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好在元妤也算爭氣,雖哆哆嗦嗦丑態百出,好歹平安爬下來了。 落地后,身上那身華貴衣衫已經破爛,掌心也磨得蹭破了皮,隱見了血跡。 元妤癟了癟嘴,攤著手心給已走近的謝硯看,嬌著聲線,楚楚可憐地喚道:“三郎……” 謝硯瞥了眼她攤給他看的手心,白嫩的掌心此刻磨得泛紅,隱隱有幾處刮出了血絲,瞧著是怪叫人想疼惜的。 但想著此女郎狡詐又做作,行事不按章法,肚子里不定裝著什么水兒,故心底那點憐惜之意還未等生出,便被他冷笑鎮壓了。 對她的狼狽和殷勤均視而不見,冷睨著元妤道:“怎么?元大姑娘是又看中了孟榜眼,想給孟榜眼做妾了不成?” 這話問得是忒難聽,譏諷意味十足,就差沒直接指著她鼻子罵她水性楊花朝三暮四了。 而且這人十分的小心眼,既不稱孟潮生如今的官職名諱,也不叫孟郎君,偏偏喚人一句“孟榜眼”。榜眼一說,都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了,這人按的什么心,元妤能不知道? 還不是孟潮生那屆的同科狀元是他謝硯? 這人心眼太壞了,踩著別人標榜自己。 元妤見不得他冷嘲熱諷的模樣,故作不懂地小聲嘀咕,“孟郎君如今是正五品的大夫了。”孟潮生家境比不得謝硯,中舉之后某了個七品外放的差,如今三年任滿,調回長安便升任正五品的官職,年紀輕輕如此作為,已是十分難得了。 謝硯見她非但沒澄清他說的要給孟潮生做妾的事兒,反而小聲替孟潮生打抱不平,當下臉色更難看。 況且只不過是一個正五品的散官,值得她替孟潮生鳴不平? 元妤也是說完才想起來,眼前這人與孟潮生同科,但如今已是正四品的黃門侍郎,乃皇帝近臣,比之孟潮生勝了不知多少,不由臉色訕訕。 謝硯見她有認慫的跡象,冷著臉追問道:“因孟榜眼如今是正五品的大夫,前途正好,所以元大姑娘便又看中了孟大夫了?” 元妤識趣兒的緊,忙送上笑臉,捧著他道:“三郎說得哪里話,試問這世間,除了三郎,有哪個郎君能叫阿妤甘愿委身做妾的。別說是妾,孟郎君就是以妻之禮聘妾,妾也不答應的。”說著含情脈脈瞅著謝硯,略羞地表情道:“阿妤只鐘情三郎一人。” 謝硯信她才有鬼。 他尚未忘記上次見面時,她口中的真話和假話之別。 謝硯走近她,目光凝在她瑩潤泛紅的面龐之上,看她故作羞怯地微垂下眼瞼,突然伸手抬起了她下顎,迫她抬起臉,對上他的視線,修長的手指如把玩一尊上好瓷器般,輕撫著她臉側肌膚,低聲問道:“元氏阿妤,你近我至此,所求為何?” 元妤對上他凝視著自己的漆黑眼眸,感受著他吞吐在自己面上的微煦的氣息,心下竟是一片心如止水。 他不允她斂下目光,她便順他的意直視他,含著嬌媚之意,羞怯大膽地回應,“自是心悅郎君。” “心悅”二字方出口,謝硯便已眼色微冷手中略用力地松開了她下顎。 不屑一顧。 謝硯負手而立,嘲諷道:“長安城中,言心系謝某者百十人,元氏阿妤當屬其中最不誠者。” 言畢,謝硯甩袖離開,與元妤錯身而過時,道:“已起風,元大姑娘還是喚回侍女,打道回府吧。” 元妤立在原處,也未回身,自顧行了個屈膝禮,道:“謝三郎提點,三郎慢走。” 石青跟上謝硯,在路過元妤身處時,匆匆對她行了個抱拳禮,目光復雜,點頭離去。 元妤并未在意。 行在前面的謝硯,聽著元妤輕描淡寫的一句謝,胸腔中猛然升騰起一股憋悶的怒意。 大步行出十來丈遠,確認元妤看之不見后,一腳抬起憤然踢向身前一棵杏樹,心下惱怒道:誰提點她了!