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那畫上女子一身藍衣,頭戴白色帷帽,站在蕭蕭肅肅的山林前,眉目秀美,眼神卻含著凜冽殺氣。這樣的女子,著實特殊,后宮中佳麗無數,論美貌,這女子不過尋常爾爾,但論氣韻,這女子卻當得起出塵脫俗這四字,也難怪陛下回來后念念不忘了,只是不知陛下究竟是在何處見過這女子的? 應公公心中一嘆。 新帝站在那兒凝視了畫卷半晌后,才似忽然回過神,抬腳往書案后走去,他翻開今日的折子,見到里頭奏報,眉頭便是一皺。 不多時,外頭有人通報,說是裕王求見。 聞言,新帝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他笑道:“快請。” 片刻后,裕王邁步進來。 新帝讓御書房其他人都出去,才起身道:“周家那案子可有何進展?” 裕王皺眉搖頭,“英王做的實在謹慎,我至今都查不到眉目。” 聞言,新帝眉頭擰得更緊,有些憂愁道:“難道當真治不了他?” 聽了這話,裕王看著眼前少年皇帝緊縮的眉頭,不覺有幾分心疼。 先皇一共育有七子,裕王的生父與新帝的生父均是皇后所出嫡子,二人自小感情也極好。可沒想到先皇昏庸,多年來竟將朝政交由英王把持,以致于太子繼位后,依舊備受英王掣肘,近來,英王甚至明顯有了不臣之心。 裕王甚至懷疑,先前新帝微服私訪卻遭到刺殺,就是英王動的手腳。可明面上,英王是他們的叔叔,在朝中又積威多年,實在不好對付。 他們想要扳倒英王,只能一步步削弱英王的威信,周家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 周家是王朝的開國功臣之一,在朝中也擁有極高的聲望,可十幾年前的一天夜里,周家滿門竟被悄無聲息殺了個干凈,連最小的孩子都沒能逃出生天,而兇手卻始終查不到蹤跡。此案在當時造成的影響極大,以致于十幾年前過去了,朝中提起此案時,依舊心有余悸。 裕王懷疑周家的案子便是英王做下,可是英王掃尾太過干凈,他們追查不到任何線索,更沒有半點證據,想利用周家的案子將英王拉下馬,還是難。 越百川思量間,喃喃道:“若是有個高手,能悄無聲息地潛入英王府為我們尋找證據就好了……” 他這句話聲音極低,還是叫新帝聽見了,他原本并不在意,畢竟英王府戒備森嚴,莫非高手,連只鳥兒都飛不進去,談何刺探情報?他以為任誰都會將這句話當做異想天開。卻未料到,新帝聽完,立刻道:“有,我曾經見過這樣的高手!” 越百川微微一愣,眉頭挑起,“陛下當真見過?” 新帝激動地點頭,將被刺殺的那一夜發生之事一一說明,裕王是知道新帝當初在平州府被刺殺的,但當時新帝并不愿多講那一夜發生的事,他也就沒多問,沒想到新帝竟還有那般奇遇。 新帝道:“若是那位仙子肯助朕一臂之力就好了。” 越百川聽著他的描述,覺出幾分眼熟來,不由道:“說起來,樂平縣這個地方倒是出了不少奇人,當時畫翠也是在樂平縣找到的。” 新帝十分驚訝,越百川想到什么,問新帝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那女子容貌?” 新帝立刻道:“當然記得。朕還畫了幅畫。”說著,便引他去看掛在一旁的畫像。 越百川抬頭看著那畫,先是一愣,隨即定了定神,緩緩道:“陛下,這畫像,我瞧著,像是一個人。” 新帝欣喜道:“你見過她?” 越百川搖頭,又點頭,說道:“是有幾分相似,但我不確定這是否為同一個人。”