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嗯?”王衛之動作一頓,微微瞇起眼睛,“怎么,嫌棄我生母是魔?” 林啾略微一怔,眸中浮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壓根就沒記起這件事來,更遑論嫌棄? 是王衛之自己太在意了,不經意之間,少年人便流露出了心底的自卑來。 林啾知道這種時候萬萬不能刺激他,況且作為一個穿越者,她對魔族本來也沒有什么仇恨,更談不上種族歧視。 于是林啾正色道:“莫非到了此刻,你還認為魔族低人一等么?倘若人族的身體里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又有幾個人還能守得住本心,高談什么風骨道德?不必往遠了看,你且看著眼前,等到這一關過去,十二個人還能剩下幾個?” 王衛之瞇了下眼睛,緩聲道:“那你在抗拒什么?你難道顧忌著魏涼?呵,我王衛之,可不是王寒潭那種廢物。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我要得起,也保得住!” 無端聽他這樣說起魏涼,林啾不知怎地,就覺得微微有些臉紅。 王衛之欺身而上,一陣熱風撲了林啾滿臉。二人之間,距離已不足一尺。他根本沒把林啾的劍放在眼里,兩根手指輕易夾住了劍鋒,緩緩拗到一旁。 他挑起唇角,發紅的雙眼中染上了重欲,清亮的嗓音變得曲折沙啞:“跟了我吧,我會負責到底。” 林啾頭皮微微發麻,不自覺地顫了下。她身體中血液瘋狂地咆哮涌動,叫囂著,迫不及待想與另一個人碰觸。燒灼之痛比方才更甚,雙重的折磨令她幾乎神智崩潰。 王衛之愈加逼近,眼見就要將她禁錮在雙臂之間。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動。眼前的男人年輕英俊,有能力有擔當,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她了解他的一生,知道他一旦認定一個女人就絕對不會放手。他既說了會負責到底,便是真的會負責到底。 跟他遠走高飛,恐怕是她最好的選擇。 反正她和魏涼本來也不是真夫妻。 不知道為什么,當“魏涼”這個名字如游魚一般從她腦海中滑過時,林啾體內奔騰的熱血霎時冷了下來。雖然她千方百計想要逃離魏涼身邊,但她從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 她和魏涼之間的牽扯不是她說沒有就沒有的,無論魏涼做那些事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終究她是欠了他許多。 眼下,絕不能和王衛之發生任何關系! 林啾心中大定,反手一刺,將琉璃赤劍刺進了自己肩頭。瞬間的刺痛暫時壓下了血液焚燒之苦,亦將身體深處本能的悸動短暫地驅離。 她一字一頓,正色道:“荒川看著呢。” 王衛之動作一停,年輕漂亮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古怪。 “王衛之,”她的嗓音也沙啞無比,但語氣卻十分堅定,“我知道你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你,當真愿意在遠古大能的注視之下,與旁人之妻做出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嗎!你愿意,我可不愿!王衛之,你的自制力呢?這么多年修心,修到狗身上去了?” 這是剛入秘境時,他曾嘲諷過王氏諸人的話。現在林啾原封不動打包還給了他。她知道他自尊心極強,最吃這一套。 王衛之愣了下,然后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后退。 幾步之后,他的雙眸雖然依舊通紅,但目光卻恢復成一片清明。 林啾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了蓄勢待發的驚蓮破。 蓮瓣顫動歸位時,吸力驀然而至。林啾雙眼微微張大,驚異地看著那朵暗金色的業蓮招招搖搖,緩緩顫動著蓮瓣和莖稈,將身體中那股令她暴躁沖動的熱浪抽入識海。業蓮之上,漸漸蒸騰起絲絲縷縷的紅霧,美得如夢似幻。 林啾通體舒泰,心中又驚又喜。業蓮,竟連這個都能吃?! 早說啊! 正愣怔時,忽聽“錚”一聲清越劍鳴,王衛之瀟灑利落地抽出長劍,反手一旋,將劍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這個人,行事當真是果決之極,短短一瞬間便已做出了決定。 “信你一回。”他道,“若我此行順利,回頭便找魏涼討你!” 說話之時,他手中的劍尖已刺入心臟,他稍微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細細體驗這種感覺。 “喂你等——”林啾剛開口阻止,便見王衛之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手中猝然發力,長劍徹底刺穿了心臟。 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 王衛之此刻的狀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眼前一黑之后,他發現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方明亮的沙瀑下,佩劍依舊懸在腰間,身上并無半點傷痕,那魔血焚身之痛也消失無影了。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能稍微轉一轉眼珠子。 視線一掃,發現秦云奚等人個個像木偶一般立在自己的身旁,氣息全無,元魂不在。 ‘不是真身……原來如此。我就說,荒川老兒如何有這般本事,竟真能將我們替換成魔族之軀。’他心下暗忖,‘魔軀既是虛妄,所謂靈藥,更只是一個虛假的誘餌。呵,幸好我機智自持,沒在那女人面前露出什么丑態!’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眼風一轉,盯住了一動不動站在他左手邊的林啾。 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投下一排整齊的影子,嫣紅的唇像兩片剛從花蕾中蹦出來的鮮嫩花瓣,一望便知里面蘊藏了甜蜜微澀的花汁。 他喉頭一動,心中升起了壞意。 只可惜,此刻看得見吃不著。元魂被強行拉入幻境,多少要留下些后遺癥,一炷香之內,身體竟是完全無法動彈。 ‘給我等著。’他壞壞地想,‘險些憋壞了我,總得問你討些好處!’ 正兀自思索著使壞的方法時,身邊忽然傳來奇怪的動靜。 王衛之視線傾斜,看到族中一個元嬰修士的身體離地而起,這人瞪圓了眼睛,一聲都沒發出來,便被甩出了秘境。 ‘動手傷人了吧,廢材。’ 王衛之心中冷笑不止,目光漫不經心地停留在眼前的沙瀑上,看著那些明亮的細砂從天而降,將光芒灑滿整塊沙質平臺,然后墜入無邊黑暗。 終于,僵化如石塊的身體能動了。 他歪了歪脖子,壞笑著挨個去看這些元魂不在的軀殼。他刻意沒往林啾的方向走——最美味的點心,必須留到最后才享用。 走到秦云奚與柳清音面前時,王衛之眼底閃過一抹促狹,他伸出小指,放到嘴里沾了沾,然后信手照著柳清音的額頭點了上去。 “畫只王八。”他笑道。 眼見王衛之的指尖就要觸到柳清音的額頭,斜地里忽然掠過一道利風,將他生生逼退了三步。 秦云奚冷眼瞧著他,手中握著劍。 “秦大劍仙,”王衛之滿不在乎地笑起來,“裝死的功力真是一絕哪。我來回看了兩三圈,居然沒發現秦大劍仙你什么時候元魂歸竅的。” 秦云奚冷冷踏前一步,長劍歸鞘,道:“手拿開,放尊重點。” 王衛之滿臉面容,笑意卻不達眼底,依舊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怎么,我替柳大劍仙驅一只蚊蟲,你也有意見?” “王衛之,”秦云奚聲音更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恨毒了清音。” 王衛之微微一怔,漂亮的長眉擰了片刻,哂道:“恨毒?不至于。最多便是厭惡一點罷了。” 秦云奚冷然道:“奉勸你一句,別耍花樣,否則,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聽他這么一說,王衛之不禁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他定定看了秦云奚片刻,拂袖轉身,不再搭理他。 王衛之的心微微往下沉。他進入秘境時,外面還風平浪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在白玉臺上聽到族人說萬劍歸宗殺死了王氏十二名大劍仙時,他還隱隱有些不信。但此刻見了秦云奚的態度,他心中已然明了,王氏與萬劍歸宗之間,定是要徹底撕破臉面了。 否則,以秦云奚的身份,何必信口開河,說他王衛之恨毒了柳清音? 雖然柳清音曾經傷過他的生母,但王衛之并不恨她,更沒到“恨毒”的程度。