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何春麗翻了個白眼:“說得簡單,咱們當初不就是因為用的布太好,價格高,買的人少才想辦法換上廉價的布嗎?再換回去,他們還是不會買。這些人,又不想花錢,又想買好東西,想得可真美!” “那怎么辦?要不咱們不干了,把廠子轉出去。”胡安說出這個主意后,他自己也覺得不錯,反正他們已經賺了些錢,現在收手手上的存款也能美滋滋的過好幾年。不然天天開個廠,生意好的時候吧,沒他什么事,生意一旦不好,何春麗就發火,嫌他無能。 何春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把廠子賣了,你瘋了,咱們還欠著銀行的貸款呢,把錢還了手里還有多少錢,坐吃山空嗎?” 胡安撇了撇嘴:“那你說怎么辦?” 何春麗知道胡安靠不住,心一橫說:“聽說南邊出現了更先進的機器,不用腳踩就能縫衣服,速度快了不少,咱們去看看,買一些回來,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 同一時間,林老實也去省城采購新機器。不過與何春麗的艱難掙扎不同,他之所以增加機器是因為現在飼料供不應求,需要增加設備,擴大生產量。 購進了新機器,增加了產量,等廠里面的情況穩定下來后,林老實又去找王縣長了。 他對王縣長說:“我想把咱們大安縣魚飼料推廣到全市去。” 王縣長先是一怔,繼而笑了:“林同志真是有干勁,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對于飼料廠的蓬勃發展,王縣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非常高興,覺得自己沒錯看林老實,對他的感官也更好了。 林老實來就是為了請王縣長幫忙的,既然王縣長都主動提了,他馬上點頭道:“是的,我想請王縣長幫我引薦一下市里面的領導,在市廣播電臺宣傳一下,希望在明年能將魚飼料銷往全市其他地區。” 縣廣播電臺的主要輻射范圍是縣城,波及不到隔壁縣和市里面,要想在全市推廣,自然是如法炮制,找更高一級政府幫忙最快捷。 這個辦法確實很好,不過…… 王縣長考慮了一會兒說:“如果找市里面的領導,現在的成績還不夠,這樣吧,咱們等今年今年的這批魚上市了再說。” 林老實明白了他的意思。從六七月開始,魚飼料廠的生意才開始火爆起來,全縣大部分的養魚戶也是在這之后才買了大安魚飼料回去養魚。所以效果也要到年底才會顯現出來,縣里面的漁業養殖做出了成績,王縣長去市里匯報工作,也方便順口提起這事。否則什么成績都沒有,憑什么讓上面的領導相信你,給你大開綠燈? 只有拿出今年的魚產量和去年做對比,將實實在在提高的數據放到領導面前,王縣長才能提這個事,這樣成功的幾率也最高。 “我明白了,謝謝王縣長提醒。”林老實感激地說。 回去后,他比以往更努力了,親自把關好原材料和生產的各個環節,三番五次向員工強調要保證產品質量。同時,他還加強了工廠的管理,不需要員工攜帶食物、藥品、飲用水之類的進生產區,員工要飲水,都由工廠里統一配備,放在休息室,以保證飼料的安全。 幾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到了年底,對各種rou食的需求量劇增。魚是大年夜家家戶戶桌子上都必備的一道菜,象征著年年有余。 所以這也是一年中魚最好賣的時候。養魚戶們可不會錯過這個收獲的好機會,大家紛紛捕魚,運到縣里、市里販賣。 今年市民們發現,菜市場上的魚明顯比往年大了許多。往年,通常都是兩三斤的魚,今年市面上出現了不少三四斤重的魚,甚至五斤以上的也不鮮見。 大魚刺少rou多,自然是更受歡迎,市民們買到了好魚高興,養魚戶們賣出去更多的錢,也開心,皆大歡喜。 到了快過年的前幾天,王縣長就收到了各鄉鎮的統計數據,跟去年相比,今年全縣的魚產量提高了40%,個別鄉鎮,因為從年初就開始用飼料喂魚,一年賣兩季,產量提高了80%。 