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他盯著她的眼睛,胸口急劇起伏了幾下,像是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最后蒼白的臉色漸漸有了青色。 “天傾?你不舒服嗎?”鹿曉發現了不對勁。 站在她身邊的郁清嶺已經臉色大變,他大步跨過鹿曉,卻還是晚了一步——天傾瘦削的身體在原地忽然癱軟,向前栽倒! “天傾!” …… 鹿曉慌亂地按下病房的應急按鈕,幾分鐘后醫生和護士趕來,為天傾做心肺復蘇。 病房里所有人忙腳亂,鹿曉跟著郁清嶺去了監控室。醫院的所有病房都配有監控設備,尤其是天傾住的特殊病房更是60°無死角。在監控里,可以清晰地看見在剛才她叩響房門之后到天傾忽然暈厥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的天傾原本是睜眼躺在床上,聽見敲門聲,他整個人如同抽緊的蝦子一樣坐了起來。門外的鹿曉發出聲音,天傾的身體又漸漸放松,隨后他開始吃力地下床,慌忙地在整個房間四處搜尋——當鹿曉數到25的時候,他在床下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哆嗦著捧起了它,顫顫巍巍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向門口。 下一秒,鹿曉推開了門。 …… “那是什么?”監控室的保安皺眉。 鹿曉感覺自己的血液漸漸冰涼:“……那是衣服。”她低聲喃喃。 確切的說,天傾住院之后第二天她買給他的連衣裙。此時此刻它已經變成了一些凌亂的破碎的布條,被天傾悄悄地藏到了床下,又慌忙地挖了出來。 天傾是想把這些東西交給她,去修復嗎? 又是誰——把裙子剪成了碎布條? 鹿曉回頭看郁清嶺,遲遲問他:“郁教授,陸女士她……又和天傾發生過沖突?” 郁清嶺點頭:“天前陸女士來過醫院,發生過激烈爭執,之后陸女士剪碎了裙子離開。”這幾天他們忙于工作室,天傾的治療近況都由于醫生在跟進,他也是剛剛致電了于醫生才知道了現狀。 鹿曉看見實時監控,天傾正被醫務人員圍著。 那些碎布條就散亂在地上,被來往的人群踩在腳下。 如果天傾還醒著,大概又會急紅眼吧。 鹿曉閉上了眼睛,低聲道:“天傾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只要健康無害就不是錯誤,這些關別人什么事……” 這半年來,沒有任何人對天傾的習慣有過指責,偏偏是他的親人卻能做這樣殘忍的事情。 “鹿曉。”郁清嶺的聲音。 鹿曉抬起頭,眼圈泛紅。 隨后,她被輕輕擁進了郁清嶺的懷里。 半個小時后,天傾蘇醒。 鹿曉早在他醒來之前就偷偷把病房里的碎布條拿了出來,等天傾醒了,她對著他笑道:“我把裙子拿去修理,等我修好了就拿來還給你好不好?”她靠近他,語氣盡量放緩,“你知道的,我修衣服可厲害了對不對?” 初次見面的時候,他跟唐宋打架,那個裙子她后來拿去了成衣訂制店,修補效果喜人。 天傾兩眼無神,僵持了一會兒,極其細微地點了點頭。 鹿曉高興得差點又想哭出來,不論如何,天傾現在又對外界有了回應,這真是不幸的萬幸了。 “你好好睡一覺,我馬上出發去修衣服。” 天傾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鹿曉拉著郁清嶺出門直奔車:“郁教授,載我去附近的商業綜合體,京都城!” “衣服,還沒帶。”駕駛座上的郁清嶺一臉懵懂。 “噗……我們不修。”鹿曉原本心情低落,被郁清嶺呆萌的表情給逗笑了,“我們直接重新買一件。” 聰明的學者綜合征教授,其實在這方面單純得像小孩子。已經碎成布條的衣服,就算再昂貴的制衣師傅也修復不到原樣了,還好這個裙子剛剛買了半個月而已,還沒有換季,在商場里找到一樣的顯然要方便多了。 果然,半小時后,鹿曉順著模糊的記憶找到了先前的牌子,在展柜上找到了之前買的那個連衣裙。她欣喜之余立馬掏要付款,卻忽然發現導購小姐的目光含笑,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誒??? “我來。”鹿曉疑惑間,郁清嶺已經掏出了,點開支付寶二維碼。 “等……” 鹿曉慌忙阻攔,誰知道導購小姐已經麻利地掃了郁清嶺的二維碼,一臉“這才是正確打開方式”的表情開了票據。 “郁教授,這個是我私人送天傾的,不用……”鹿曉想說,不用走公款渠道了,本來就是小錢。可是話到口邊又覺得囧囧的,實在開不了口。于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郁清嶺接過了購物袋與票據,又小心把票據放進購物袋里,顯然是不打算換了。 “教程……”郁清嶺認真開口。 “我知道了,走吧!”鹿曉赤紅著臉拉郁清嶺出門,生怕他接下去的話被導購小姐聽到。 用腳趾頭都想得到他想要說什么,這陣子郁清嶺到底是看了什么教程啊?覆蓋范圍那么廣泛……教程有沒有告訴他表白是要等回復的不能直接跳過交往契約成立這個環節的啊??? 鹿曉拉著郁清嶺往前走,身后傳來導購小姐窸窸窣窣的笑聲。 “年輕真好啊,我當年也不不好意思花我老公錢。” “現在呢?” “現在也不花啊,他一個月總共就200零花錢,一個口紅都買不起。” 鹿曉:“……” 鹿曉回到醫院時,天傾的套間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于醫生,李媽,天傾的母親陸女士,還有曦光小學跟來的帶班老師,一群人聚在外間臉色沉重,誰也沒有搭理誰。 