怎么會這般巧,出現在傅家寶身邊,又跟這畫像上的有幾分相像。 越百川不曉得新帝在畫這幅畫時給林善舞上了好幾層美顏,以致于畫像和真人差的有些遠,他決定再去樂平縣調查一番,若這人當真是傅家那位少夫人,那他絕對不會叫這人再從他眼皮子底下遁走…… ***** 此時的林善舞并不知自己平靜的生活,在不久的將來就將被打破,她今日分別去花田和鋪子看了一圈,看時辰差不多了,才讓車夫駕車去考場附近。 阿紅陪著她從露華軒里出來,又一塊兒上了馬車。她問道:“少奶奶,你既然心系大少爺,為何不親自陪著去考場呢?”在阿紅看來,去完考場可以回來,等到黃昏去再去接人,并不礙事的。 林善舞聞言卻搖搖頭,“夫君可不止考這一回。況且,他考試是他的事,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阿紅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可你們是夫妻啊!” 林善舞笑了,“是夫妻就要什么都陪著他?” 阿紅在外頭當掌柜歷練這么久,跟當初那個小丫鬟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她聽著這話,隱隱約約明白了什么,片刻后,她興奮道:“少奶奶的意思是說,我們雖然身為女子,但也要自己的事做,不需要什么都依從丈夫?” 林善舞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將她掉到了唇邊的發絲捋好。 考場中,傅家寶上上下下檢查了好幾遍卷子,確定沒有文章中犯任何忌諱,更沒有字跡潦草臟污的地方,才交了卷。 從早到晚坐在考棚里,午飯只吃了一點自帶的餅子,連口水都不敢多喝,此時交完卷,只覺渾身一松,站起來還有些腿軟。 好在傅家寶最近的鍛煉沒有白費,他開始走得慢了些,但是很快就恢復如常。考場里不給燭火,因此黃昏前必須交卷,傅家寶瞧見幾個寫了一整天都沒寫完,最后交卷時耍無賴不想交,被衙役叉出去的;還瞧見了幾個憋了一整天,等到考場大門開啟后立刻沖去茅房的…… 不由感嘆,好在考試前跟著娘子訓練了好多回,此時才免于出丑。 考場外已經有不少人等著了,大部分是仆從,少數幾個是年幼考生的父母。 傅家寶見到傅老爺站在馬車旁殷切地看過來,不覺有些臉熱,畢竟只有那些十一二歲的考生才要父母來接,而他這么大個人了,他爹還要跑來接他,丟不丟人啊? 此時的傅家寶已經忘了自己出門前非要娘子來接的情景,他正要走過去,一張不知從哪里來的告示被風一吹,糊了他滿臉。 傅家抓下來一看,微微瞪大眼睛,這是……他家娘子? 第82章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這被風吹得撲到傅家寶臉上的告示,正是那書生命畫師仿了貼出來尋人的。尋常人見了這畫像,并不會將之與林善舞聯系到一處。一來這畫師仿出來的,本就與原畫作有所出入,而原畫作與真人又差了幾分;二來,這畫上女子眉眼間含著肅殺冷意,與平日里見人總留三分笑的林善舞差點太遠。 可傅家寶不同,林善舞給他最深的印象,恰恰是頭戴白色帷帽、手持搟面杖將數名賊匪擊倒的樣子,若是將這畫上女子手中的利劍換做搟面杖,不正正好是他家娘子? 且這女子眼露殺氣的模樣,不正是娘子每次想打他時看他那眼神?傅家寶就是認錯了爹媽都不會認錯這眼神。 