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男子道:“我聽說你們店里新出的凝香和玉顏賣得極好,拿來給我瞧瞧。” 凝香和玉顏都是露華軒新出的,分別是香粉和面脂,凝香一盒賣三十六文,玉顏一盒四十文錢,賣的沒有那些十二文的脂粉多,但是一天也能賣出去十幾盒,聽到男子要的是凝香和玉顏,阿喜立刻拿了兩盒。 凝香和玉顏的盒子比普通胭脂要更精致些,盒蓋后還刻了露華軒的標志,凝香一打開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朵香味傳出,卻分辯不出是什么鮮花的味道,里頭的粉末是淡淡的杏色,卻十分細膩。玉顏則是鮮亮的桃色,香味卻遠遠不及凝香,要仔細聞,才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進露華軒買胭脂的男子,多是拿來送給家中女眷的,阿喜以為面前的男子像其他男子一般分不清香粉和面脂,正要開口介紹,卻見男子抬手直接拿起凝香,說道:“這香粉一盒多少錢?” 阿喜愣了一下,將香粉和面脂的價錢都說了。 男子聞言,面上似有些驚訝,隨即爽快地拿出錢付賬,說要多買幾盒。 又做成了一單生意,阿喜只顧著高興,哪里還能想到別的?立刻喜滋滋地收了錢,而后轉身走人。 正好這時候,上完茅廁的阿紅回來,剛好跟那名男子擦肩而過,她頓了頓,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阿喜正將錢小心地收進匣子里,見狀好奇道:“阿紅姐,你在看甚?” 阿紅搖搖頭道:“沒看甚,只是覺得那人有些眼熟。”沒等她想起來,便又有客人來了,阿紅忙著招待客人,也就忘記了方才那事。 那名男子離開后,熟練地走出西街,走了沒多久,就拐進了位于東街的月容莊。 月容莊是這樂平縣中最大的脂粉鋪子,城中大多數富戶家的女眷都是從月容莊里買脂粉,靠著一張獨特的秘方,月容莊的生意一直是縣里所有脂粉鋪子里最好的,但是近來,月容莊卻發現店里的生意清淡了許多,好幾位每個月都要從他家拿貨的夫人忽然就不來了。 月容莊幾番打探,才知道前些日子縣令家的千金在露華軒里買了幾樣脂粉,后來又辦了個宴請了縣里好幾位富戶家的夫人小姐出席。她在宴上時一身馥郁香氣不知讓多少大戶家的小姐眼熱,等打聽清楚那香粉是在露華軒買的后,這些人就全往露華軒去了,也難怪這個月月容莊生意清淡了許多。 露華軒的名頭月容莊壓根沒聽過,打聽了一番只知道是一家開了沒兩個月的小鋪子,壓根不必放在眼里,誰知道店里的生意越來越差,竟是全都沖露華軒去,月容莊的老板就坐不住了。 他讓人去買了幾盒露華軒的脂粉過來,決心要瞧瞧這脂粉能好到哪里去。 等人去買了回來,他打開一瞧,面色才凝重下來。 只因那露華軒的胭脂,好到有些離譜了,好到不該是這個價錢能買得到的。 不說別的,就說凝香那種自然長久的香氣,就很難模仿得來,而玉顏這種面脂的成色和質地,甚至比他鋪子里一些賣上百文的胭脂還要出色。 這么好的香粉和面脂,便是賣個五十文都是虧本,露華軒竟然只賣三四十文! 月容莊的老板有些不敢置信。 那去露華軒買脂粉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兒子,見父親面色凝重,他道:“爹,這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虧本的生意無人理,露華軒賣了那么多胭脂,總不可能虧本,可差不多成色的胭脂,咱們家來做,一小盒就要花上二三十文的本錢,露華軒按這個價錢賣,怎么算都是虧本的。” 