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她剛欲說話,忽傳來寧晚的聲音:“安安,玩了這半天,該回去休息了。外頭冷,仔細著了風寒。” 陸氏含淚望去,是一個二十余歲的婦人,早已褪去了年幼的輪廓,已是婉約婦人。她認不得她的女兒了。 然而,寧晚卻看到了陸氏,她愣住了。只下意識地看向謝如冰,顫聲問:“為何……她是誰?” 謝如冰還沒有回答,卻是陸氏先說話了:“你是阿晚!你竟然在這里!你還記得當年在行宮里,大火中母親同你說的話么?” 寧晚當然記得。若不是因為母親的話,她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如何熬過去。 她雙眼落淚,幾步上前,跪倒在陸氏面前,哽咽道:“母親,你同我說,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第70章 認女 ... 陸氏顫抖著雙手, 抱著寧晚,不由得痛哭出聲。謝如冰示意一眾仆婦丫鬟帶著孩子們先回去了,自己也略微走遠了些, 給這對久別重逢的母女以時間。 她感覺自己都有些懵。原來, 寧晚是陸安瀾的meimei, 居然就這么巧。自己當時也是偶然決定要去找人,恰好又見到了寧晚,不曾想還有這么多淵源。 好半晌,陸氏終于止住了淚水,顫抖著手撫上寧晚的臉:“讓娘親好好看看你, 楚昭平這個小人, 他究竟將你如何了……” 寧晚卻是問:“母親, 您為何身在陸府?” 謝如冰知道兩人必定有許多話要說, 當下道:“此處風大,不如進暖閣里去,好好說話。” 陸氏拭了眼淚,露出一個笑容:“如冰說得對, 我們重逢, 是該高興的。” 謝如冰與寧晚就一左一右,扶著陸氏, 入了花園里的暖閣。謝如冰喚人送上熱水, 替二人凈面,又沏了茶,遣退眾人, 方坐下道:“等郎君回來,定然十分高興。他尋找母親與meimei多年,沒想到都近在咫尺。” 寧晚此刻也是明白了,陸安瀾竟是她的哥哥。她不由得看向陸氏,問道:“我記得哥哥分明又矮又胖,如今全然不同,我半分也沒想到他就是我的哥哥。” 陸氏嘆息一句:“誰說不是,小時候分明是個粉團子,后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一下子就瘦了,脫了形。倒是叫人都認不出來了。” 陸氏又問起寧晚的經歷。原來,當日大火,寧晚確實為楚昭平所救,但是,楚昭平為了要挾陸氏,將寧晚安置在了另一處小院里,混在一群小丫頭中教養。過了一年,楚家兵變,篡奪帝位,京城混亂,有人將寧晚等幾個丫頭都帶走了,去往幽州,想賣給勾欄老板。 寧晚中途逃跑了,誤入一處山谷,谷中居住一對中年夫婦,種藥為生,年過半百,無兒無女。乍然見到寧晚,將之當做親女,悉心養育,又教以醫藥之術。 可是,十六歲那年,養母病重,需要一味藥材,乃在關外才有,也就是必須潛入契丹人之地。寧晚養父準備孤身前往,然而他已老邁,寧晚不放心,遂易容做了男裝,一同入了契丹。 藥是拿到了,可是,父母倆落入契丹人耶律重光之手。為求養父脫身,她留下侍奉耶律重光,養父返回幽州。 兩年后,生下寧安,又數年,上京內亂,她趁亂逃脫。卻是不敢再回養父母家中,只一路南下,最終遇到謝如冰。 陸氏聽著,又數次落淚。“說起來,這對夫妻,我們該好好感謝,也不知他們如今身在何處。”說罷,又望向謝如冰:“好孩子,多虧了你,要不然這一生,我們母女倆恐怕都見不到面了。” 寧晚道:“我也想見一見我的養父母。可是,耶律重光或許早安排了人在監視,只等著我自投羅網了。” 陸氏又問:“耶律重光可會對兩位老人不利?” 寧晚搖頭:“不會。他雖是契丹人,卻也不曾濫殺無辜。” 陸氏聞言,不由得打量女兒,問:“他待你不錯?” 寧晚苦笑:“算是不錯吧。我恰是養著的貓兒狗兒,主人家從來不曾苛待。” 幾人這一通敘話,竟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陸安瀾這一日難得回府用膳,一進正房,卻見燈火通明,女人與孩童的笑聲陣陣,仆婦丫鬟們剛剛擺好了晚膳,飯香撲鼻。 陸安瀾多日的勞累,瞬間仿佛消散了不少。 心中又覺得奇怪,怎的連寧安也在此處?雖則因為寧晚的身份,他對寧晚母女頗多禮遇,但寧晚一直十分低調,為何今晚卻在此處? 