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鹿曉感覺自己是在玩一個叫做“上班”的手游,每天的日常就是如何一個人假裝在工作。她實在閑得心慌的時候,會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和郁清嶺報告當天的論文感悟心得,照舊是她在墻這邊絮絮叨叨,郁清嶺在墻壁那邊沉默是金。 實在無聊,她只好一遍又一遍閱讀郁清嶺的論文,在寂寞中把它們按照時間順序整理歸檔。那些論文很多已經時代久遠了,紙張泛黃氧化,她干脆去樓下的書店買了一個塑膜文件夾,把紙張們裝成了一本小冊子,用鋼筆在塑膜文件夾第一頁寫上了目錄。 然而,也沒有然而。 做完這些,她依舊是百無聊賴的閑人一個。 鹿曉的自信心在沉默中日漸瓦解,她終于敲了敲墻壁,小聲道:“郁教授,您真的沒有工作需要我嗎?”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答,鹿曉轉身關上燈,輕輕闔上了房門。 雪白的墻壁在她離開之后有了變化:郁清嶺的剪影出現在墻壁上,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挽留,最后卻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僵直了身體。 “有。”他的聲音慢了半拍響起來。 剪影面對著空蕩蕩的沙發,久久沒有等到回應,慢慢地消散了。 那時,鹿曉已經摸著黑走過回字形的過道,在電梯口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黎師兄?”鹿曉驚喜地打招呼。 整個11層都是郁清嶺的研究活動專區,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里遇見其他活人。 “鹿曉,好久不見?!崩枨湫χ蛘泻?。 他大概是剛剛進過資料室,手里正吃力地捧著一疊文稿。陳舊的文件夾把他的白色工作衫擠壓得變了形,他緊緊抓著那些文件,蔥白的指尖微微泛紅,臉上的神情卻看不出絲毫的吃力,依舊是一派溫和,鏡片背后的眼睛彎彎的。 鹿曉看了看他泛紅的指尖,問:“要不要幫你一起搬?” 黎千樹想了想:“有些重哦,準備好。”他吃力地換了一個姿勢,從文件堆里分出一疊,交到鹿曉的手上,“哇,輕松好多?!彼[眼微笑,小聲歡呼。 鹿曉看著手里十公分左右的文件,被他夸張的反應逗樂了:“哪有輕松多少,你只分了我這么一點點?!敝皇沁@么一點,根本就分擔不了他多少重量吧? 黎千樹笑而不語,騰出手按電梯。 鹿曉咧嘴:“再多給我一點吧,我力氣很大的!” 黎千樹搖搖頭:“不給。” “啊?” “因為你看起來本來就負重千斤的樣子啊?!崩枨涿佳蹨厝?,“怎么了,心情不好?” “……” 總不能老實說,因為被上司冷暴力吧…… 電梯開了,黎千樹踏出電梯,含笑看鹿曉:“幫我搬到辦公室,好不好?” “哦……好!”鹿曉埋著頭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黎千樹的辦公室在a樓3樓的行政部,獨立辦公室。辦公室門口貼著一個標簽“心理研究”,整個辦公室里春意盎然,墻角桌邊窗臺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植物,走進他的辦公室,仿佛是走進了植物園。 黎千樹把資料放在辦公桌上,轉身接過鹿曉手里的文檔。 鹿曉被熱帶森林一樣的辦公室震撼了。 黎千樹笑道:“可惜郁金香還沒開,否則就送你一小束了。” “不用不用!”鹿曉連忙推拒。 “不過梔子花開了?!崩枨湟呀浾哿艘恢О咨幕ㄗ叩搅怂媲?,輕輕插進了她的背包夾袋里,“可以凝神靜氣,幫你打怪用?!?/br> “……打怪?” “有些教授的腦袋聰明絕頂,相對的,性格方面會有些缺陷,你可以試著直接問他他的想法?!崩枨漭p緩道,“跟他們相處,需要更多的耐心,就像哄小孩子一樣?!?/br> 天色已晚,黎千樹目送著鹿曉離開辦公室,隨后踏著夜色出門,刷卡進了11樓1102。 他沒有開燈,摸著黑找到了沙發,細長的指尖彈了彈茶幾上的對話器:“天已經黑了,你可以出巢了,囚鳥?!?/br> 黑暗中,一片寂靜。 片刻之后,隔壁的房門發出細微的聲響,消毒液的氣息從門外漫進了房間里。隨后門口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一個人影踏著黑暗進入房間,熟門熟路地坐到了另一個沙發椅上,安靜地蟄伏。 黎千樹習以為常,摸著黑倒了一杯酒,放到茶幾上:“要不要來一杯威士忌?” ……沉默。 過了一會兒,那個暗影低沉道:“不要?!?/br> 依舊是冰涼的聲音,仔細聽,其實里面還夾了一點顯而易見的嫌棄。 “黃昏的時候,我撞見了鹿曉,她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彼ь^看那一撮巍然不動的暗影,“我說,你是不是太‘物盡其用’,把人家使喚崩潰了?” “沒有。” 