月容莊的老板錢樂為點頭道:“露華軒手里頭,應該有一份能大大節省本錢的方子,咱們得將之弄過來!” ***** 那暗中想要針對露華軒的月容莊正在蠢蠢欲動,而林善舞這會兒,卻和傅家寶一起坐著馬車離開了傅家大宅。 馬車微微晃動著往前行,林善舞左手握著書卷,右手執著搟面杖,正靜靜聽著傅家寶背誦。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1),為之……”后頭是什么,傅家寶想不起來了,他緊張地捏緊了手心,見林善舞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于是偷偷摸摸地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小紙條,悄悄展開來,正打算趁林善舞不注意偷瞄一下。 下一刻,搟面杖忽然飛來,在他手上敲了一下。 傅家寶嗷的一聲,手里的紙條就掉了。 林善舞一抬搟面杖,那張紙條就那么掛在了搟面杖上,她拿過來一瞧,見是小抄。冷冷地看了傅家寶一眼,“伸出來。” 傅家寶整個人都縮進了車廂最里頭,委屈巴巴地看著她,“不要行不行?” 林善舞:“你說呢?” 在娘子冰冷的眼神中,傅家寶只能伸出顫抖的手,然后閉上了眼睛。 林善舞瞧他緊張得抿緊了嘴唇的樣兒,忍不住莞爾,搟面杖落到他手心的力度也就放輕了。 而感覺到手心只是被輕輕敲了一下的傅家寶,驚訝地睜開眼睛,對上娘子面露無奈的樣子,他欣喜地湊過去,企圖抱住她,“我就知道娘子最心疼我了!” 林善舞拿搟面杖擋住他撲過來的手,說道:“看在你之前背了差不多一整篇的份上,這次就不打你了,下次背不出來,我照樣搟面杖招呼你!” 傅家寶立刻點頭,眼神明亮又欣喜地看著她。 不知為何,這眼神竟看得林善舞面上發熱,她心道:也許是車廂里太熱了。 她打開車窗子,吹著清涼風兒時不由自主陷入了回憶。 傅家寶上次挨了板子后,養了六七天,總算是好利索了。而之前他為了養雞偷出去當錢的擺件也都被傅老爺贖了回來。 同樣一件東西,他拿去當時只換了十兩銀子,但是拿著當票回去贖,當鋪卻開口要二十兩,簡直黑了心肝,若不是后來傅老爺讓管家親自帶著當票過去贖,那當鋪掌柜見到是傅家人后不敢得罪,只怕又要折損不少銀子。 東西贖回來后,林善舞就讓人將擺件全都按照原來的地方放好。 每拿過來一件東西,她就在傅家寶面前念一遍。最后跟傅家寶一算,損失了一百三十二兩銀子,再加上傅老爺交的三百兩罰銀,一共是四百三十二兩。 這一次雖說是傅家寶倒霉,但也確實是因為他家里才損失了這么多銀子,林善舞覺得,傅家寶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在從前的傅家寶眼里,四百多兩算不了什么,畢竟他一個月花的就不止這個數。可是在體會過賺錢的艱辛后,四百多兩在他眼中已然成了天文數字,也不知要多久他才能賺到這筆錢。 要是站在他面前的是傅老爺,傅家寶肯定都能賴掉,反正傅老爺拿他沒有辦法,但是現在有了林善舞…… 對著林善舞微笑著叫他還賬的臉,傅家寶覺得賺四百兩太難了,問林善舞能不能不還,在被林善舞拒絕后,還企圖用撒潑打滾的法子跟林善舞抗爭,然后就被打了一頓。 “你怎么可以……如此殘忍折磨我的□□!”被打完的傅家寶凄慘地趴在床上控訴。 林善舞覺得這句話有些歧義,她冷冷一笑,“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抗拒都是無用的,傅家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事后,看著趴在床上咬被角發泄郁氣的傅家寶,林善舞回味了一番方才和他的對方,越想越覺得中二幼稚,自己往日里是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一定是被傅家寶給傳染了! 