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第五十八章 虎不食子 清淺將新衣裳放在石塊上,請迎兒守著,自己拎著錦盒去凌懷海的院子。 二少爺凌懷海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此刻,他落寞坐在梅花樹下,眼神怔愣看著樹上的鳥窩發呆,細心的人可以看到他的一條腿無力地垂著,如提線木偶。 三月前的一場突變,斷了凌懷海的一根腳筋,今后恐怕行走都困難,這種打擊讓意氣風發的少年頹廢萎靡。 見四周無人,清淺輕叩院門,芝蘭迎了出來。 聽聞清淺的來意,芝蘭驚喜道:“二少爺,夫人派人送元宵過來了。” 凌懷海的眼神稍稍有亮光閃過,他問道:“你是母親院子新來的丫鬟?是母親讓你送來的?” 芝蘭忙道:“這位meimei是三少爺院子的,古道熱腸,上回送炭火給咱們的便是她。” 凌懷海質疑道:“三少爺院子伺候的,怎么替母親跑腿?” “清淺給二少爺請安,”清淺福了一福道,“夫人命丫鬟迎兒送元宵給少爺,但迎兒突然身子不適,奴婢替了她過來。” “山中一日,人間三年。原來都已正月十五了。”凌懷海嘆息道,“將元宵拿過來吧。” 芝蘭歡喜道:“奴婢說過,世上沒有隔夜仇的母子,少爺您瞧,夫人生氣歸生氣,但心底依舊是想著您的。” 清淺打開錦盒,雙手奉上元宵。 凌懷海舀了一個嘗了一口,臉色突然大變,將元宵整個吐出來,盛怒之下將整碗元宵砸在地上。 芝蘭驚道:“少爺!” 清淺蹲下身子,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從容道:“父母賜不可辭,少爺若有不順心的事情也不該拿東西撒氣。” 芝蘭仔細瞧了瞧地上的元宵,捂嘴驚道:“夫人居然讓人送花生餡的元宵。” 凌懷海悲愴冷笑,完全不像是十五歲的少年:“為什么母親要這么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難道斷腿是我想的嗎?難道我說實話有錯嗎?一定要栽贓是姑母陷害我,母親才滿意嗎?” 清淺愣了愣問道:“難道這元宵有不妥?” “少爺不能吃花生。” 芝蘭低聲說了一句,因涉及夫人故而不敢繼續多說。 “我自小吃花生便起紅疹,高燒不退,御醫吩咐過終身不能碰花生,嚴重時會有性命之虞。”凌懷海指著清淺手中的碎片含淚道,“我兩歲開始,府上為我做膳食一直避開花生,我的親生母親今日居然送了整整一碗花生餡的元宵給我,這是要我的命嗎?” 清淺心中一震,燕夫人生氣還罷了,怎么會生出害自己的兒子的心思。 虎毒尚且不食子! 清淺含著同情之心,輕柔道;“少爺勿要輕下結論,或許是丫鬟們分元宵之時粗心所致,并不是夫人的意思。” 凌懷海眼神灰暗,神色比清淺初來時更悲涼,他冷笑道:“是不是母親的本意我心中有數,我的苦痛你不會懂的,滾!” “我懂!”清淺將碎片放入錦盒,抬頭直視凌懷海道,“被至親之人背叛的感覺如同在油鍋里頭煎熬,一寸寸的枯萎,一寸寸被撕扯,那種無力感讓你覺得一切是自己的錯,恨不得毀滅自己。” 凌懷海感同身受,問了一句道:“你也被親人背叛過?你是怎么撐下來的?” “我并沒有撐下來,我也曾尋死覓活過!”清淺想起前世的種種,眼中有點點淚光,“只不過等我再次睜眼的時候,我覺得我大錯特錯。” 說起往事,清淺顧不上奴婢主子的名分,直接你啊我的說話。 凌懷海并不在意道:“你說下去。” 清淺緩緩道:“我并沒有錯,錯的是別人,為什么我要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清淺福了一福告辭離去。 凌懷海似有所悟,喃喃道:“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抬眼瞧時,綠裳布衣女子已走遠,背影輕柔恬淡,如清風,如明月。 清淺回到桃樹下,迎兒臉色已好了許多,迎上前問道:“jiejie怎么去了這么久?二少爺可領了夫人的賞賜?” “二少爺領了賞,讓芝蘭jiejie留了元宵下來。”清淺隱瞞了真相,笑道,“只是我不當心,打碎了碗碟。” 迎兒并不當回事,笑了笑道:“無事,我回頭報大廚房一聲便是,我們夫人院子哪一日不要砸碎幾個盅子。” 燕夫人喜怒無常,確實日日要砸幾個碟子盅子。 清淺抿嘴一笑,并未說出二少爺院子的實情,在清淺看來,花生元宵未必是燕夫人的本意,虎毒不食子是一說,另一說則是這手段太拙劣,明知凌懷海不能吃花生,偏偏送花生,除了膈應人之外還能有什么作用呢? 迎兒再三謝過清淺,兩人告辭。 清淺抱著衣裳回了院子,引來姚奶媽一陣嫌棄:“往日夫人贊你辦事最利索,怎么領個衣裳花了這么長時間,這不是雀兒趕著旺處飛又是什么!” 清淺淡淡一笑,分發著各人的衣裳。 丫鬟們喜不自勝地領了衣裳,各自在身上比著。當丫鬟的除了盼望月例外便是盼著每季一次的衣裳,人人臉上皆有喜色。 