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聲道:“你……不像師尊。師尊,沒那么多話的。” 秦云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聲音低落下去:“從前不過是端著罷了。彼時你我身份有別,我只需說一個結果讓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釋過程,便顯得運籌帷幄些。” “是么。”柳清音垂下頭,輕輕把玩著桌上的茶盞。 片刻后,她笑了笑,道:“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準備,早早做出安排的話,我們定和王燕之楊昭一樣,也要被那么多人圍攻。我難以想象那將是怎樣的情形——即便眼下無人理會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毀滅欲,若是有人打我、罵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們。恐怕,我也會像王燕之楊昭那樣,忍不住出手傷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絕不傷人的,”秦云奚堅定地說道,“曾經你便是這樣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堅強。”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為了師尊。我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這般,無條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說不定……說不定他便沒有那么吸引我了。大師兄,也許這就是我對你毫無感覺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輕易得到的,便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就算你當真是師尊,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你。” 秦云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終也只能無奈地嘆息。 愛情究竟是什么呢? 換了個身份而已,一切怎會變得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桌面上,偏頭往下望去,發現林啾已經被圍攻馬車隊的百姓們發現了,他們推搡著她,將她扔到了馬車邊上。她狼狽在站在那里,看著有些可憐。 他心頭微微一緊,然后又是一松。 絕不能心生任何憐憫之意!第一時間將她擊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 秦云奚暗暗攥緊了那只握劍的手。 王燕之和楊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個王氏子弟的行蹤也盡在掌握,很快,他們便會聞訊而來,搶奪那車廂里的“藥”,不必想也知道,待會兒底下的情形定會十分慘烈。 經此一役,王氏諸人,恐怕剩不下幾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林秋。 王衛之不足為懼,前世柳清音就贏了他,這一世,必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秦云奚思忖著,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王衛之的身上。 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馬車邊上,謾罵聲如同海嘯一般,幾乎將王衛之的神智淹沒殆盡。他瞪著一雙憋得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林啾。 此刻林啾小臉蒼白,顯然也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卻挺得筆直,一雙黑湛湛的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王衛之可不愿被一個弱女子比下去,他輕哼一聲,高瘦的身體一挪,擋到了林啾的面前。 “誒?”林啾吃驚地嘆道,“王衛之,你真是個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憐你罷了。你退后一點。”王衛之頭也不偏,左臂揚起,替她擋下了一只遠遠飛來的大土豆。 祭淵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好一個郎情妾意!王衛之,你這是認輸了么?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爭不過本座,干脆破罐子破摔要了這個女人么!” 王衛之此刻根本沒有閑心與他斗嘴。 祭淵自修魔那一日開始,便日夜承受著這樣的折磨,早也習慣了,這當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淵臉上的獰笑漸漸變成了陰笑,聲音也幽森飄渺起來:“怎么,你覺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飽著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飯,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為那些沒一日能吃飽的乞丐要比你幸運?” 王衛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rou撕裂聲響起,林啾聽見他沙啞著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聲音極低,林啾和祭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祭淵收起笑容,目光陰沉沉地在王衛之臉上轉了轉,“不像。不過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說謊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過王衛之的身世,沒想到拿下這樣一個大世家的天之驕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這般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王衛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權時,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書中王氏權力的交接卻是風平浪靜,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可見,王衛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將那些滑頭的老狐貍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這樣強的男人,怎么就輕易淪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 “別廢話了。”王衛之啞著嗓道,“現在,怎么辦!” “哼,”祭淵抬起手撫了撫眼角,臉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搶藥走人!難不成你還真把這老頭子當親爹不成?趁他沒死趕緊動手,一會兒等他死了,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放火燒!” “好!”無數人應和。 