后來她想了想,指望傅家寶賺錢實在不現實,就和傅老爺商量了一下,鼓勵傅家寶考試還債,要是他明年能考上秀才,就四百兩銀子就一筆勾銷。 于是從那天起,傅家寶就走上了努力背書,背不出來就會被娘子一棒子敲過去的艱辛道路。 要換做平常人,面臨背不出來就要挨打的局面,那自然是努力讀書背誦,可傅家寶不同,他背不出來就想盡辦法作弊,覺得只要不被抓住就不會挨打。 然而事實是,他每一次作弊都逃不過林善舞的眼睛,于是就有了眼下馬車里的這一幕。 林善舞將手里那張小抄團起來,在傅家寶心疼的目光中扔進香爐里。 剛剛合上香爐蓋子,馬車就停了下來,阿下在外面道:“少爺,少奶奶,牙行到了。” 傅家寶立刻抓過車里的冪籬給林善舞戴上,那語氣有種他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溫柔。 林善舞瞧著他明亮的雙眼,覺得他是想起了她戴著冪籬去山上救他那一次。 第51章 傅家寶幫林善舞戴好冪籬,牽著她從馬車上跳去。 在自個兒屋子里,在車廂里,傅家寶可以對著自家娘子撒嬌賣乖,但是一到了外面,他就自然而然地換了副面孔。 牙行就在東街附近一條巷子里,門口掛著大大的招牌,周圍人不多,傅家寶其實想跟著一起去,不過被林善舞拒絕了,因為萬一她挑中了個漂亮的小姑娘,傅家寶就會如臨大敵覺得自己的家庭要被破壞了,還會不遺余力地攛掇她換人。 被娘子拒絕,傅家寶嘆了口氣,而后在阿下詫異的目光下溫聲道:“那娘子,為夫就在那間茶樓上等你。”拿扇子指了指左邊那間茶樓。說罷又對阿下道:“好好跟著少奶奶知道不?” 少爺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出過門了,對著這樣一個“體貼溫柔”的大少爺,阿下很不習慣。他愣愣地點頭,將馬車交給茶樓伙計看著,自己則跟在少奶奶后頭進了牙行。 傅家寶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才略有些遺憾地轉身上了茶樓。 他熟門熟路地走進二樓包廂里,打開門就看見明景和史寇面對面坐著,史寇正唾沫橫飛地跟明景講述傅家寶在牢里“豐功偉績”! 一看見傅家寶來了,史寇立刻要傅家寶展示一番當日他在大牢里用過的武功。 可傅家寶哪里會武功啊!當日原本就是為了震懾那群囚犯才那么說的。他清了清嗓子,在二人面前坐下來,對著目露疑惑的明景和眼神熱切的史寇說道:“從今以后,我要發奮讀書考科舉了。”說著一展折扇,對史寇二人道:“你們以后要喊我出來玩,可要提前下帖子,我得了空再來赴約。” 聞言,史寇一臉震驚,明景面露錯愕。 史寇甚至抬手去摸傅家寶的額頭,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在說胡說,傅家寶居然要考科舉?他不是在做夢吧! 傅家寶擺擺手揮開史寇,說道:“不管你們怎么想,我這回是下定了決心,我不但要考科舉,我還一定要考中進士當上大官,將來給我娘子請封誥命。” 史寇“啊”了一聲,失望道:“你不帶我一起闖蕩江湖了?” 傅家寶茫然,心想他什么時候承諾過帶史寇闖江湖了?兩人面面相覷,傅家寶輕咳了一聲,說道:“咱們活在世上,還是得守這世上規矩。話本畢竟只是話本,咱們又不能像話本里的俠士那般闖蕩天下卻不需路引,也不能像他們一般懲惡揚善隨手一錠銀子扔出去,卻從來不做營生。