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林善舞看了他一眼,手上又加快了速度,這種隨手摘來的草沒有加工過,編出來的草鞋直接穿上去會很磨腳,傅家寶這腳穿上去怕是會雪上加霜。于是林善舞就撕掉了一層衣裳下擺,疊成好幾層塞進去鋪好,確定差不多了才遞給傅家寶。 傅家寶雙手接著捧過來,卻沒有迫不及待地套到腳上,而是先拿袖子,忍著疼擦了擦腳,才小心翼翼地穿上去。出乎意料地合適!而雙腳有了鞋子御寒,身上果然也暖了幾分。 傅家寶看了一眼鞋子,又看了一眼林善舞,再看一眼鞋子,又看一眼林善舞,他身上臉上都是傷,疼得笑不出來,但是那雙眼里的感激與欣喜叫人看了心動,“謝……謝謝。” 林善舞嘴角勾了勾,“你腳是不是不疼了?” 傅家寶一愣,“疼,啊。” 林善舞看著他腳,“疼還晃來晃去。” 傅家寶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懸在樹干下的兩條腿真的在晃來晃去,他慌忙抬手按了下去,卻忘了自己腿上也有傷,這一按剛好戳到傷處,疼得他齜牙咧嘴,然而他臉上也有傷,嘴巴才咧開,就痛得又合了上去。 林善舞忍不住無聲笑了一下,傅家寶這個人,她還以為他長進了,原來還是這幅德行。 傅家寶顯然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太蠢了,顧左右而言他,“山賊都打完了嗎?” 林善舞還能隱約聽到前面廝殺的動靜,她搖頭說沒有。見傅家寶被凍得臉色發青,略一思索,便將冪籬拆了,拉出上面的白紗,卷成一長條系在了傅家寶脖子上。 她低頭給他系白紗,系完一抬頭,卻見傅家寶臉色發紅地盯著她。 林善舞:??? “你發燒了?”她抬手要去摸他額頭。 傅家寶回過神來,一邊說沒有一邊不住往后縮,又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知道我被山賊抓了?” 林善舞便將今日傅家發生的事以及她遇到陸甲的事說了。 傅家寶聽完,卻有些沉默。 林善舞以為他又疼了,想了想,她繞過樹干站到他身后,用后背抵著他后背。 因為修習內力的緣故,她的身體要比尋常人熱一些,一貼到他后背,傅家寶頓時覺得渾身都暖和了下來。 密林外頭是官兵和山賊在廝殺,密林里的這處只他們兩個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絲一縷的月光穿透林木落下來。 林善舞聽著密林外的動靜有漸漸平息的趨勢,她說道:“外邊快要靜下來了,再過一會兒我就送你出去,你騎馬跟在官兵后邊回樂平縣。” 傅家寶立刻道:“那你呢?” 林善舞無聲一笑,“我直接回樂平村。傅家寶,你記住,不要讓人知道是我救的你。” 也許是因為身上暖和了些,傅家寶覺得身上也沒有那么痛了,他疑惑道:“為什么?” 林善舞目光放空了片刻,才道:“要是讓人知道我會武功,你覺得我還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嗎?” 傅家寶明白了。但他又產生了新的疑問,小聲道:“那你為什么讓我知道?” 林善舞反問,“是我讓你知道的嗎?不是你自己話本看太多猜到的?” 傅家寶嘀咕道:“那還不是你非要點我xue,要不然我哪兒能猜到。” 林善舞又笑了,“那你覺得我為何要暴露在你跟前?” 連林家人都不知道林善舞會武功,她為什么會輕易暴露在自己面前?傅家寶仔細想了一會兒,難道說……林善舞其實心里中意他?想到這兒,傅家寶心里漏跳了一拍。一定是這樣,如果不是,她會武功,人又聰明,上哪兒找不到青年才俊?怎么會愿意嫁給他?且她雖然打他,但從來不舍得弄傷他!還有還有,他被山賊抓了,她知道后立刻不顧危險來救他,這不是中意他是什么? 傅家寶越想越遠,越想臉越紅。 林善舞背對著他站著,自然看不到他此時的臉色,她心道:自己的脾氣一向很好,要不是傅家寶太能折騰,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惱她,她也不會忍不住動手打他,希望這次傅家寶看在她救了他的份上,以后不要再瞎折騰了。否則她可能會忍不住打他的臉。 兩人背貼著背,似乎極為親密,各自的心思卻朝著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飄遠了。 等到將近天亮時,外頭官兵剿匪的動靜終于停歇了。 林善舞一夜沒睡,面上也有了幾分疲態。 她此時一手按在傅家寶的后背,一手戳了戳傅家寶的腦袋,“醒醒,可以走了。” 傅家寶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林善舞抱著,臉一下就紅了,心思又克制不住地飄遠了,林善舞居然抱著本少爺,她肯定是鐘情于我! 