是嘲諷還是提點心下沒點數么? 原本是想踢下樹干出氣,哪里想盛怒之下未控制好力道,一腳踢出那棵杏樹只是樹梢輕微晃動了兩下,半點無損,倒是他足上襲來劇痛,一時倒吸了一口氣。 “嘶——” 身為風流倜儻的郎君,即便周圍無人,他也做不出抱足亂跳的不堪之舉,一時僵在原地,只覺痛意從腳趾骨開始綿延而上,連著周身骨頭都痛起來。 石青原因他這會兒心情不佳,很識趣兒的未跟太緊,卻不料自家一向很穩得住的郎君,今次竟被元家大姑娘氣到失去理智,做出那般失智之舉,想要阻止時已來不及,眼睜睜看著自家郎君自傷。 石青眼睛一閉,心道壞矣。 再睜眼時,自家郎君已僵在那處,身體繃得直直的。 顧不得其他,石青忙上前,伸手要扶,又遲疑地頓住,實是三郎并不喜旁人胡亂碰他。 只得關切地問道:“郎君?” 謝硯閉了閉眼,吸著氣咬牙道:“回府!” 石青忙扶了他,避開人上了自家馬車,驅車回謝府。 謝硯坐在馬車上氣恨不已,一面恨元妤狡詐,口中半句真話也無,一面氣自己竟被一女郎氣到失去理智,實是不爭氣。 馬車外駕車的石青也有些郁郁。 心下想著,今后若自家郎君再同元家大姑娘私下見面,他必須得打起精神,看顧好了自家郎君。 那元家大姑娘,實在過于邪門兒,每次都能氣得自家郎君變臉。 除此之外,也甚是不解。他跟在自家郎君身側也有十余年,見過的愛慕自家郎君的女郎不知凡幾,還沒有如元大姑娘這般態度奇怪的。 之前的那些女郎,哪個在自家郎君面前不是粉面俏臉,軟語相應的,唯有元大姑娘是個例外,每次都能把自家郎君氣失智。 石青心下嘀咕著,手上半分未耽擱,快速駕車回府,尋來醫師給謝硯看傷。 謝家主仆離開不過須臾,藏在暗處的明芷明若便走了出來。 明芷捧著自家女郎的手,看著手上的傷滿臉心疼,不贊同地道:“姑娘也太亂來了些。” 明若為元妤整理著發絲和衣衫,附和著明芷的話,“就是,這要是摔下來可怎么辦?謝三郎也太過分了,枉外界還傳他君子風度,稱他是謫仙般的人物呢。” 元妤不知在想什么,對她二人的話并未往心里去,聽她二人抱怨完方道:“我無礙的,你二人在暗處,可知道三郎幾時到的?” 明芷回道:“許久前便到了,只他們主仆離得遠,應未聽到姑娘和孟家郎君的對話。” 元妤點點頭,而后淡然笑道:“聽未聽到也沒差了。” 反正是把他惹毛了。 惹毛了沒得哄,怎么辦呢? 元妤想了想,忽而笑了。 沒法子就賴吧。 第12章 杏林詩會第二日,長安城里掀起一波傳言,言杏林詩會當日,元府大姑娘元妤曾與謝三郎在林中私會。 話兒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不過半日便沸沸揚揚傳開。 長安城里多數貴女閨秀都不愿相信。 謝硯是誰?在長安城眾女郎心中,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人物,掛在浮云之上,遙盼不可及。 雖眾多女郎都愛慕著也期盼能與之結合,但心底深處也曉得那是基本不能實現的奢望。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心底愛慕謝三郎的女郎,在到了年齡后,還是遵從父母安排,嫁給他人的? 平日里偶然遇到謝三郎,能得他顧盼一眼,便足夠叫女郎捧心悸動不已,若再得他清淺朗潤的一笑,便能叫女郎為他癡狂。 但謝硯成名幾載以來,從未近過誰家女郎。 