常識積累,簡單了解就行了。”談容說完將文件夾疊在陳嘉堯的作業上面,一并遞給竹言蹊。 竹言蹊接下來,掩飾有些不規律的心跳,笑著問他:“不用背其他部分的話,是不會考到的意思嗎?” “它們沒有出題的價值,騙不到考生的分數。”談容也笑,“至少在我看來,不會考到。” 他原打算課后聯系竹言蹊,把表格送到自習室去。 既然對方主動來上他的課,課間給他再適合不過了。 “好了,你先回教室吧。”談容把紅筆放回筆筒,“有問題隨時聯系我,微信或者電話都可以。” 竹言蹊點頭,道過謝轉身要走。 單手按在門把,他卻遲遲沒把休息室的房門打開。 文件夾被小臂擋住,貼在胸口,被擠壓成一道柔軟的弧度。 竹言蹊手指掐掐門把,深吸一口氣回頭問道:“談教授,你明天上午是不是有課?” 他又是明知故問了。 談容答:“是。” “……既然你明天也來學校的話,”竹言蹊頓了頓,“我能去東主樓的辦公室找你嗎?” 談容一愣,張了張嘴,一時沒發出聲音,隔了兩三秒才笑起來:“當然可以。” 他補充,幾乎一字一頓:“我等你。” “好!”竹言蹊抿抿嘴角,擰開門把,臨走前沖談容飛去一笑,放輕動作將門合上。 小課間所剩時間不多,他一陣風似的鉆進后門,順手把陳嘉堯的作業丟給他。 “小伙子,作業寫得挺好啊。”竹言蹊心情也挺好,滿是贊賞地撫摸他的狗頭,“看不出你對學習這么上心,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沒說反話吧?”陳嘉堯受寵若驚。 “當然沒有。改你作業的時候,談教授臉色特別好,肯定是覺得你作業完成的不錯。”竹言蹊摸完他的頭,拎著文件夾走去前排。 陳嘉堯險些被夸得飄飄然上天。 他迫不及待地翻開封面,連續三頁都被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圈,只有最后一段旁邊留下幾個潦草的小字:廢話連篇,毫無價值。重寫。 陳嘉堯:“…………” 他嚴重懷疑他哥驢他,“不錯”這詞是這么用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陳嘉堯:誰說談教授改我作業的時候臉色好的?誰! 劇本:為什么臉色好你心里沒點13數嗎? 第15章 談容 作業需要重寫,許諾出去的酸辣粉該嗦還是得嗦。 一天過去了,來自談教授的打擊余威不散,陳嘉堯坐在小吃店的長凳上,嗦得滿臉愁容。 他嘆氣:“六千多字的作業,說重寫就重寫,這怕是想讓我死吧?” “死倒不至于,也就讓你禿一禿。”左右不會被談容拎到明面上批評,竹言蹊幸災樂禍得毫無心理負擔,“要我說,活該你重寫。網上隨便一搜就能出來的東西,你改都不改,直接復制粘貼一條龍。放眼全班,你是真正的莽夫。” “以前交其他老師的作業,也就是走走形式。誰能想談教授這么盡職盡責,還把網上摘的資料全圈出來。”陳嘉堯義不正言也辭,逐個揀出酸辣粉里的油炸花生米,“再說了,復制粘貼也是技術活好不好?要從一堆文庫資料中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反復推敲銜接部分,完美糅成一篇作業,這不僅僅考驗了學生的甄別能力,還體現了邏輯思維。” “你可以把這些話寫在你作業開頭,下星期原封不動再交一遍。談容能不能看出你異于常人的閃光點不好說,但他一定能看出你不畏強權、不懼零分的膽識和魄力。”竹言蹊自覺出任軍師,替他出謀劃策,指明前路。 前路指明白了,他停了停筷頭,收回前言:“算了,你還是踏踏實實地寫吧,不蒸饅頭爭口氣,省得我下次在談容面前,還得替你丟人現眼。” “下次?”陳嘉堯一聽,精神面貌頓時不蔫了,“下次是什么時候?你怎么知道還有下次?” 竹言蹊鎮定非常,往自己碗里多加半勺辣椒油:“我跟他撞見的次數還少?前車之鑒猶在,我這叫提早做好戰略部署。” “不止吧,肯定還有別的貓膩。”陳嘉堯臉上寫著“誰信”,“今天你一進教室,我就估摸著不對勁了,早飯你倆是一塊吃的,課間談教授還把你叫到休息室去。快老實交代,你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熟了?” “熟什么熟?碰巧遇見的而已,我有什么好交代的。”竹言蹊哼道。 性格使然,他骨子里總有一絲割舍不掉的青春期后遺癥,說好聽點叫傲嬌,說不好聽的,叫死孔雀嘴硬。 如果能像袁易陽那樣,心平氣和地正常問他,他還能獨自克服別扭,擰擰眉頭如實回答。 但是像陳嘉堯這樣次次語氣促狹的,那他就只能藏好尾巴,繼續嘴硬了。 嘴硬的小孔雀提快語速:“還有,叫去休息室就算關系變熟了嗎?照你這個說法,你和你們院的……” 他話沒說完,擱在手邊的手機亮起屏幕,閃出微信消息的未讀預覽。 竹言蹊余光一瞥,備注明晃晃地標著兩個字:談容。 無懈可擊的表演裂開一道小縫。 竹言蹊左手一張,手心蓋上屏幕,敬業地補全臺詞:“……你和你們院的副院長也算老熟人了,畢竟你大學報道當天就跟他杠上,是那屆新生的傳奇人物。” 說話間,他拖按著手機拿起來,神色自若。 談容給他發的消息很短,簡單一個問句:[明天幾點過來?] 竹言蹊指尖懸在屏幕,考慮回復哪個時間比較保險。 今天的早起是個意外,明天還能不能超常發揮尚且未知。 他心里搖擺不定,談容的備注一跳,換成“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竹言蹊盯住那行小字,慢悠悠地眨了下眼睛。 “正在輸入”消失了幾秒,又重新浮現出來。 接著消失,再出現。 循環兩次,聊天窗口總算冒出新的消息。 談容:[九點半怎么樣?] 半天發來這么短一句? 竹言蹊笑了笑,看來談教授跟他一樣,沒把今早的起床記錄當作參考。 他點開輸入框:[我都可以。] 拇指已經移到“發送”上了,又返回二十六鍵,重新編輯:[沒問題,我會盡量早點到的。] 指尖再頓一頓,最后把句號替換成小小的波浪號,確認發送。 談容:[嗯,前提是保證睡眠充足。] 竹言蹊眼尾彎著:[談教授,我昨晚可是十一點鐘就躺到床上了,睡眠時間相當之充足。] 外加一個邪魅一笑的黑柴犬表情。 屏幕另一端的談容不禁跟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