經過一夜的醞釀后,傅家寶那張臉更腫了,林善舞看著傅家寶那張又青又紅還臟兮兮的臉,忍著沒在傷患跟前露出嫌棄來。 昨晚傅家寶還是忍不住睡著了,林善舞看他身上都是傷,只能抱著他。山林的夜里實在是冷,他們又沒法點火,好在林善舞后來慢慢恢復了些內力,一直用內力溫暖傅家寶,才沒讓這渾身是傷的傻子發燒。 看傅家寶一臉呆呆傻傻,明顯睡糊涂了的樣子,林善舞心里有些無奈,聲音也冷淡下來,“起來了,趕緊跟在官兵后邊回去。”企圖以此威嚇傅家寶,省得他在這個時候還犯懶。 她不知道,因為前頭幾次她打傅家寶時都是笑吟吟的,在傅家寶看來,林善舞神情冷淡就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至少不會打他。想到林善舞興許抱了他一夜,傅家寶臉又紅了,立刻從林善舞懷里坐起來。 隨后,傅家寶就被她扶著坐上馬,他忍不住回頭看她,“那你怎么辦?” 林善舞:“我回村子。” 傅家寶又看她,“走回去?” 林善舞抬頭看他,“不然呢?” 傅家寶又掙扎著要從馬上下來,被林善舞阻止了,她說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沒有馬,怕是連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要是半道上暈倒了,成了這林中野狼的腹中餐……”她斜眼睨著他,“你想讓我變成寡婦?” 林善舞不知道,在傅家寶眼里,她這副斜眼看人的樣子比以往更添幾分嫵媚的風情,他站在馬上,居高看著這樣的林善舞,忍不住呆了一下,回過神來才慌忙抓住韁繩,用力拍了一下馬,馬兒馱著他嘚嘚嘚往前奔,那背影瞧著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善舞見傅家寶招呼不打就騎馬跑了,微微擰了下眉,有些苦惱,“看來以后還得教他禮節。”她轉身循著樂平村的方向走去,心道:傅老爺瞧著是個正派人,也不知怎么教出這樣的兒子。好在那馬兒識路,傅家寶就算暈倒在馬上,那馬兒也會帶著他回樂平縣。 林善舞快步往樂平村趕去,與此同時,一隊兵士跟隨著一名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走進了山寨之中,那些兵士將被關在山寨里的人救出來,而那名男子卻在觀察那些倒地的山賊,以及周圍的環境。 見他擰眉思索,跟在男子身后的一名心腹侍衛好奇道:“王爺,可是發現了什么不對?” 越百川眼睛依舊盯著地上的那些痕跡,若有所思道:“這些痕跡,可不像是普通人能弄出來的。”他從那些凌亂各異的腳印里,分辨出一對輕盈嬌小的印子。 越百川喃喃道:“應該是一個女人,什么樣的女人能力敵十幾二十個山賊?除非……” 卻在這時,有人稟報道:“王爺,那些山賊一共抓了十三名男子,還有五名小童,四名女子。” ****** 那匹馬帶著傅家寶慢慢走到了山腳下,此時前來剿匪的官兵正往山下抬救出來的人質,這些人大部分被餓了好幾天,虛弱得連路都走不了。 這些被抬下來的人就暫且放在山腳下的土路上,一名官兵正拿著一本冊子校對名字,傅家報官以后,這事兒就鬧大了,樂平縣中,家里有人外出未歸的,紛紛提心吊膽地報了案,名字對上的,官差便讓人將他們抬回樂平縣縣衙,等著人認領,其他人則盤問來歷姓名再一一送歸。 官差翻過一頁,大喊一聲,“傅家寶!” “在這兒……” 不遠處傳來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只著里衣,鼻青臉腫的男子騎在馬上慢悠悠地過來。 官差盤問一遍,傅家寶張嘴就是瞎話,說自己也是被山賊捉上山,還被痛打了一頓,官兵來剿匪時他趁亂逃下山,還撿到一匹馬,卻不敢現身,躲在現在才敢出來。 官差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見他如此凄慘,倒沒懷疑,只道:“馬匹充公,你跟著我們回去。”他以為這馬是剿匪時從那些山賊手里跑出來的。 不過官差倒也并沒有立即拿了他的馬,只讓他騎著回去,等回了家中安置好,再將馬匹送回縣衙。 傅家寶一副感激模樣連連點頭,其實心里怎么想大抵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了。 他騎馬跟在官兵后頭,晃晃悠悠地往樂平縣走。身上還是難受,只能半趴在馬背上,心想這回樂平縣的路怎么這么遠。 他不想睡覺,眼睛四處亂轉,這才發現身邊跟了個人,個頭嬌小,蓬頭垢面,衣裳也破了一塊,見他看過來,靦腆地笑出一口白牙。 是那個被他救下的少女。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傅少爺,我能跟著您回去嗎?” 傅家寶莫名其妙,“你不回家?” 