況且這件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柳清音自己也想不到,她殺傷過的魔族中,有一個竟然是王氏那位歸隱大劍仙的妻子。當時王衛之的生母雖然傷得極重,但王衛之之父覓得靈藥,成功將人救了回來,如今早已沒有大礙了。 王衛之方才的舉動確實有泄憤的意思,被人當場抓到,也的確有幾分尷尬,此刻他耳尖還微微有些發燙,表面裝作鎮定,心中卻已是風起云涌。 他走到了林啾的面前,眼睛看著她,思緒卻在別處。 而此刻,站在他身后的秦云奚,心中已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等到柳清音出來之后,自己就在這里,殺死毫無反抗之力的林秋,永絕后患! …… 林啾看著王衛之的身影漸漸消失,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 “本來可以幫你的,跑那么快干什么。”她遺憾地自語。 玉枕上的黑鴉剛咧開一點喙,垂頭低低發著笑,聽她這么一說,頓時炸了毛——她這是在后悔沒和王衛之成就好事?! 它翅膀一扇,撲到她的身邊,重重一口啄向她的手指。 不料這一回林啾卻有了防備。她一把薅住了黑鴉,雙手一合,將它整只攥攏在掌心里。 “逮到你了!”林啾開心地笑道,“好個扁毛畜生,壞我事不說,還想偷偷啄我?你這是在吃王衛之的醋嗎?你當你是魏涼啊?” 黑鴉:“……” 林啾自己卻是愣怔了片刻,唇角緩緩扯起一抹自嘲的笑:“錯了。魏涼怎么可能吃我的醋呢。” 黑鴉定定望著她,小小的黑眼睛里微微閃著一點光亮。 “也不知道魏涼什么時候才會放過我。”林啾愁眉苦臉,“他們那些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就指望著可以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和他分道揚鑣……到時候若是王衛之還愿意等我就好了。” 黑鴉的胸脯鼓漲起來,氣得“嘎嘎”怪笑。 林啾有一搭沒一搭,信手擼著它的毛,自語道:“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一關真正的過關之法,應該是比誰撐得更久。在這么難的局面下,看誰能按捺殺心、壓制本能,誰堅持得最久誰就勝出——下一關正好有四個位置,也就是說,在這里要把多余的人全部淘汰,最后剩者為王。柳清音那引劍自刎的辦法,算是利用了規則的漏洞,走了捷徑。” 她離開了軟榻,向外走去。 “奇怪了,按理說,秦云奚應該寸步不離緊緊盯住我才是。然而都過了這么久,他居然還是沒有出現……”她重新把黑鴉揣回了懷中,手指輕輕摸著下巴,心中隱隱覺得哪里有點不對。 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魔族之軀,靈藥? 不對。 荒川已是萬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只是一縷殘魄,借著虛實鏡堪堪維持不滅而已,他哪里有這樣逆天的力量,輕易把人變成魔,又將魔恢復成人? 若他真有這樣的本事,也不必為人魔之爭而苦惱了。 所以,眼下這具軀殼,根本不是自己的真身! 林啾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手指微微發顫。 她忽然想起了書中的一個細節——柳清音自刎之后,發現自己身處第四關的沙門前,王衛之的身軀緊緊挨著她,二人像是擁抱在一起似的。她又羞又急,卻發現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王衛之似笑非笑,一直凝視著她,目光中頗有促狹之意。 直到約摸一炷香之后,柳清音終于狼狽地掙脫了王衛之的懷抱。 彼時,林啾只顧著關心柳清音在王衛之的體溫侵襲下,是怎樣面紅心跳,心中是如何覺得愧對魏涼,根本沒有去深想這二人離開第三關之后,為何會動彈不得? 其實……這一關,就像是一場夢境,而眾人真正的身體則在外面沉睡。 所以,如果秦云奚早早離開這一關,對她那具毫無抵抗之力的身軀下手的話…… 林啾頭皮發麻,心臟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現在還沒有出事,是因為秦云奚沒有發現這個絕好的機會,還是因為王衛之在保自己?! 她召出琉璃赤劍,幾乎有些握不住劍柄。 等等……冷靜,先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