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竇湛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孟潮生的肩,豪放道:“大丈夫何患無妻,莫叫兒女情長誤了前程啊。” 孟潮生放下酒杯,拱手作揖,道:“竇兄說得是。” 只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在說,那是阿姝啊。 謝硯沒費多少力便找到了元妤所在之處。 或者也可以說是元妤本就在引他過來。 元妤在的房間十分偏僻,明明是同一條花船,謝硯走近這邊的時候,隱隱已聽不清前邊的絲竹舞樂聲,連燈光都暗了許多,變得昏昏暗暗,有些許靜謐的氛圍。 走在謝硯身側的石青暗自警惕。 一方面花船東家是誰他們根本不知,此處是否有危險誰也不敢保。 另一方面,也是最大的問題。 他不知道元大姑娘這次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很怕遇上什么事自己反應不過來,再遭主子嫌棄。 自從謝硯結識元妤后,石青內心超累,還甚是委屈。 謝硯沿著眼前的路走到盡頭的房間前,細聽了一下,屋內沒有一點聲音傳出,光線也很昏暗,而屋外也沒看見常伴在元妤身邊的兩個丫鬟。 謝硯側目,問石青:“確定就是這里?” 石青低頭應道:“是,屬下已確認過了。” 他聲音方落,謝硯身前的房門突然從內打開,明芷明若一人開著一扇門走出來,只看了謝硯一眼,便恭敬地低下頭,還屈膝給了一禮。 明芷開口道:“三郎安好,姑娘在里面等郎君,郎君請入。” 二人一人貼著門扇一側,做出請的姿勢。 謝安瞥她們一人一眼,吩咐石青道:“外頭候著。”話音落下時,人已進了房中。 明若上前,又將房門合上。 石青應下謝硯的吩咐,抬眼看著在眼前漸漸合上的房門,眸中不無擔憂。 房中,謝硯入目便是一片大紅。 紅綢,紅燭,紅帳……還有…… 跪坐在紅帳中,一身紅色紗衣,玉骨肌膚,眼睛黑亮水潤帶著春意望著他的美人。 縱然惱怒如謝硯,看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怔。 除了大紅喜字,眼前之景同旁人的洞房花燭不無差別了。 帳中的美人,一襲紅綢褲,一身輕薄紅紗披肩,身前只著一件翠綠鑲耦荷的肚兜,露出精致的鎖骨,修長白皙的脖頸,還有隱隱可見的圓潤肩頭和纖細嬌軟的白玉手臂。 謝硯喉結無意識滾動了一下,抬步緩緩走近用情意媚意勾著他過去的美人。 元妤黑亮如水的眸一直鎖著他的眼,沒有任何言語,只無限歡喜般地勾著他走近。 謝硯一步步走至錦羅紅帳前,距床榻不過兩步之遙處站定,黑眸沉沉盯著床帳中的元妤。 “元氏阿妤……” 他低啞著嗓音喚了一聲,后好似沒想好要說什么般又啞了音。 元妤眼神晶亮地微仰著頭望他,好似絲毫覺察不到自己此時做的事有多大膽、多叫人不敢想一般。 美人如花瓣般的朱唇輕起,含著醉人的淺笑動情地道:“郎君,妾候三郎久已。” 那癡纏的眸,纖柔的身姿,好似真的癡等了他許久許久般。 謝硯負在身后的手驀然收緊,凸起的喉結再次滾動了一記。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依舊帶了絲暗啞,道:“這是真打算將自己變成我的妾室?” 元妤望著他,真誠地說:“妾之心意,一如最初,只是郎君未曾當真罷了。” 謝硯的手緊緊攥著,隱忍地道:“為何是妾?” 長安城的貴女,對他有意者也是奔著他的妻位去的,只有她,最初開口便是想當他的妾。 他不信世間有女子是心甘情愿與人為妾的,除了身份確實低微又想攀附富貴的女子。 但她元氏阿妤不是。 雖身份比不得皇家貴女或世家大族之女,卻也是朝中大官之女。 他謝硯若真想娶,并非不能以妻位聘之。 可她最初便沒想過他的妻位,也從未爭取過。 不是他不曾拿她的話當真,只是此話本身便存疑。 放在任何郎君處,都要問上一問的。 元妤先是垂下眼瞼,轉瞬又瞧向他,笑道:“因為阿妤自知身份配不上三郎的妻位啊。” 謝硯又走近一步,伸手勾住她光潔的下顎,叫她抬高視線看著自己,溫熱的氣息撲到她芙蓉面上,道:“你沒問過,怎知郎君我給不起?” 他謝硯的妻位,又怎會單以身份論配與不配。 他的眸太黑,眼底的情緒太深,配上他意味不明的話,直叫元妤心頭一顫,不由定定地望著他。 元妤靠膝行往前挪了些許距離,勾著謝硯寬大的衣袖叫他再近前一步。 謝硯隨她所愿,再次近前。 