同樣的水域面積,產量卻增長了這么多,如果來年,從年初就開始用飼料,那到年底,魚的產量豈不是會較之前年翻一倍? 得到這個可喜的成績,王縣長覺得腰桿也直了,有底氣去找市里面了。 他連夜把數據整理出來,在除夕放假的前一天匆匆趕到市里面,找到領導,將這份統計數據遞了上去。 大安縣是個貧困落后的農業縣,它上面的d市也好不到哪兒去,工業基礎薄弱,全市也沒什么支柱產業,窮得叮當響,外資看不上,國家也沒什么財政傾斜,只能靠自己發展,走得很艱難。 所以本市的農民們自發創業,還搞得像模像樣,帶動農民致富,他們當然樂見其成,大開綠燈。 看到這個驚人的數據,市領導也動容了。定下了年后考察的計劃。 等剛過完春節,市領導就到大安魚飼料廠考察了。他們參觀了魚飼料先進的生產線和嚴格的管理制度,又隨機走訪了幾個養魚戶了解去年的魚產量,還吃了用大安魚飼料養殖出來的魚,確定王縣長的那份數據沒有夸大其詞后,很痛快地答應了林老實的請求。 又是一年元宵節,大安縣的人民發現,廣播里再次響起了魚飼料的宣傳,而且這還不僅僅限于他們縣,隔壁縣的村民,市里面的居民天天都在廣播里聽到這個信息,一天好幾次輪番轟炸。 而且在當天的市廣播新聞中,主播還花了三分鐘的時間簡略地播報了大安縣今年養魚的成績。 聽到“全縣魚產量提高了50%”這句話,外地的養魚戶也心動了。這可是市廣播電臺的新聞,肯定做不了假。 等過了元宵,他們就紛紛跑到大安縣來走訪養魚戶確認這個事,得知是真的后,馬上籌錢訂魚飼料。 大安魚飼料廠這下是真的火了,每天都有大老遠跑來排隊等著求購魚飼料的養魚戶。工廠里的工人連夜連晚加班,都忙不過來,各種人員都缺。 林老實連忙一邊招工,一邊計劃再進一批機器,加大產量,以滿足日益增長的市場需求。 經過第三次招工,大安魚飼料廠的員工也突破了兩百人,成為大安縣名副其實的第一大廠。 而林老實也成了大安縣響當當的人物。 與此同時,何春麗和胡安卻陷入了困境。 任何時候,破壞都比重建更容易。一個企業的名聲臭了,想洗白,重新贏得消費者的信賴與認可,比登天還難。 何春麗顯然沒意識到這一點,她以為購進新機器,用好一點的布料,就能重新贏得市場,卻不知,現在提起“麗安”兩個字,在別人的印象中,就是質量很差的代名詞。誰也不愿意冒險嘗試第二次,尤其是這個爛牌子的衣服竟然還漲價了。 所以哪怕她更換了布料,仍然沒人買,大批的成衣囤積在倉庫里蒙塵,銷售不出去。 沒多少進賬,每天的開支卻沒有減少。購買新機器、原料幾乎將她這兩年的積蓄掏空了。而每個月的水電費、人工工資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剛開始,何春麗還不是很著急,她想等衣服賣出去以后就能回籠大筆資金,就什么都不愁了,所以跟廠里面的員工說,廠里有困難,暫時不發工資,等衣服賣出去了再發。 這年月,能進城當工人是個無上光榮又很實惠的事,比呆在村里種地強太多了。工人們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只能忍氣吞聲,繼續干。 可一個月不發工資,兩個月不發工資,三個月……直到過年也沒發工資。 工人們坐不住了,廠里有困難,他們家里也有困難啊,都等著他們發了工資買年貨回家過年,來年給孩子交學費呢。廠里一直不發工資,他們空著手回去啊,一家人過年吃什么? 所以不少工人開始找何春麗。 何春麗也很煩,冬裝需要的面料比夏裝、春秋裝要多要厚,一件衣服的成本自然也翻了不少,現在全積壓在廠子里,她比誰都著急。 無路可走的時候她又想起了林老實。 林老實的魚飼料廠之所以能發展得這么迅速,離不開政府的大力支持。政策上給他大開綠燈就算了,縣廣播電臺還連續播一個月播放他那宣傳廣告,除此之外,王縣長還在跟各鄉鎮的基層官員開會時提到大安魚飼料廠,不遺余力地替林老實推廣魚飼料。 若不是清楚林老實的底細,她都要懷疑林老實是王縣長的親兒子、 何春麗是又羨又妒。