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紀事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82
肖越身為天子近臣多年,當然知道皇帝的寢殿分為內殿外殿,內殿是皇帝安寢時用的,一般不會召臣子入內,外殿有起居之處,偶爾會召臣子來伴駕,現在他們下棋的地方,就是這么一個起居之處。 不過皇帝往常最喜歡召臣子伴駕的地方是在昭仁殿,而且在這樣春光明媚百花盛開的季節,比起龜縮在室內,外面的花園亭臺才是比較正常的散心場所。 凡事反常即為妖。肖越雖然一時摸不透皇帝的目的,不過他馬上敏銳地意識到,這事怕是與皇家內務有些關系,當下決定不再來趟這番渾水。 第二日,肖越就主動上了一份折子,要求帶領戶部的官員們,去整理戶部的某些陳年舊檔,從此開始了以戶部為家的勤勞生活,直接絕了皇帝繼續召他入宮的念頭。 一樣是被埋在坑里,比起被皇帝推入某個不知名的深坑,跌得頭破血流還不知道原因,肖越還是覺得自己挖的坑,跳起來比較安全。 肖越那里行不通,皇帝的目光自然放在了群臣身上。不過有了肖大尚書的前車之鑒在那里,群臣里的聰明人最多上當一次后,馬上學起了肖大尚書的做法,就算沒事也要找出點事來做做,頓時景朝上下一片勤政之風油然而生,實在是于國于民都屬幸事。 群臣的這番表面上忙忙碌碌,暗地里惴惴不安的日子,在皇帝的目光某日落在今年的新科狀元的身上,才算是告一段落。 這位新科狀元姓孫,乃荊州人氏,今年二十有二,文章才情俱是一流,今科狀元及第后,很得皇帝青眼,入了中書門下參議,目前官職雖僅為舍人,但有參議表章之責,也算是朝廷上的新貴之一。 衛衍三月時在幽州,回京后又忙碌不堪,于這位孫舍人并無多大印象,高總管便很好心地用十二個字總結,幫他加深了一點印象。 “俊美無雙,驚才絕艷,知情識趣”,這就是高總管對那位孫舍人的評價。 “衛大人,你再和陛下這么鬧下去,若陛下不喜歡你了,要去喜歡那位孫舍人,你該如何是好?”不是高庸要來危言聳聽,嚇唬衛衍,而是按照正常人的邏輯,皇帝喜歡那位孫舍人,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那位孫舍人,妙就妙在“知情識趣”這點上,現在雖然本著君子端方的態度,在那里規規矩矩地伴駕,不會做出自薦枕席的邀寵之事,但是高庸敢斷言,只要皇帝露出那么一點不可言說的意思,那位孫大人恐怕就會高高興興地爬上皇帝的龍榻,絕對不會推三阻四的。 更不會像眼前的這位主,明明被皇帝百般寵愛著,卻始終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大人是不是想著,如果陛下去喜歡那位孫舍人了,不想再看到你,就會放了你,然后你就可以回家娶妻生子去了。如果是在正常的情況下,陛下移情別戀的話,是有這種可能,不過如今的情況下,陛下正在氣頭上,老奴以為,陛下若是喜歡上了別人,只會將大人換個地方繼續關著,到時候恐怕真要關一輩子了。” 不是高庸要來嚇唬他,按照宮中的規矩,被皇帝寵幸過又失寵的人,通常會關的地方只有冷宮才是。將一名男子關入冷宮,可能不太妥當,但是宮中有的是地方,皇帝隨便挑個地方將他關起來,又因有了新歡,就此將他遺忘在腦后,到時候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不要以為皇帝有過承諾,就一定會做到,喜歡時候的承諾,與不喜歡后的處置,本來就是兩回事,而且那是皇帝,就算他真的食言,衛衍也沒地方找人講理去。 衛衍將被子拉過來,蓋住了身體,轉過身去,表示他要歇息了,請高總管自便。自從他被關起來,皇帝遣了高總管來服侍他后,高總管就盡心盡力地擔當起了說客之職。 