林啾的視線從眾人臉上劃過。 雖是幻境中的人,卻和真人一般無二。 她思忖片刻,輕輕拽了下王衛之的袖口,低聲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使劍么?” 王衛之面露不屑:“廢話。” “劈開車廂,從上面劈。” 王衛之扯著唇角笑了笑:“你這么確定車廂里不是裝滿了骨頭?” “不是。”林啾篤定道,“時間來不及,他也不敢動作太大,那樣未免引人注目。” 王衛之敏銳地發現她話中有話:“‘他’?‘他’是誰?” “秦云奚。”林啾道,“若我沒料錯,他或許還偷了幾瓶藥,送到另外那一隊人的手上,引他們過來與我們鷸蚌相爭。” 王衛之瞇起細長的眼睛:“然后他坐收漁翁之利。呵,真是癡心妄想!” 他“錚”一聲拔出了佩劍,長身一躍,掠到翻倒的車廂頂上,三兩腳便把劈砍車廂的幾個壯漢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發紅,雙手握住劍柄,直直向下一刺。 堅固的實木在他的劍下如同綢緞一般被劃開,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車廂。 無數白色的小藥瓶骨碌碌地滾了滿地。縱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時半會也翻找不出來。 “真的是藥……” “都是藥……” 林啾趁機偷偷捏著鼻子大喊了一聲:“這可都是價值千金的靈藥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動,注意力被徹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淵已等不及了,他張著雙臂,像一只大鳥一般撲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護崽般崽住,然后貪婪地拔開幾只瓶塞,接連用了三五瓶藥。 用藥之后,他的模樣開始發生變化,頭頂隆起了兩個鼓包,身后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條尾巴狀的異物。 這藥,果然有問題。 王衛之眼角亂跳,強忍著撲上去搶藥的沖動,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著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發現對方的額頭隱隱鼓起一個小小的角包。 用這“靈藥”,無異于飲鴆止渴。用得多了,身體便會漸漸呈現出魔族的外觀,到時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這樣設計,只是為了無限地激化矛盾而已,并不是真做出抑制魔血的藥,藏在秘境中等人來發掘。 所以,想要過關,絕不能依賴這所謂的“靈藥”! 二人心中雖然明了,但體內那燒灼劇痛著實難以忍受,視野之中,人群的輪廓越來越模糊,他們的喧嘩聲在顱腦內不住地回旋,嚶嚶嗡嗡,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極致的暴戾情緒,恨不得沖上前去將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衛之雙眸通紅,手指劇烈地顫抖。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這些凡人和上前搶藥之間,他竟然兩個都沒選,而是絕然后退,與林啾一起擠進人群里。 就在這時,幾個修士撥開人群沖了進來,“鏗鏘”拔劍,指向伏在地上,撅著腚大口吞藥的祭淵。 林啾與王衛之則趁亂藏到了人群之中。 “這是邪藥!誰也不許動!”一名修士聲音微顫,揚聲道,“都給我散去,各自歸家!走!走!都給我散了!”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貪婪饑渴的光芒,誰也看得出來,這幾個修士是想要把這幾車靈藥據為己有。 祭淵生性狂傲霸道,此刻發現這“靈藥”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還容得旁人覬覦?他不假思索,嘴一張,將滿腔魔血吐了出來,散成一條陰毒的血蛇,“嘶嘶”叫喚著,昂起身子,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圍在周圍的百姓頓時尖叫起來,人擠人往外逃。 林啾心頭一跳,正想仔細去看時,忽然感覺到腕上一緊。 王衛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詫異地偏頭去看,見他雙目通紅,呼吸變得粗重了許多。 此刻,他們正不自覺地隨著人潮起伏,就像是掉進大海,他們干渴到了極致,然而身旁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對上王衛之的視線,林啾忽然喉頭微澀。 本能告訴她,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稍微減緩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視野中滿滿都是一片晃動的赤紅色,在這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唯有身旁的王衛之輪廓清晰,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本能的極致誘惑。 她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迷迷糊糊跟著王衛之回到了那座精致華美的小閣樓。 黑鴉不知何時從她的衣襟下鉆了出來,站在她的肩頭,一雙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視著這對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衛之的手上有繭,五根修長的手指像鐵鉗一般緊緊鉗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進入樓閣中,他反手去關門時,她才略有些狼狽地掙脫了他的鉗制。 “王衛之,冷靜點。” “怎么。”他的雙目更加猩紅,一邊敷衍地應著,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緊逼,林啾只能步步倒退。 腳跟被軟榻前的短榻絆了下,她一個倒仰摔進了被褥中。 黑鴉踱了兩步,飛到玉枕上,眸色更加冰冷。這樣一具無用的身軀,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想徑自離開,待這二人出了秘境便讓他們去死。但心中卻總有一縷不甘,牽絆著他,讓他非留在這里親眼看著,看看他們到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茍且之事來。 沉寂了千萬年之后,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 軟榻旁邊,王衛之已敞開了胸膛。他的身上覆著一層薄肌,很有力量感。與魏涼那通身寒涼不同,王衛之就像是一座年輕的活火山,還未近身便能感覺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溫度不斷襲來。 “怎么不脫。等我幫你么。”王衛之咧唇一笑,神情霸道凌厲,“等我動手,你的衣裳可未必還能保得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涼:作者,我記住你了,放學別走。 作者面無表情并向魏涼扔出了一只啾。 第28章 “哦?” 王衛之雙目赤紅,越逼越近。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氣,召出琉璃赤劍橫在身前,防著王衛之撲到她身上來——她那玉心經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急道:“別!千萬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