元妤將自己的臉貼上他寬厚溫熱的胸膛,只是輕輕貼靠上,連伸手擁抱都不曾,只要他想,連推開她的動作都不需要,微微后退一步,便可遠離她。 元妤側臉貼著他,眼里晶亮的光斂起,一分脆弱九分空洞的情緒鋪滿眼底,她目光望著鋪著紅錦鑲金絲云紋桌布的圓桌上的紅燭,盯著那搖曳閃動的燭光,輕聲道:“妾不求妻位,只要在三郎身邊就好,三郎若是為難,妾位阿妤也可不要,只要三郎心中給妾留下一席之地,妾愿終身不嫁,只守著三郎。” 謝硯猛地伸手摟著她僅著寸縷的細腰,將纖柔嬌弱的人兒扣進懷中。 他抱著她,嗅著她滿身馨香的味道,感受她肢體的纖柔溫軟。 低頭,薄唇忍不住在她發頂輕觸,輕得元妤都感覺不到。 是欲\望還是別的情愫,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信她所言不假,她怕確實甘愿無名無分跟著他。 但因何? “因何是我?孟潮生可是愿以妻位聘你。” 因何寧愿無名無分跟著他,也不愿去做前程似錦的孟潮生的妻? 縱然他不愿承認,但相比他,孟潮生怕是對她真情更深。 “元氏阿妤,不要言你對我深情已種,你知道我不會信的。” 第22章 元妤在他懷里沉默許久,久到謝硯微燙的心又逐漸冷了下來。 元氏阿妤!你對我之心不過如此! 縱然愿意為他之妾,將聲名清白全部交付于他,對他之心卻也不過爾爾! 連句真話都不愿對他吐露。 他連她對自己并不是真心愛慕的事都認了啊! 失望、不甘、難堪、惱怒……種種復雜難言的情緒卷上心頭。 謝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叫自己去掐住元妤那修長白皙的頸子。 環在她腰間的手攥緊又松開,手臂緩緩松了力道,就要推開她。 元妤似若有所察,在他推開她之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將自己更親密地送進他懷里。 謝硯動作因此頓了下來。 元妤貼靠在他懷里,以額蹭了蹭他胸口,好似要蹭掉心里的猶豫與顧忌,蹭了兩蹭之后方老實下來,非常乖地貼在他懷里,輕聲道:“我曾做了個夢。” 謝硯眉心微凝,低頭看她,卻只能看到她黑色發頂,看不清她眉眼情緒,一時竟不知她說的曾做了個夢是真的,還是又一個拿來搪塞他的借口。 元妤好似也不求他會相信,口吻平淡地概括那個夢境,道:“夢中我常年待在一個小院里,無親無故亦無友,身邊陪著我的只有明芷和明若。我不能出門,無心嫁人,身子凌弱,長年與湯藥為伍,夢中我不過活到了十八歲。” 元妤說話的口吻越來越淡,最后淡的好似她人已不在這里,回到了那個夢中。 謝硯下意識攬緊她,一方面覺得她說得夢很荒謬,她怎么會無親無故地待在一個小院里,長安城中誰人不知元侍郎極其寵愛嫡長女,連其夫人在府中的話語權都沒有嫡長女元妤重。 可一方面又被她的話牽動心神,特別是她說自己夢中不過活到了十八歲,那平淡到好似隨時會從世上消失的語氣,叫他心頭抑制不住地生出些許憐惜。 元妤接著道:“夢中那幾年,我在小院里聽到的最多的外面事,便是關于三郎的。” “我的?”謝硯驚奇,低聲反問。 元妤點頭,又依賴地蹭了他胸口一下,雙手扣緊他腰后的衣襟,緊緊攥著,道:“夢中三郎十分了得呢。”語氣竟帶上了些許真心的敬服和喜悅。 謝硯低低笑出聲,手很自然地順著她柔滑的長發摸了摸她的頭,道:“如何了得?”兩人間竟是難得地多了一分繾綣的氣氛。 元妤也笑了,抱著他的腰,道:“十分了得,了得到三郎是阿妤在這世上唯一能倚靠的人了。” 謝硯沉默了下來。 他不知元妤的話有幾分真假,也不知那個夢她是不是真的夢到了。就算是真的,他也感覺得到她并沒有將那個夢里全部的事都告訴他,充其量只說了個表面。 不然,又怎會有人因為那樣虛無縹緲的一個夢而搭上自己的終生。 但他也深知,今日元妤能跟他說這么多,已是極限。 他再問怕也問不出什么。 他無聲嘆息了一記,一手攬著她,一手撩了衣袍坐到了床榻上,帶著她靠到床頭,叫她依偎在自己懷里。 謝硯抱著她,道:“便這樣吧。”便當她是因一場夢而癡纏上他,真真假假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元妤貼在他胸口,感受他攬在自己腰間掌心微燙的溫度,和他身上溫和的氣息,知道這個男人已為她妥協,甚至……心動。 她伸手抱緊他,放任自己在他懷里閉上眼,倚靠他。 這一刻,她不愿做出什么打破這難有的靜謐心安的氛圍。 紅燭火光搖搖曳曳燃了一宿,屋內的人一夜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