他們麗安服裝廠也是縣里面不小的一個廠子,提供了好幾十個工作崗位,每年還要給縣里面交一筆稅,現在他們處于危難時期,縣里面也應該對他們施以援手才對。 如果王縣長也能幫忙,讓縣廣播電臺給他們服裝廠打個廣告,那他們廠子肯定能起死回生。 何春麗叫上胡安,拎了一堆高價禮物去了王縣長家。 王縣長一看這堆昂貴的禮品就皺眉,板著臉把他們請進了屋,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表:“我待會兒有事情,只有二十分鐘,有什么直說。” 何春麗本來還想先套套近乎的,現在也不敢了,直奔主題道:“王縣長,是這樣的,我們服裝廠今年遇到了困難,冬裝沒有賣出去,全積壓在工廠里,眼看要過年了,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去,我們著急啊。王縣長你看能不能讓廣播電臺那里幫我們宣傳一下。” 說著,她默默地遞了一個厚厚的紅包過去。 王縣長的臉拉得老長,一言不發地起身,回了臥室,不到兩分鐘他就出來了,手里還捏著一件藍色的襯衣。 走到沙發前,他把襯衣丟到何春麗面前:“這是你們廠里面生產的衣服吧!” 何春麗拿起襯衣就知道不好了,因為這件襯衣竟然掉色了,而且掉得不均勻,有的地方掉得少,有的地方掉得多,于是衣服上有的地方顏色深,有的地方顏色淺,完全沒法看。更糟糕的是,這衣服上還有他們麗安的標簽,想抵賴都不行。 瞧見何春麗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王縣長生氣地說:“你們就是這樣糊弄市民的?就這樣的衣服還想讓我去廣播電臺給你們宣傳,幫著你們一起欺騙全縣的父老鄉親?” 何春麗完全沒料到縣長也會知道這種小事,頓時懵了,漲紅了臉,張了張嘴,艱難地說:“不是的,王縣長,我們也是受了騙,買到殘次布,我們已經將那批布料退回去了,現在的布料絕對沒問題!” 王縣長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上當受騙?那去年怎么沒受騙,獨獨今年出了問題,縮水、褪色、起毛球,一扯就裂,為了賺錢,你們就是這樣來欺騙全縣老百姓的?” 何春麗被王縣長給訓懵了。公務繁忙的大人物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她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么搭腔。 倒是王縣長發了一通脾氣之后,拍著桌子,痛心疾首地說:“咱們縣能辦出個工廠不容易,好不容易建立起了口碑,你們卻將它給砸了,連我看了都心疼,你們就不心疼嗎?把你們帶來的東西通通拿走,這個忙,我絕不會幫,你們以后也不要來找我了!” 何春麗不甘心,還想說什么。 一直沒出聲的王縣長夫人說話了:“走吧,你們就別為難老王了。他一直很支持咱們縣的企業,自打你們的服裝廠建起來后,咱們全家人的衣服都被你們的服裝廠包圓了。不止如此,老王還跟親戚朋友說,縣里面建個廠子不容易,大家能支持的就多支持本地的企業。可結果呢,你們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說,還讓老王的臉都丟盡了,讓老王都沒法見親戚朋友。你們讓老王怎么幫你們?” 何春麗沒想到王縣長還在背后默默支持過她的工廠,頓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胡安比較好面子,又羞又愧,知道再說什么都沒用了,拉著何春麗,低聲說:“走吧!” 兩個人低垂著頭,沉默地走出了王縣長家,剛到樓下,背后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他們倆扭頭就看到王夫人拎著他們送上門的大包小包追了出來,直接塞進了他們手里:“這個忘了,拿著,老王不收任何人的禮!” 兩人接過禮品,茫然無措地回到了家里,心里生出懊惱的情緒。