姚奶媽拿了自己的衣裳,扔在床上恨恨道:“一群眼皮子淺的東西,新進府的丫鬟比你們多得了兩套,你們有什么值得歡喜的。” 正在眾人試新衣裳時,燕夫人院子里頭的丫鬟送元宵過來道:“這是夫人賞的,你們分了吧。” 姚奶媽帶著丫鬟們連忙道謝。 那丫鬟又道:“誰是清淺?” 清淺連忙出列笑道:“jiejie有何吩咐?” 那丫鬟打量了清淺一番,笑道:“原來是你,錦盒里頭單有一碗元宵,是夫人特特賜給你的。” 丫鬟端出元宵,裝著元宵的碗比賞給眾人的碗精致了許多,連元宵也多了幾個。 姚奶媽的笑容凝滯在臉上,驚怒更甚,這丫鬟居然如此得夫人的信任,若是她在院子里頭再多幾月,等到小少爺斷了奶,哪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成,自己一定要想法子弄走這丫鬟。 第五十九章 害人害己 清淺是來查案情的,不是真來當奴婢的,些許賞賜對她來說可有可無,她不驕不躁伺候小少爺,正是這種恬淡從容讓燕夫人賞識。 誰料第二日,小少爺突然病了。 小少爺病得突然,嘔吐不止加上腹瀉,小小的人拉了幾次肚子后連圓臉都陷下去了。 燕夫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頭吩咐趙嬤嬤拿帖子請了御醫過來診脈,一頭審問小少爺院子的丫鬟婆子們。 燕夫人厲聲道:“你們是怎么伺候的?好好的少爺被你們折騰得瘦了一圈,我丑話說在前頭,若是遠兒有半分不妥,我把你們全賣到黑窯子去。” 雖然許多丫鬟的契書是一年或三年,但里頭有一條若是主家無意傷及性命,賠償本家一百到三百兩銀子不等,本家不得追究。 姚奶媽聽說要被賣掉,連連磕頭道:“夫人明鑒,昨日下午小少爺還是好好的,今日一早突然急病,可見是晚間吃錯了東西,如今晚間都是清淺伺候少爺輔食,必定是清淺給少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燕夫人冷哼了一聲,掃了一眼四周問道:“是嗎?” 花榮等丫鬟俱點頭稱是。 趙嬤嬤早看不慣小少爺親近清淺,添油加醋道:“好個膽大妄為的丫鬟,虧得夫人如此疼你,你到底給小少爺吃了什么?趁早說出來,不然仔細你的皮。” 清淺不慌不忙回道:“昨夜小少爺酉時末刻喝了奶水,臨睡前奴婢喂了大廚房送來的米糊,小少爺進了半碗。再有便是早晨姚jiejie喂了一回奶,并無其他食物。” “少爺本夜里喝奶喝得好好的,是你偏生說可以添加輔食,停了少爺的夜奶。”姚奶媽推卸責任道,“夫人信任你,我們做奴婢的不敢多言,誰料今日出了這么大的事。” 燕夫人眼中冒火:“小蹄子還不老實說,你到底喂了小少爺什么?” 清淺從容淡定道:“并沒有其他的。” 兩廂爭持間,御醫到了。 燕夫人趕緊迎了進去,邊請了他進屋為小少爺診脈,邊對清淺發狠道:“若是御醫證實了你胡亂喂養,讓你家里等著收尸吧。” 清淺淡然道:“若是奴婢的罪,奴婢愿意承受后果。” 姚奶媽露出了解氣的眼神。 御醫搭上小少爺的脈,仔細瞧了一回穢物,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小少爺是吃了相克之物又吃了寒涼之物,才會導致上吐下瀉,只要停了相克的食物,再熱熱地飲食,三日之內必定會康復如初。” 燕夫人問道:“不知大人說的相克之物是什么?” “在下只能瞧出病因。”御醫搖頭道,“具體是何物,需要細細推斷,一樣樣食物排查。” 燕夫人咬牙切齒對清淺道:“你到底喂了什么相克的食物給少爺?再不說拿下去直接打死喂狗!” 迎兒在外頭稟道:“夫人,二少爺求見。” 燕夫人、清淺俱一愣,連帶著丫鬟婆子們都愣住了,二少爺傷了腿腳后從不曾出來,今日小少爺病了,他如何倒出來了? 燕夫人不動聲色道:“請二少爺進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凌懷海雖然一瘸一拐的腿腳不便,但精神恢復了七成,眸子里頭的神采與往日大相徑庭。 凌懷海坦然向燕夫人請安:“兒子見過母親。” 燕夫人淡淡道:“不用多禮,你今日怎么過來了?” 凌懷海似乎再也不芥蒂母親的態度,拱手道:“兒子知道三弟是何種食材相克,特來向母親稟告。” “哦?”燕夫人一聽到關系小兒子,態度大變道,“是什么?” “兒子自小不能食用花生,一旦食用花生便會渾身起紅疹,弟弟和我一母同胞,想必也同樣是花生的緣故。”凌懷海拂了拂衣袖繼續道,“昨日母親送了花生的元宵給兒子,想必三弟處也送了,想來是花生惹的禍也未可知。” 再次提起此事,凌懷海已釋然,話語平靜并無情緒起伏。 似乎是清淺的錯覺,燕夫人的手微微抖了抖。 “老奴死罪!”趙嬤嬤忙喲了一聲道,“昨日夫人命老奴給二少爺送元宵,老奴事情多,竟是忘了囑咐丫鬟給二少爺院子送芝麻的元宵。好在少爺毫發無傷,不然老奴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