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王衛之的目光凝住了。 林秀木抬手,示意林啾看那盤中頭顱,口中平靜地說道:“此人是一家桃木偶人店鋪掌柜,她死時,手中牢牢握著這個命牌,命牌上鐫刻得清楚,此物屬于王氏子弟,王衛之。而幾座城池中,兇徒留下的劍痕亦顯示,行兇者用的,正是王氏的劍法。” “吾與門人尋蹤而來,只為緝兇。” 王衛之冷笑連連:“蓬萊的人?怎么,嫌你家仙境不夠住了,跑到我中土來搶地盤?小爺遺失個命牌,你便以為能夠借機興風作浪?” 林啾對這蓬萊仙境的印象幾乎沒有。記憶中,與蓬萊相關的,唯有一個名叫淺如玉的貌美女修。此女與木柔佳恰好是兩個極端,一個嬌媚至極,一個圣潔至極。 彼時秦云奚正好被木柔佳和柳清音吵鬧得有些心煩,淺如玉的出現,就像是一汪清爽至極的甘泉,注入頗有些油膩的三角關系之中。 雖然秦云奚與淺如玉自始至終沒有發生什么實質的關系,卻是把柳清音又翻來覆去虐了好大一通。 秦云奚對淺如玉是極度欣賞,張口閉口就是她的美、她的仙、她的氣質高華,只恨不得告訴柳清音,他會將淺如玉當作心頭永遠的白月光。 若不是柳清音在一次險惡暗境中替淺如玉擋了一劍身受重傷,令淺如玉愧疚遠走的話,淺如玉這事,恐怕能拖到那二人飛升。 林啾不動聲色,視線向著林秀木身后掃視了一圈。 便看見一眾出挑的男女之間,有個芙蓉般的女子尤為出色,眉目臉龐仿佛是用透玉雕琢而出,散發出淡淡的白光,繚繞著淺淺清氣。 此女應該便是淺如玉了。林啾暗忖,果然是美人如玉。 林秀木看向王衛之,眉目不動,語氣平緩:“吾此番來到中原,是有要事與魏涼劍君相商。不料路遇慘禍,無法置之不理。閣下既是除魔世家王氏子弟,當知滅城慘事干系重大。請不要抵抗,隨吾前往萬劍歸宗,若有冤枉你大可向魏涼劍君申訴。” 他又轉向林啾,溫和地說道:“閣下既是魏涼劍君的妻子,實不該與魔類為伍,此事吾自會與魏涼劍君分說。此刻,吾要帶走行兇嫌疑甚大的王衛之,還請不要阻撓。” 林啾被他這慢慢悠悠溫溫吞吞一本正經的語氣弄得有點毛燥。 “我若偏要阻撓呢。”她老實不客氣地說道。 林秀木仿佛吃了一驚,錯愕地抬頭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 半晌,絕美如畫的雙唇動了動:“那吾……會向魏涼劍君多告一狀。” 林啾:“……” “尊主!不必與這等肖小客氣!”林秀木身后步出一個男劍修,雙手一拱,“屬下愿替尊主拿下這二人!” 王衛之踏前一步,把林啾擋在身后,偏頭低低對她說道:“這也是個劍君,那幾個女的里面,還藏著另一個劍君!你退回去,當心他們使詐。” 三個劍君一起來到中原? 林啾微微蹙起了眉。 總不能是過來找魏涼喝個茶吧? 若是發生過什么大事的話,書中為何只字未提呢? 而且,書中也并沒有發生過偶城慘案,秦柳二人飛升之前,曾在一處鄉間木屋中小住過一段時間,買了幾只偶人,替他們養了一群雞和幾條犬,因為柳清音親自試一試,是否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一切都變了。 蝴蝶效應,恐怖如廝。 林啾伸出兩根手指,捏住王衛之的衣領,把他扔到一旁。 王衛之:“……”我媽都沒這么拎過我。 林啾上前一步,道:“此事我們萬劍歸宗自會查明,不勞遠客費心。” 只見身后那仿若大海一般的魔人,齊齊踏前一步! 地動山搖,轟然之間,眾人站立不穩。 林秀木一行神色凝重,微壓眼瞼,盯住林啾。 人修與魔類勾結雖不是常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譬如祭淵這樣的大魔,手下便有許多人族的探子。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探子,可以在魔族中這般一呼百應。 此女自稱是魏涼的妻子,林秀木等人并不盡信,他們也知道中原這邊水深得很,并不愿多事,只想將王衛之拿住,算是遠方來客送給此地主人的一份見面禮。 但此刻…… 只見林秀木溫和一笑,再度向林啾拱了拱手,腰間的空劍鞘輕輕晃動。 林啾視線一凝,不假思索,將靈氣注入虛實鏡,留下假身立在原地,真身遁入虛空,退回無盡的魔族大軍之中,眸光劇烈閃動,心臟怦怦直跳。 對方居然敢動手?!要不要……留下他們?!可是,下令魔族攻擊人類,是不是哪里有點不對…… 在她遲疑的剎那,只見林秀木禮畢之時,王衛之站立之處,一株參天大樹破土而出! 枝蔓急飛,堅若金石的樹干將王衛之封入樹腔內,眨眼之間,巨樹立起了百丈高,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令人心膽俱顫。 林秀木果然出手了,只是,他只針對王衛之,并沒有動林啾。 林啾的假身,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林秀木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碰她。 只見林秀木對著那假身作了個揖,聲音依舊溫和平淡:“雖然吾已拿下了嫌犯,但,仍會向魏涼劍君多告上一狀,告你與魔為伍、包庇王衛之。” 說罷,他轉身就走。隨行之人跟在他身后,御起劍,化成流光,倏爾便消失在天際。 只見那參天大樹連根拔起,無數根須凝成了兩條巨足,轟隆轟隆邁開腳步,跟在那林秀木身后往北面行去。