眾人見他回來,齊刷刷地轉頭望向他。謝如冰笑盈盈地走到他身邊,道:“郎君,今天有個好消息,你知道了定會十分開心。” 陸安瀾本來還擔心她因為自己的隱瞞而鬧別扭,不理睬自己,孰料她這般自然地挽著自己的手臂,湊近自己的耳朵,仿佛吹氣一般,道:“寧晚便是你的meimei。” 陸安瀾只覺得謝如冰胸前的豐盈靠在自己身上,一時沒聽清,又問:“你說什么?” 謝如冰以為他是太過驚喜,難以置信,便又重復了一遍:“寧晚便是你的meimei。” 這一回陸安瀾是聽得清清楚楚了。他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謝如冰,又緩緩望向陸氏,再看向坐在陸氏身邊的寧晚。 陸氏含笑看著他,寧晚卻起身,朝他行了一禮。 這一夜的晚宴,到了最后,一向自持的陸安瀾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酒。 糾纏他前半生,叫他耿耿于懷的難題,竟然在短短的時日之內,忽然全部解決了。 至于為父親報仇,也就在不遠的將來。 他喝得有些醉了,是這二十幾年來少有的愉悅與快樂。 謝如冰扶他回房,給他熱水帕子擦臉擦手。他一把扔了帕子,將謝如冰推倒在床榻之上,錦被之中,笑道:“冰兒,我今天可真是快活呀!母親和meimei都回來了。” 謝如冰卻是用力一推,兩人的位置立即掉轉了過來。陸安瀾喝了酒,沒了平日的力氣,不妨被謝如冰推倒,頭一回如此,心中覺得新奇,笑著問道:“冰兒這是想換個姿勢?嗯,這個也不錯……” 謝如冰坐起身來,在他身旁坐下,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沒原諒你,什么姿勢都沒有。” 陸安瀾一手支起身來,一手拉著謝如冰的手,道:“那你打我罵我,都聽你的。” 謝如冰問:“為什么一直不與我說?” 陸安瀾笑著將她順勢一拉,將她摟在懷中:“以后我什么都與你說,你可不許嫌我煩……” 說罷,低頭想親懷中的人兒。正在此時,外間響起紅菱的通傳之聲:“大人,趙侍衛有要事稟報。” 陸安瀾一怔,松開謝如冰,道:“我去去就回。” 趙雙帶來的是鮮于諒與契丹六王爺的往來信件,其中說的正是割讓幽云十六州的事情。 陸安瀾拿著這些信件,唇角微揚。報仇雪恨的時候,終于到了。 第二日,早朝后,武德帝將陸安瀾宣召到外書房。 武德帝如今已是老態畢露,一場朝會,叫他又勞累幾許。他指著書案上的信函,怒道:“鮮于家狼子野心,竟然勾結契丹,想要割讓幽云十六州,謀取皇位。” 陸安瀾故作驚訝:“消息可是確切?幽云十六州乃是大周抵御契丹的屏障,唇亡齒寒,若是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大周危矣!” 武德帝拍案道:“誰說不是!這簡直是愚蠢,與虎謀皮!” 說完這一句話,武德帝感覺喘不上氣來,不由得閉目,深吸了一口氣,方道:“若要抄沒鮮于一族,此時你可有把握?” “陛下,此事是否再查一查……” 武德帝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來:“不用了。鮮于諒會做出這樣的事,半點也不奇怪。當年他不知陷害了多少良將忠臣。而且,消息是由朕的暗衛查證的,必定不會錯。朕只問你,若要出戰,可有把握?” 陸安瀾沉吟半晌,道:“若要出戰,臣誓死剿滅逆賊。不過,既然鮮于諒與六王爺達成了一致意見,要攻打云州,從云州攻入。我們不妨先利用這一回。” 武德帝瞇著眼:“怎么用?” 陸安瀾微笑:“將計就計。就叫六王爺真的以為云州防備松懈,真的有鮮于諒的內應。屆時,六王爺襲擊云州,我們再趁機給予其沉重一擊,叫他們損兵折將。” 過得一個月,契丹六王爺突然發兵,重兵突襲云州。然而云州早有防備,將契丹六王爺打得落花流水。 就在契丹六王爺發兵的次日深夜里,鮮于桑翰正在睡夢中,突然禁衛軍破門而入,抄沒鮮于家。鮮于桑翰及子女被投入天牢,臨真公主因為帝姬,沒入宮廷,幽閉不得出。 武德帝發詔令于天下,列明鮮于家的十條罪名,第一條便是私通契丹,叛國逆謀。還有陷害忠良等罪名,赫然載明其誣陷了前朝招遠將軍陳嘉遠。若是其自行認罪,則留其性命,否則朝廷大軍將與之一戰,取其性命。 