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傅家寶說完,史寇和明景都一臉訝異地看著他,顯然是沒想到傅家寶能說出這般話。 明景道:“了不得了,傅兄以往可從來不會看到這些東西。” 史寇配合地點頭,“傅兄往日里看話本,只會看那些俠士又用了什么招數,那話本里美人的梳妝臺是不是又換新的……” “咳咳”,傅家寶假咳兩聲止住兩人的話,才繼續道:“總之,我傅家寶與往日不同了,日后我要專心讀書了,明年還要下場縣試。”他說得一臉認真,看來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明景和史寇見狀不由有些唏噓。沒想到傅家寶竟然還能說出這般正經的話,真的是不同往日了。對著這樣的傅家寶,史寇也不好意思纏著傅家寶學武功了。 三人在包廂里說了一會兒話,傅家寶看時候差不多了,就說要去接娘子,起身走了。 明景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感嘆一聲,“傅兄跟以往當真不同了,史兄你瞧,他走路時的樣子都不一樣了。” 史寇抬頭一看,才發現果真如此,傅家寶以前走路那叫一個吊兒郎當,現在無論是站著還是走著,腰桿都挺得筆直,竟有種青松般硬朗的模樣,若是光看背影,就連他們也認不出那人竟是傅家寶。 兩人不知道這是每一晚被林善拿搟面杖打出來的效果,還以為傅家寶改頭換面了。心中落寞的同時又為好友感到欣慰和高興。 史寇:“興許是因為上回養雞被抓的事兒吧!我覺得傅兄整個人都不太一樣了。” 明景:“傅兄是家中嫡長子,他早晚是要立起來的,要不然等傅周將來中舉,他在傅家只會過得很艱難。” 史寇:“看來我也要找些實事做了,因著被抓進牢里的那事,我爹已經不給我錢了,能上這茶樓來,還是多虧了明兄。” **** 在傅家寶進包廂與史寇二人閑談時,林善舞被人領著走進了一處陳舊的院落。 牙郎態度殷勤地走在前頭,一邊打開門往里走一邊對林善舞笑道:“少奶奶想要什么人,直接說一聲,我送上門去得了,還勞您走著一趟。” 林善舞隱藏在冪籬下的面容很冷淡,說出口的話卻仍是溫和,“左右不過是挑人,多出來走走也好,老實悶在宅院里也沒意思。” 那牙郎聞言奉承了幾句,接著就引她看向早已整齊站在院子里的那群人。 “都是按您的吩咐,挑的正當年紀的丫頭,最大的是十八歲,最小的才十二歲。個個都是聰明機靈的。” 林善舞這次出來買人也是深思熟慮了好久才下的決定。穿越的這兩世,早就把她在現代時堅持的那種觀念磨平了,在這樣一個社會,若是將那些人人平等的思想灌輸給身邊人,那才是害了他們。與之相反,對待身邊這些下人時姿態放得高一些,反而是仁慈。 她的露華軒生意越來越好,卻也意味著她的工作量越來越大,光靠她一個人,已經沒法供應店鋪里的需求了,因此她必須把調制胭脂這些事交到別人手里。 在這個年代,一份能吃飯的手藝人人都搶著干,可能夠消費群體卻并沒有那么多,所以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種說法是真實存在的,客戶被別人分走了,你就賺不到錢,最終不是落魄下去就只能轉行。 林善舞并不想看到將來有人拿著她教的手藝,跑出去跟她搶生意。 家里的丫鬟雖說是簽了賣身契的,可她們在外頭大多有家人,若是她們家人苦苦哀求一份吃飯的手藝,她們教是不教?這些學了手藝家人將來再教給別人,一傳十十傳百,只怕她的鋪子就得倒閉了。 阿紅那丫頭機靈也忠心,倒是可以信任,可是比起終日待在屋子里做胭脂,還是去外頭當掌柜比較適合她。 綜上所訴,林善舞只能自己出來買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