這般清朗如玉的人,怎么可能同元妤在杏林里私會? 簡直是無稽之談,可笑至極。 但縱是心中這么認為的,卻仍禁不住傳言的影響,私底下難免議論猜測兩句。加之有人說當日確實在杏林見過謝硯和其隨從身影,這傳言便更止不住了。 莫不成三郎真動了凡心,看上了那元氏阿妤? 這個念頭一經升起,眾女郎更加躁動,越是不愿相信越是急于求證,致使傳言更甚。 謝府。 下朝回府的謝大學士謝茂進正院時,滿臉不豫之色,看得黃秋云詫異不已。 “這是怎么了?” 黃秋云一面問,一面起身迎上去為謝茂寬衣換下朝服。 謝茂性子沉穩,慣常的喜怒不形于色,這般面露不豫的情況甚少有過,黃秋云以為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哪里想到謝茂一開口卻是問謝硯。 “叔玘呢?” 叔玘是謝硯的字。 謝茂問起謝硯時,語氣雖說不上動怒,卻也是充滿不快,叫黃秋云十足訝異了一番。 “在他自己院里,怎么了這是?”黃秋云很少見他臉色臭臭的樣子,這會兒瞧著便笑了,打趣道:“阿硯惹著你了?” 他們父子同朝為官,但個性不一樣,處事原則不同,難免有政見不合的地方,但二人很少嗆,最多也只是辯,更不會把這些事搬到她面前,多數都是父子倆在書房解決,今兒倒是新奇。 可她轉念又想起來,謝硯今日并沒有上朝,怎么會惹到他爹。 謝茂意外地看她,問道:“你沒聽說?” 黃秋云有點愣,“聽說什么?”她這兩日并未出門,還真沒聽說過什么特別的事。 謝茂臉色更難看了,沉著臉不作答,只道:“讓人把叔玘叫來!” 他沒說什么事兒,黃秋云哪里能讓人去叫,萬一到時兩人起什么沖突,她連勸都不知道從哪兒勸。 她搥了謝茂一下,催促道:“你先說說什么事兒我再叫人,你這脾氣,再冤枉了阿硯怎么辦?”這倒不是她閑cao心,謝茂性子古板,很看不慣如今年輕兒郎的一些行為作風,她怕他為了些旁的小事沖謝硯亂發脾氣。 她這護犢子的話,叫謝茂聽得直瞪眼,惱怒道:“你就這么護著他吧,我看他那孤傲的性子一多半都是被你偏寵出來的!” 哪知黃秋云非但不生氣,反而有幾分得意地道:“那當然,沒我這么好的娘,哪能生養出這么杰出的兒子?任你性子教,那教出來的是兒子?得是木頭。” “你……”謝茂被她噎得臉都紅了,最后氣得也不跟她爭論了,甩了衣袖道:“對,你教的不是木頭,出息得都跟別家女郎私會到杏林里了!” “???”,黃秋云瞪圓了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話,誰和別家女郎私會來著? “你說阿硯?” 謝茂沉著臉,冷哼道:“外面都傳遍了,要不是下朝時溫大學士同我提了一嘴,我都不知道他這么能耐了!”他就說因何今日同僚看他的目光都奇奇怪怪,感情是這小兔崽子在外頭惹得債。 謝茂說完,見黃秋云呆呆怔怔,緩不過來神兒的樣子,心里總算舒坦了些許。想著也算是叫她曉得小兒子是什么德性了,連私會女郎的事兒都做得出來,枉讀了那么多年圣賢書。 可他這口氣兒尚未舒出去,黃秋云就拍手樂了起來,喜笑顏開地道:“大好事啊,阿硯這是開竅了不成?” 喚得謝茂滿臉愕然。 黃秋云興奮地追問道:“你剛才說是誰家女郎來著?真是阿硯私會的人家?咱們謝府是不是要辦喜事兒了?” 謝茂氣得一噎,訓道:“胡說八道什么!哪里來的喜事兒?你兒子那是私會!私會!傷風敗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