黎千樹慢條斯理晃動酒杯:“你這話的意思就是,你沒有使喚她,你晾了她三天了,對么?” ……沉默。 黎千樹一口酒噎在口中:“你沒搞錯吧,當初拿著一份簡歷逼著我通過初試篩選的是誰?我好不容易把人給你弄到面前了,你竟然晾著她冷暴力?” “……沒有!”郁清嶺的聲音細微變化。 喲,這還生氣了。 黎千樹噴笑,郁清嶺空有逆天的智商,在情商上向來是一只弱雞,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因為跟那個叫鹿曉的女孩子有關,他竟然聽出了他是在嘲諷? “可是她以為你在嫌棄她,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鹿曉的合同雖然是兩年,但是她有直接辭職的權利?!崩枨淇粗y得吃癟的郁大教授,不懷好意地恐嚇,“你要是再保持這個狀態,不等你完成手頭的實驗,你的實驗對象就會——逃走了哦?!?/br> 黎千樹惡劣地吹了口氣,配合他“逃~走~了~哦~”的形容。 黑暗中,郁清嶺握緊了拳頭。 第5章 郁教授 第二天清晨,鹿曉回到1102,發現室內的氣息似乎發生了一點變化。 干凈清新的消毒水氣息中,隱隱約約夾帶了一絲微乎其微的……酒味? 鹿曉的鼻子向來敏感,小時候秦寂在學校抽煙喝酒,不論他下課后作過多少預防措施,她都能第一時間聞出來然后告黑狀。對此,秦寂恨得牙癢癢,形容是她上輩子大概是一只巡回獵犬。 是誰晚上在辦公室里喝酒嗎? 可是昨天明明是鎖好門才走的啊…… 鹿曉帶著疑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見空蕩蕩的辦公桌上赫然多出了一臺筆記本電腦,筆記本上覆著一張a4紙。雪白的紙上是幾行工工整整的字跡: 今日工作: 1、線上搜索記錄100例夜盲癥患者病歷檔案,并加以規整。 2、為陽臺上的花澆水。 3、很高興你成為我的助理。 4、暗實驗明天結束,期待與你的見面。 郁清嶺。 鹿曉:“……” 這什么跟什么啊…… 鹿曉目瞪口呆看著那個跟論文上分毫不差的簽名,忽然反應了過來,興奮地把那幾行字又仔仔細細看一遍:果然前幾天只是考核她是不是有資格當助理吧?她通過考核了?郁教授終于開始決定把她當助理來使喚了嗎?? 初出茅廬的小嫩草鹿曉,為即將到來的工作感到由衷的激動。 鹿曉在室內轉了一圈,找到了陽臺入口。1102擁有一個獨立的朝南大陽臺,陽臺上種著一排綠植,延展架上掛著幾件白色的工作衫,微風吹過,清新的洗滌劑味道便撲面而來。 鹿曉伸出指頭碰了碰那些衣服……濕的。 …… 鹿曉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豬頭。 她終于知道酒味是哪里來的了,這里本來就不是辦公室,這里是郁清嶺的房間。房間的衣柜里還掛著郁清嶺的衣裳,床榻上的薄被被疊得整整齊齊,這其實本來就是一個私人的空間,也許就在幾個小時之前,郁清嶺才從房間的床上醒過來,穿戴整齊去隔壁小黑屋。 鹿曉感覺臉上有些發燙。 除了秦寂,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入一個異性的生活空間。 她用自己的杯子去廚房接了一點水,給陽臺上的植物們每一盆都澆一點點,然后回到室內,敲了敲隔壁墻壁:“郁教授?!?/br> 那端沒有回應。 意料之中。 鹿曉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冷遇,正打算回到辦公桌前,忽然看見自己的背包側袋中那一朵已經被風干的梔子花。她想起了黎千樹的叮囑,又折回了墻壁前,斟酌著開口:“郁教授,植物已經澆好水了,綠蘿澆透,梔子花半干,多rou我看土壤還潮濕,就沒有澆,這樣做可以嗎?” 她試探性加了一個問句。 對面沉寂了片刻,郁清嶺的聲音響起來:“正確?!?/br> 啊,竟然回話了…… 鹿曉猝不及防,呆望著墻壁,心里忽然升騰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為了驗證這個念頭,她挖空心思想了個問題,小心開口:“郁教授,您要的資料我傍晚之前給您,可以嗎?” “可以。”郁清嶺遲遲道。 “請問,每天的午餐時間,是不是11點半?”鹿曉再試探。 “11點15分?!?/br> “郁教授,您還記得我叫什么名字嗎?”鹿曉壯起膽,拋出傻瓜問題。 “鹿、曉?!?/br> 郁清嶺遲疑了幾秒鐘,然后又低聲重復了一遍:“鹿曉。” 冷淡的聲音,平靜夾帶著一點點小疑惑。 噗—— 果然,他有疑問句必答強迫癥。 她一直以為,郁清嶺是因為對她來做助理有疑義,或者是他本身性格惡劣,所以才會這樣持續冷暴力?,F在看起來是像黎千樹說的那樣,每個科學家的性格都有各自的性格缺陷,是她的溝通方式沒有跟上郁清嶺的次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