娘子怎么會在這畫上?這畫得可真丑,若不是他同娘子實在太熟,還真認不出來。傅家寶往下一掃,看見了尋找救命恩人的那行字。 這下他更確定了,除了他家娘子,誰能有這般見義勇為、義薄云天的熱心腸? 傅家寶不覺有些自豪,盯著那行字的眼神里說不出的蔑視,哼,花重金尋找也沒用,娘子已經選中了他! 傅家寶這邊正驕傲,傅老爺瞧見自家兒子撈了張告示就傻站那兒不動了,不由走過去,一看那告示,愣了一下,撫須道:“原來是這個啊。” 傅家寶聽出他話里有話,好奇道:“這告示怎么了?” 傅老爺倒沒有瞞著兒子的意思,說道:“這是縣令命人張貼出來的。說是京中一位貴人途徑平州府時,被這女子所救,誰若是能幫這貴人找到救命恩人,那一輩子的富貴是跑不了了。” 貴人?一輩子的富貴?這兩句話落到傅家寶耳力,那含義可就深了。能被縣令尊稱一聲貴人的,那肯定是京里頗有權勢的大官,而僅僅是幫忙找到恩人,就能坐擁一輩子的富貴,那這官的來頭得有多大? 電光火石之間,傅家寶心中閃過許多念頭,額上不覺沁出了幾滴冷汗。 傅老爺一見兒子流汗了,還以為是考棚里太逼仄給悶的,趕忙拉著兒子到空曠地兒,二人剛剛走到自家馬車前,就見另一輛掛著傅家燈籠的馬車從街口緩緩行了過來。 考場開門放人時已經是黃昏了,父子倆這么一耽擱,天色已然暗了下來,考場周圍的行人也越發少了,此時那輛從行人稀少的街口處行來的馬車也就格外引人注意。 快到近前時,傅家寶瞧見那車簾子被一只纖長白皙的手挑開,一張熟悉的清麗面容從里頭探出來,在一旁寫著“傅”字的燈籠映照下,越發顯得溫柔秀美。 “夫君。”她喚了一聲,又側過頭去和傅老爺打招呼。 兒子從一個成天惹是生非的紈绔子弟變成如今這副知學上進的樣子,都是多虧了這兒媳,傅老爺現如今見到林善舞就高興,見兒媳想要下車,他連忙道:“不必多禮,我和家寶這就回去了。”這上上下下的,萬一不慎摔著了可如何是好? 林善舞聞言也就沒有勉強,正想等著傅老爺上車她在退回車廂內,就見傅家寶迅速爬上車轅,一扭身子頂開旁邊的車夫,同時伸手往林善舞身上推了推,說道:“娘子你總算來了,我等你等了許久。” 林善舞:…… 她清楚地看見傅老爺眼角抽了抽,而后還假裝不在意道:“家寶,你就和兒媳同乘一輛車回去吧!” 傅家寶仿佛沒有聽到,還一直在推林善舞。她便順勢往車廂里一退,讓傅家寶進來。 “娘子你是沒親眼瞧見,那考棚可真是又小又悶,我坐進去后腿都伸不直。”傅家寶一進來就開始抱怨,“不止小,還臭!” 林善舞微微一愣,“臭?” 傅家寶哼了一聲,“可不是,每人一個小號舍,進去以后吃喝拉撒都在里頭,幸好我提前問過明景,從昨晚起就不敢多喝水,好歹忍住了沒在里頭尿尿。”要不然一整天都跟那只尿壺坐在一塊,在要在里頭吃東西,光是想想就受不住。 他對林善舞道:“娘子,下一場咱就不考了吧!我今日考試時旁邊那人隔一會兒就尿尿,隔一會兒就尿尿,那股sao味兒都傳到我這兒來了,可把我給熏壞了!到了午間他還在那里吃飯,得虧他吃得下去!”也許是因為說了這話,傅家寶忽然并緊了腿,說道:“娘子,快些回去,我有了急了!” 林善舞無奈地搖頭,沖外頭喊道:“勞煩趕快些,我們要盡早回去。” 車夫應了一聲,馬車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往前奔去。 傅家寶這時卻已經拉住了林善舞的手,“娘子,下一場不考了吧!我不想再在考棚里待一天了。” 