但不等這情緒發酵,緊接著而來的追債就讓他們疲于應付。 年底是要債的高峰期,干了一年活,大家都想拿到錢,回家過個好年。 眼看小年都過了,還發不出工資,工人們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了,紛紛找上了門。 親眼見證了服裝廠由盛轉衰,幾個月都賣不出什么衣服后,工人們已經漸漸意識到,廠子可能不行了,拿到工資就是最好的了,也別指望明年、后年、大后年繼續在廠里干了。所以這次他們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一定要讓何春麗給他們發工資。 何春麗看著這一張張臉,心里又憤又悲,這些有不少還是她從村子里帶出來的親戚、關系好的鄰居,結果就這樣翻臉不認人了。 “好,很好,是我錯看了你們!”何春麗咬牙切齒的說。 她這幅“你們都是忘恩負義之徒”的表情太明顯,讓人想忽視都難。 工人們不服氣了:“沒錯,何總,當初是我們找上門,求你給咱們一個工作的,對這一點,我們一直很感謝你,進廠以來也踏踏實實地干活,沒有哪一點對不起你吧?就因為我們來要工資,你就覺得咱們是白眼狼,對不起你?不要工資怎么辦?我們都五個月沒往家里拿回去一分錢了,家里的老人看病要錢,孩子上學也要花錢,你不發工資,讓我們怎么辦?” “對啊,要不是相信你,我們能等這么久嗎?都要過年了,我們體諒你,你也體諒體諒我們啊!” “沒錯,我老娘,娃都四個多月沒吃過一頓rou了,今天必須得發工資!” …… 發工資,發工資,何春麗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 不發工資,這個年都過不安生。 何春麗只能把廠里的卡車賣了,發了一部分工資給工人,并承諾過完年,二月一定把工資全發了,這才把他們給打發走了。 終于清靜下來,但這一年,素來招搖高調的何春麗連娘家都沒敢回。因為她知道,她拖欠工資的事肯定傳遍全村了,不知多少人等著看她的笑話。 她跟胡安過了一個沒滋沒味的年,連大年三十都在想著怎樣才能讓廠子起死回生。 她的廠里有先進的縫紉機,手藝熟練的工人,還有經驗豐富的銷售人員,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資金和時間。 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和資金,她一定能讓廠子起死回生。 可上哪兒去找資金呢?工廠重新開工需要的資金可不是小數目。貸款?欠著銀行的錢還沒還呢,現在他們工廠的資金鏈斷了,名聲也臭了,銀行不來催債都是好的了,還指望貸幾萬塊給她? 找人借?她跟胡安又沒什么闊綽的親戚,幾百塊還能湊湊,幾萬上哪兒弄去? 過年那幾天,何春麗在家里哪兒都沒去,把自己認識的人一一羅列出來,看看哪個有錢能借給她度過難關,最好能拉個強有力的幫手入股,這樣以后也不用擔心遇到了困難,沒人幫襯了。 她一個又一個的數,翻了半天,都找不到誰能一口氣拿出幾萬塊。 就在她快絕望的時候,廣播里女主播標準好聽的聲音響起“大安縣去年漁業大豐收,全年全縣魚產量提高了50%,養魚戶的收入也跟著增長了50%。大安縣的魚產量之所以一年就提高50%是因為該縣的養魚戶購買了適合魚類生長的大安牌魚飼料。這種魚飼料是大安縣長豐縣一名退伍軍人經過兩年時間,反復試驗,配置出來的……目前經過多次擴充設備,該魚飼料廠的產能已經達到2000噸的年產量,這對一個……” 2000噸,那就是年產值200萬公斤!何春麗驚呆了,若是今年林老實的魚飼料廠在全市打開市場,那他一年的銷售額都得上六位數啊!刨除掉原材料和人工成本,一年毛利潤上六位數一點都不難。 何春麗的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她終于找到了一個有能力救她工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