而自從皇帝開始召人來下棋后,高總管的話更是多到了令人厭煩的程度。當那位孫舍人一連三天應召入宮后,衛衍已經從高總管嘴里知道了足夠多的東西,更不用提他躺在這里,自己聽到的那些從外殿傳來的聲響。 這些話他不想聽,也沒必要去聽,他和皇帝,君臣之間,男人之間,只是幸與被幸的關系,只是強迫與被強迫的關系,說什么皇帝喜歡他,皇帝怎么可能會喜歡他,哪有人是這么喜歡人的? 皇帝明知道他不愿意,還要不停地臨幸他,這就是喜歡他? 明明他沒有錯,皇帝都親口承認了,這一切都是皇帝不好,還要拿他的家族來拿捏他,讓他乖乖聽話,繼續被皇帝臨幸,這就是喜歡他? 明知道這么關著他,不讓他回家,不讓他娶妻成親,是不對的事,皇帝依然肆無忌憚地任性行事,根本就不顧他的為難,他的責任,這就是喜歡他? 如果這就是喜歡,這種喜歡誰敢消受? 就算皇帝偶爾會有柔情的時候,恐怕只是出于對他身體的迷戀,一時心軟而已。如果說這種對于身體的迷戀就是喜歡的話,這樣的喜歡,他才不稀罕,誰想要就盡管去討好皇帝好了,反正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傷神。 衛衍想是這么想,心中卻仿佛裝了塊石頭似的,沉甸甸的,讓他莫名其妙地覺得踹氣都難受起來。 第四十三章梅子 雖然衛衍使勁按下了心頭的那點異樣,努力說服了自己,他根本就不需要去為這種事傷神,但是皇帝對那位孫舍人的召見,并沒有因為他的無動于衷而結束,外殿傳來的那些聲響,也沒有因為他不想聽,就不會鉆進他的耳朵里來。 每次皇帝召人下棋的時候,就會命人將寢殿內的九重幔帳,一層層全部拉起,只將殿門關上了,隔絕了內外殿的目光,卻擋不住外面傳過來的各種聲響。偏偏衛衍的聽力很好,縱使有著厚厚的殿門,也起不到任何阻隔作用,外面的那些歡聲笑語,不停地傳入他的耳中。 這種情況,一日兩日還好,五日六日他也能忍,一連十余日,日日如此,衛衍終于還是聽得厭煩了。 此時,外殿中,皇帝不知道說了些什么,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然后那位孫舍人也配合著壓低了嗓子,在那里竊竊私語。 嗡嗡嗡的聲響,若斷若續,時不時地傳入衛衍的耳中,他仔細傾聽,卻又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這種情況,比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加讓人煩躁。 衛衍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能忍住,他一把扯過榻上的薄被,蒙在頭上,拒絕再去聽那些聲響。 “陛下?”孫柯有些不解,皇帝剛才還說得好好的,為什么突然間斂了笑意,面無表情起來,他小心地探詢道。 孫柯知道皇帝賞識他,也知道皇帝日日召他入宮下棋,內有乾坤,皇帝偶爾凝視他的微妙目光,也讓他明白,皇帝這么做,怕是另有目的。 無人獨處時,他問過自己,若用這樣的代價,來換取仕途上的青云直上,他是否會愿意,答案是肯定的,若用一次兩次的寵幸,來換取十年八年的苦熬,這筆賬怎么算怎么劃算,所以他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尋找各種理由,推托拒絕皇帝的不停召見。 只是,好幾次,就差那么一點點,皇帝的行為似乎要越過君臣之誼了,最后皇帝卻又不了了之了。就像剛才,孫柯敢肯定,皇帝本來伸手是打算拉過他的手去,到了中途他卻突然將手收了回去,然后很快斂了笑意,意興闌珊起來,神情中似乎還有些隱隱的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