縣試只要第一場能過,剩下幾場不考也無妨礙,但若是連第一場都過不了,剩下的幾場也沒必要考了,因為第一場錄取最為寬泛,但凡能趕上的,都會趕在正唱考試。 林善舞道:“那將來考鄉試還得在考場里呆三天呢,到時候你可怎么辦?” 一想到整整三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同一間號舍里,還得在里頭絞盡腦汁寫卷子,傅家寶的臉色就白了白。但是迎著娘子的目光,傅家寶攥緊了拳頭,竭力做出無所謂的模樣,道:“離鄉試還遠著呢!等到時候再說。”至于只有考中秀才才能去考鄉試這點,傅家寶從來沒有考慮過,在他看來,區區一個秀才,他還能考不上? 在車夫賣力的鞭笞下,馬車很快沒過多久就到了傅家。 傅家寶扶著娘子從車上下來,一本正經地在下人跟前進了大門,等瞧見那些下人圍過去迎接傅老爺后,立刻拔腿往茅廁跑,林善舞回頭時,連傅家寶的影子都瞧不見了。 二月的天本來就黑得快,等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時,家里各處都已經點上了燈。 傅老爺在外頭時來不及問,好不容易等到兒子坐在身邊,連飯也未用上一口,便立即道:“今日考得如何?那考題難不難?” 傅家寶咕咚咕咚一連灌下三碗湯,才覺得喉嚨口那股干渴漸漸平息了下去,聽到老頭子這么問,他微微昂起頭,不屑道:“區區縣試,有什么可難的?你們只管等放榜那日吧!” 見傅家寶如此胸有成竹,傅老爺頓時把心放進了肚子里,周圍伺候的下人見狀,也都以為大少爺這回真要平步青云了,紛紛感到與有榮焉。 只有林善舞知道,傅家寶一回到東院關上屋子,就開始對著她念叨。 “娘子娘子,你說我這回要是沒被取中,那豈不是要丟臉丟到姥姥家里去了!” 林善舞當時正對著鏡子拆發髻,聞言便道:“不會的,縣試的題目并不難,第一場取中的人數又是最多的,你讀了這么久,不至于考不上。” 傅家寶:“可我今天在考場里見到了好幾個三四十歲的考生,聽說他們已經考了許多年了,卻連縣試都考不過,我不會也跟他們一樣考到三四十歲還考不上吧!” 林善舞安慰道:“不會的,郝大人不是教過你答題套路嗎?按郝大人教的答,總不至于出錯。”說罷又道:“夫君先去沐浴吧,今晚早點歇息。” 傅家寶哦了一聲,轉身要往耳房走,可走到一半又折回來,對她道:“娘子娘子,我聽老師說不同的考官喜好的考卷不同,萬一審卷子那考官不喜歡我寫的字,不讓我通過該怎么辦?” 林善舞微笑,“不會的,答卷的優劣肯定有衡量的尺度在,不會全憑考官喜好而為,只要你的卷子過得去,考官定不會故意為難你。夫君快去沐浴吧!” 聞言,傅家寶松了口氣,轉身往耳房走去。 林善舞見他終于去了,也松了口氣,結果一扭頭,傅家寶又回來了。 傅家寶:“娘子娘子,你說我要是……” 砰的一聲,搟面杖在梳妝臺上用力敲了一下,嚇得傅家寶眉頭一抖。 林善舞冷冷道:“不要再問我過沒過,五日后自己去看榜,現在、立刻、去沐浴!” 傅家寶:…… 娘子好兇……o(╥﹏╥)o 傅家寶終于肯乖乖洗澡去了,林善舞正點燈看賬本,忽然聽見丫鬟說少爺換下來的衣裳里有張畫,她取過來看了一眼,可不就是那張尋她的告示? 等傅家寶沐浴回來,見娘子拿著那張畫端詳,才想起這事兒來,不由好奇道:“娘子,你什么時候救了個有錢有勢的貴人?” “這都能被你認出來?”林善舞指著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