晃個神的功夫,參天巨木在視野中,已縮成了遠方一株小矮樹。 眾魔見到林啾好端端站在原地,沒發話讓他們追,便只能面面相覷,呆滯地看著那株巨樹越走越遠。 “好……好厲害!” 泥土涌動,化成血身的王衛之從地下鉆了出來,站在林啾的假身旁邊,搖搖晃晃凝成了人形。 “林秋你好沒良心!”王衛之控訴,“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抓走?!誒?林秋你怎么了林秋!你別嚇我啊林秋!” 假身破滅,林啾的身影出現在眾魔之間。 王衛之氣極而笑,撇下那破滅假身,躥回了眾魔之中,對著林啾叫道:“你倒是跑得夠快!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林啾道:“這不是沒事嗎。” “娘的,這林秀木,好生厲害!我覺著,比起魏涼也不逞多讓!” 林啾面無表情,順著眾魔自覺分出的通道走向千歧關,一邊走,一邊淡聲對王衛之說道,“還不是讓你給跑了。” 王衛之心有余悸:“若無這血身,一時半會,恐怕還真的無法脫困。什么劍招能變成個鐵樹捆了人就跑啊?!當真聞所未聞!” 林啾道:“應當是那把劍。” 此刻,她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雖然她知道王衛之肯定有辦法自保,但想起方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回到千歧關時,她的臉色依舊很不好看。 她繼續替魔人們抽走魔翳。 業蓮第三圈,也就剩下最后一片蓮瓣未曾開啟了。 王衛之站在一丈外,眼神有些發飄。 “喂,林秋,你真的一點都不懷疑我嗎?我是說,我去買了偶人,也把命牌丟在了那里,證據那么多……當時我魔翳纏身,你就不懷疑,當真是我失控殺了人么?” 說實話,被魔翳纏身時,王衛之的確是無數次涌起了將面前這些鮮活的人一個個撕碎的沖動。 見到那胖胖女掌柜的頭顱,以及種種“罪證”時,就連他自己也心神恍惚了一會兒,以為是不是曾經失控做了那些事,而不自知。 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了,林秋居然信他? 林啾沒看他,淡聲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樣,這里這些魔人,哪個手上沒有沾過血。” 王衛之重重一怔:“你是說……哪怕真是我做的,你也不怪我?” 林啾道:“我既然選擇了不追究他們的過錯,又豈能因為你是王衛之,便特意苛責?” 王衛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只不過,”林啾續道,“你若真的犯下了那樣的罪過,便與他們一樣,不是我的朋友了。” 王衛之心神一震:“林……” 林啾笑了笑:“但是我信你。王佑然是死過一回的人,不是敢做不敢認的懦夫。” “是,是啊……”王衛之怔怔道,“若,我真的沒管住自己,干了那等壞事……那我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從此就做個魔頭,誰要殺我,只要有那本事,只管來殺!我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林啾了然一笑,問道:“那你覺得,王氏哪一個人最有嫌疑?” 王衛之凝神思索片刻:“那些劍痕,與我一般無二。” “所以兇手修為遠勝于你。”林啾篤定道。 “不錯,”王衛之點頭,“模仿我,連屠幾城,那必定是游刃有余。” 他咧唇笑了笑:“如今王氏被秦云奚殺得不剩幾個大劍仙了,倒是省去了不少排查的功夫。” 林啾:“……”這倒霉孩子還不知道殺死王氏大劍仙的真兇到底是誰。 “所以會是誰干的呢?”王衛之目露茫然,“我前腳遺失了命牌,他后腳就假借我的身份屠城,這是故意坑我,還是順手嫁禍給我?” “不好,”他忽然站了起來,“這林秀木到了萬劍歸宗,豈不是要跑到外祖那里告我黑狀?不行,那糟老頭年紀大了,恐怕受不得這么大的刺激,我這便回去與那姓林的說項!” “坐下坐下。”林啾一臉不耐煩,“你能不能別這么天真?” “干嘛?”王衛之不服氣,“我哪又錯了。” “萬一這事和林秀木有關呢。”林啾冷冷一笑,“你是要送羊入虎口?” “嘶——”王衛之抽了一口涼氣,“那,那他們,會不會對外祖不利!” “應當不會。那只是萬一的猜測,況且,就算真有陰謀,他們明面上還是會像方才那樣,裝成謙謙君子。”林啾雖然語氣鎮定,但心中亦是有一點焦急。 不久之后,便有魔人來報,說是林秀木一行去而復返,在云水謠外徘徊許久,最終忌憚魔族之威,無奈地退去。 “別想再騙小爺出去!”王衛之得意起來,翹著腳,仰倒在石臺上。 后腦勺剛一著地,便見他“蹭”一下躥了起來,一雙丹鳳眼睜得渾圓,見鬼一樣盯著林啾。 “等,等一等,有件事,我,我好像犯了個大錯。”王衛之的臉綠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心緒,淡定道:“說吧。” “我把祭淵,留在那樹里了。” 王衛之滿面鐵青。 林啾連閉了幾次眼,才按捺住命令眾魔把他活撕了的沖動。 “怎么辦?”王衛之嘴角直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