鹿曉與郁清嶺走進套間,一時間懵圈,也不知道該跟誰先打招呼,只能象征性地點了點頭,直接忽略了打招呼環節。 “我等下還有會議。”僵持,陸女士站起了身,大步向病房內間走去。 “陸女士!”李媽邁著慌忙的步子匆匆攔下陸女士,滿臉為難,“天傾他剛剛暈過,情緒不太好,可能……” 陸女士的臉色漸漸鐵青。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我的兒子情緒不好的原因?”她冷笑。 陸女士的臉其實長得和天傾非常相似,只是更具有目光更加銳利,天然自帶一股壓迫力。 她說:“還是你認為,在場這么多人,我最沒有資格見到我的兒子?” 李媽足無措:“不是的不是的東家,我的意思是天傾他可能需要靜養……”面目和藹的老人此刻臉上已經要出汗了,眼神躲閃,既不敢公然開罪東家,也不甘心真的放陸女士進去。 “陸女士。”于醫生站到了于媽面前,勉強笑道,“您可能誤解了老人的意思。天傾上午才昏迷過,現在這種情況不僅是你,可能我們任何一個人進去打擾都是不合適的。您應該很清楚,您的兒子在犯病的時候有多害怕見到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 陸女士的眼神閃了閃。 于醫生放輕聲音:“而且,陸女士,有一件事情希望您能明確,現在的天傾絕對不會是你期待看到的好轉了的狀態,我猜您一定也不想您下午的會議發揮不佳吧?為什么不等天傾稍微氣色好一點,再來探望呢?” 陸女主冷笑:“你的意思是說,過幾天天傾一定會好轉?” “我……”于醫生語結。 陸女士冷道:“你看,你也不能,那你站在什么立場來說服我?” 這幾乎是偷換概念不講理了吧? 鹿曉目瞪口呆,卻也實在想不到理由去反駁。本來“好轉”這種事情,根本就是美好的期望,而不是必然的結果。可是難道真的放任她進去再引起天傾的情緒波動嗎? 鹿曉急得呼吸凌亂,彷徨間,郁清嶺路過她的身旁,連同過道上的一絲風一起帶進了窒息的空間里。 “好轉是理論上的。”郁清嶺走到了陸女士面前,盯著她的眼道,“不過惡化是必然的。” “你……!”陸女士氣得臉色發白。 郁清嶺顯然沒有理解面前女士的怒火,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數據里:“我們換過許多種治療方法,治療效果良莠不齊。但在過去的每一次實驗結果您和他發生沖突之后,天傾的惡化率是百分之百,關于這方面的記錄,您需要我們的資料證明嗎?” “我不會跟他發生沖突!” “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只有情緒是無法預期的,就算表面上沒有語言與肢體的交鋒,但是兩個存在不可調和矛盾的人只要出現在對方視野,身體自然會分泌激素,影響身體的運行狀態。所以,您實際上是否與天傾起沖突,和天傾的身體對您是否有反應,并沒有直接聯系。他看見你,他惡化。” “我不相信……” “您是天傾的母親,在您有需求的情況下我們無權阻止您。所以,您是想賭嗎?” 郁清嶺輕輕問。 鹿曉看見他認真的側臉,有那么一瞬間,她仿佛能感受到陸女士受到的情緒刺激。 如果說這句話的是于醫生,可能只是一種語言對精神的攻擊,可是說這句話的是郁清嶺。他本身并沒有任何攻擊傾向,他是真的把一個選擇題丟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表情真摯,如同殺伐果決卻不諳世事的裁決者,你愿意去最壞的地方,那么他會真誠地送你入地獄。 這樣的郁清嶺,反而有一種異樣的壓迫力。 陸女士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面色鐵青地離開了病房門口。 “如果你對天傾做出任何錯誤引導,我不會善罷甘休。” 離開前,她對郁清嶺說。 郁清嶺闔了闔眼,安靜地目送陳女士離開病房。 第38章 雨微 陸女士走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于媽轉身輕扣病房的門朝里頭輕聲道:“天傾,你mama已經走了,你放心。”她一連說了好幾個放心,仿佛是安撫剛剛逃出虎xue的綿羊,念念叨叨了幾遍,終于忍不住伸出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鹿曉從自己的包里掏出紙巾遞給于媽,不知道該不該貿然詢問。 于媽顫顫巍巍回到沙發上,自說自話開了口:“天傾和雨微從小就是我在照顧,從前的天傾很乖的,也沒有穿女孩子衣服的習慣,每天還要和雨微搶小汽車玩……”老人的目光望向虛空,大約是沉浸在過往的時光里,漸漸地,她的目光低沉下來,“可是后來有一天,我請了假回家過年,雨微從樓上陽臺摔下……” 鹿曉小聲問:“雨微是誰?” 于媽抹了抹眼淚:“天傾的同胞meimei,是個很活潑的好孩子,要是那一年我沒有請假回家,雨微大概就不會……” 老人說不下去了,她的眼窩深陷,頭發鶴白,蒼老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無奈。 那些凌亂的只言片語,勾勒出天傾的過往。 天傾他有一個雙胞胎meimei雨微,雨微并沒有自閉癥,雖然是meimei卻一直以來充當著天傾的保護者的身份。十歲那年,于媽例行請假回家過年,雨微在她離開的短短五天時間里,從樓的陽臺墜下,當場死亡……從那以后,天傾開始穿著雨微的衣裳。 鹿曉低聲問郁清嶺:“郁教授,我能去看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