消息一出,朝野嘩然,民間更是義憤填膺。 陸安瀾招募剿滅鮮于家的士兵,幽云十六州許多青年紛紛加入。剿滅鮮于家的軍隊,包括京城守衛的兩萬精兵,幽云十六州抽調的一萬精兵,以及臨時招募而來的一萬新兵。 陸安瀾領兵到達歸德的門戶之日,鎮守門戶的將領竟是被底下的官兵所殺,官兵嘩變,轉而投入陸安瀾麾下。陸安瀾兵不血刃,進入歸德。 鮮于諒聞得消息,怒極攻心,當場暈倒。 接下來,陸安瀾的軍隊屢戰屢勝,不過兩個月,包圍歸德節度使府,活捉了鮮于諒和一眾家眷。 此時,南方也傳來捷報,楚國國都長沙被破,國王自縊身亡。 陸安瀾的威望與權勢,都達到了頂峰。 武德帝病重,皇太子年幼,滿朝文武都在揣測,陸安瀾準備何時問鼎帝位。 第71章 報仇雪恨 ... 武德十一年四月, 鮮于諒等人被押送至京城。對于此等賣國賊,人人痛恨,等鮮于諒通過大街小巷抵達天牢時, 渾身上下已經全是爛菜葉臭雞蛋和唾沫口水。 鮮于諒自以為此事極其隱蔽, 不曾想竟是走漏風聲。他已年過花甲, 早已隱退多年,從來尊榮備至,差點曾登臨帝位,豈料有朝一日竟為階下囚,受萬人唾棄。 這一路風霜與心中抑郁, 待到京城已是滿頭白發, 面容憔悴。他以為陸安瀾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兒, 誰知卻將他的如意算盤破壞殆盡, 心中著實惱怒無比。 鮮于諒押在了天牢最深處,周圍并無任何人。他在此處待了數日,既無人過問,也沒有嚴刑拷打, 甚至是好吃好喝地供奉著。 如此過了數日, 這一日,鮮于諒正靠墻坐著, 突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最后在他的牢房門前停下,咔嚓一聲打開了鎖。 借著牢里昏暗的火光,鮮于諒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 一襲玄色蟒袍,面容冷肅,正是當日領軍抄沒歸德節度使府的陸安瀾。 鮮于諒冷笑道:“陸安瀾,你可真是威風啊!你心里也想著坐上那位置吧?可憐楚昭平,養虎為患。估計他此刻后悔得要命!” 陸安瀾也不理他說的這些話,只道:“鮮于諒,陛下想要見你,走吧。” 一行人押解著鮮于諒往皇帝寢宮而去。外頭是青天*白日,四月的陽光明媚,春意盎然,鮮于諒有些不適應,頓了頓腳步,瞇了瞇眼,方才跟了出去。 武德帝剛剛睡了午覺,精神尚可。見到鮮于諒,他面上甚至浮現出一絲微笑:“我們好久不見了。” 鮮于諒也不行禮,徑自坐下,道:“反正我命不久矣,也無所謂行禮拘禮了。” 武德帝示意眾人退下。陸安瀾退下后,卻轉入寢殿的耳房,進入密道,從里頭可以清晰地聽到寢殿內的談話。 就聽武德帝說道:“說起來,朕倒是要好生謝謝你鮮于家。若不是你,這天下不在我手上,朕也睡不了最喜愛的女人。” 鮮于諒冷笑一聲:“我鮮于家辛辛苦苦籌謀一切,最終卻是為你楚家做了嫁衣!不過,楚昭平,你也不必太得意,你如今也不過是為陸安瀾做嫁衣罷了!你引狼入室,尚不自知,不出幾日,你必定就被廢黜。” 武德帝哈哈大笑:“你不必詛咒我。陸安瀾此人,遠不是你這種jian猾小人。” 鮮于諒桀桀怪笑:“陛下一向自稱英明神武、嚴于律己,可是,你卻在結義兄弟遭難時冷眼旁觀,還搶了結義兄弟的妻子,你只怕比我更加jian猾吧!只是,那陸氏對陳嘉遠情深義重,我怕她從始至終都盼著離開你吧?” 頓了一下,又道:“我聽聞太子逼宮,宮中佛寺也被洗劫一空,莫不是陸氏就藏在里頭?陸氏怕是趁亂跑了吧?” 武德帝聲音一厲:“鮮于諒,你再多說半個字,朕叫你血濺當場!” 鮮于諒完全無所謂:“來呀,你殺了我正合我意,省得被人折磨。” 陸安瀾沒有再聽下去,這些已經足夠了。他轉身出去,站在寢殿的廣場之上,午后日光甚好,放眼望去,紅墻黃瓦,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又過了一刻鐘,聽到武德帝喚人的聲音。早有侍衛進去,將鮮于諒帶了出來。武德帝看著陸安瀾,道:“這鮮于諒,何時行刑?要將他凌遲處死,才能解萬千平民的心頭之恨。” 陸安瀾道:“因春日乃萬物生長之時,故刑期定在秋后。至于凌遲,陛下有命,我等自當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