那少女聞言,失落地垂下了腦袋,“我是個孤女,又被山匪搶過……” 傅家寶明白了,有些同情道:“那你跟著我回去吧!”見少女感激地沖他笑,他立刻道:“可先說好,到了我家是得干活的,別覺得自己可憐就能白吃白住。” 那少女立刻點頭,面上滿是感激,倒叫傅家寶不好意思起來,不過他轉念一想,又理直氣壯起來。要不是媳婦剛好趕到,本少爺早就被那些山賊給打死了,本少爺豁出命救了她,還收留她當個丫鬟,已是大恩大德,多少人想進家里當丫鬟還進不來呢! 于是就理所當然地使喚起來,“快給本少爺牽馬,我得趕緊回去。” 這一路行得慢,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直到日頭高高掛起,傅家寶身上的傷被太陽照得發疼,才看到了樂平縣的大門。 傅家寶一眼就望見了焦急地等在城門口的傅老爺,見到傅老爺擔憂地奔過來,傅家寶心里莫名有些酸澀,但是在發現辛氏也跟在他身邊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后,傅家寶心里又不舒服起來。 一行人回了傅家,早就有大夫等在旁邊,傅家寶被抬到床上,大夫立刻過來清理傷口并上藥。 旁邊還有家丁給餓得快死的傅家寶喂食,這傷口清理起來比被打的時候還難受,傅家寶一邊嚼著食物一邊抽出空隙嘶嘶叫喚,把一旁傅老爺責備他離家出走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等到大夫和下人們都出去,傅老爺坐到床邊看著他,心疼地責備道:“好好的,你非要遭罪!你要是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怎么辦?” 傅家寶聽了這話,心里也有些難過,嘴上卻道:“死了就死了,不還有傅周給你養老送終?” 傅老爺聞言一愣,隨即不悅道:“這怎么一樣?” 傅家寶嗤笑,“是不一樣,傅周可是辛氏生的,當然得當個寶。” 聽他嘴里又對辛氏不尊重,傅老爺壓著怒氣道:“那是你辛姨!你怎么能……”頓了頓,他說道:“你是我的長子,將來這家業都是你的,你不用擔心……” 也許是因為上了藥,身上更疼的緣故,傅家寶心情也糟透了,他拍著床鋪不屑道:“從十年前起,你的話在我眼里就跟放屁一樣!” “你!”傅老爺一下站了起來。 第27章 傅老爺很想將這蠢兒子給打一頓,但是看他滿身是傷的凄慘模樣,又于心不忍,只嘆道:“你啊,遲到得壞在這張嘴上!” 這意思是說他嘴賤?傅家寶想咬牙切齒,偏偏臉還疼著,要不是他身上都是傷,他早就跳窗子跑了,真不耐煩看老頭子這張臉! 傅老爺跟兒子斗智斗勇多年,哪里能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頓時又有些動氣,心想自己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不省心的兒子。 正在這時,老管家從外頭進來,說道:“老爺,少爺,少奶奶回來了!” “兒媳回來了?”傅老爺有些驚喜,心想還是兒媳好,前幾日才被兒子氣得回娘家,如今聽聞兒子回來了,立刻就過來了。 想到這里,他面上怒氣終于消了下去,讓管家去請兒媳進來,但是又想到兒子之前嚷嚷著要和離,還三番兩次給兒媳難堪的事兒,心中又有些發愁。 他轉過身,想耐心叮囑兒子念點兒媳的好,卻見方才還姿態囂張的兒子已經拉著被子躺了下去,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 傅老爺心中一嘆,睡著了好,以免待會兒又惹兒媳生氣。 傅老爺走近一步,給兒子拉了拉被角,才轉身走了出去,剛剛踏出東院,就遇到了一身淡藍衣裳的林善舞,見兒媳面色有些憔悴,傅老爺以為她是一直在擔心傅家寶,面色不由愈發溫和,他站在東院門口跟兒媳說了幾句傅家寶如今的情況,才道:“家寶他先前太過胡鬧,等他傷好,一定讓他給你賠罪。” 林善舞心想她那天已經把傅家寶打了一頓,早就扯平了,因此只是搖搖頭,笑得善解人意,道:“公公言重了,夫君能平安無事就好,先前之事便都一筆勾銷吧!相信經歷了這一劫,夫君和從前一定大不相同了。” 傅老爺想起方才的事,心里就冷哼了一聲,要真能如兒媳說的這般就好了。他無奈地搖搖頭,負手離開了。 林善舞看了一眼傅老爺沉重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按理說,這對父子的關系怎么著也不該落到如此僵硬的地步。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徑自入了東院。 一進東院,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阿紅立刻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