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燕王是真心覺著皇位這東西得要是有德者居之,沒本事的還是別想太多,省得害人害己。 所以,眼見著傅長熹就在眼前,燕王立時便丟下兒子,十分順溜的就拍起了傅長熹的馬屁:“倘真有什么不測,那也不該是年嘉,而應(yīng)該是四弟你啊!這國賴長君,年嘉他小孩子家,哪里懂這些?便是父皇當年在時,那也是十分看重四弟你,幾番有傳位之意。先帝臨去時,甚至將陛下和江山都托付給了四弟,說不得也是早有預(yù)料。旁的且不論,單是四弟你這些年在北疆做的事,我這山上清修的也是有所耳聞,真真是‘功蓋天下,中外歸心’,便是此時承位也是理所當然,四海咸服。” 甄停云在旁聽了這些,忍不住的就覺臉紅——雖然她以往也愛對著傅長熹拍拍馬屁什么的,可她這馬屁功底還真比不上人家燕王。 傅長熹卻是安之若素,只是道:“皇兄,此事我自有主意。更何況,這也不是我一人就能定下的,等內(nèi)閣幾位閣老來了,還得再議一議。”頓了頓,他轉(zhuǎn)目去看自入殿來便一直沒有說話的傅年嘉,淡淡道,“再者,也要問一問年嘉他自己的意思。” 說著,傅長熹又凝目打量起侄子的神色,正色道:“年嘉,雖然你父王還當你是個孩子,但我在你這樣大的時候,已是到了北疆,打過了仗也知道了自己這輩子的想要做的事和想要走的路。所以,我覺得你心里還是明白的,這事也該問一問你自己的意思——不必顧忌我與你父王的想法,你只管說自己的想法便是了。” 甄停云暗道:這種情況,要是傅年嘉再推,你們?nèi)齻€姓傅的是不是要劃拳決定勝負,輸?shù)臐L去做皇帝? 然而,傅年嘉的話卻是有些出人意料,他開口道:“皇叔,有些話,我想與您私下說。” 此言一出,一旁的燕王作為親爹,立刻就吹胡子瞪眼了:“混賬!有事就說,有屁就放!難道我與你皇嬸竟是聽不得你的話?!還非得避著我們才能說?!” 傅年嘉的態(tài)度卻是十分堅決,他沒去看跳腳的燕王,只定定的看著傅長熹,又喚了一聲:“皇叔。” 傅長熹頓了頓,還是點頭,從椅子上起身:“去偏殿說。” 說罷,傅長熹抬步便往外去,傅年嘉連忙跟著一起上去,除卻圍在龍榻邊的安太醫(yī)等人,殿中便又只剩下了甄停云與燕王兩人面面相覷。 燕王臉上顯出一二尷尬,連忙道:“弟妹你坐,不必著急——他們就是去說說話。” 甄停云點點頭:“嗯,我知道。” 兩人一時又都沒了聲,空氣里只余下尷尬的氣息。 甄停云是實在不知該如何與燕王相處說話,心里又惦記著傅長熹與傅年嘉這兩個去偏殿說話的人,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也就沒聲了。 燕王則是久在山上清修,實在不大擅長與甄停云這么個小姑娘搭話。考慮著甄停云的年紀與郡主女兒差不多,燕王咳嗽了一聲,這才試探著問道:“弟妹你應(yīng)該還在女學(xué)?結(jié)業(yè)了嗎?” 這個話題,甄停云倒還能接受,頷首應(yīng)聲:“是,還在女學(xué),明年結(jié)業(yè)。” 燕王干笑了兩聲,心里十分看不起老牛吃嫩草的弟弟——真是太過分了,明年就結(jié)業(yè),傅長熹居然連個一年都等不了!拉著個還在女學(xué)進學(xué)的小姑娘就成婚了!這說不出去,人家還以為傅長熹多迫不及待呢! 當然,看傅長熹做下的那些事,也的確是很迫不及待。 畢竟是自家兄弟,燕王自覺還是有些兄弟情的,雖然看不起弟弟這死皮白賴的德行,還是有意幫一把的,悄悄的從自己懷里取出了個羊脂白玉瓶兒遞過去,道:“你們成婚那會兒,我就想送一瓶兒陰陽歡喜丹過去,只可惜煉廢了好幾爐子,沒能趕上。幸好,前幾日那一爐陰陽歡喜丹開了爐,煉得十分不錯………” 甄停云:“……” 這什么陰陽,歡喜的,聽上去就不是正經(jīng)丹藥,她根本就不想收,連帶著對著燕王的臉都有些僵了。 一說起煉丹什么的,燕王一時間都把皇位或是兒子什么的丟到腦后去了,伸手捋著自己的長須,十分得意的在邊上與甄停云表功:“我都這個年紀了,平日也不回府,要不是為了你們,哪里會費神費力的煉這陰陽歡喜丹?弟妹你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這做哥哥的了!” 甄停云:“……” 燕王見甄停云還僵著臉,只當她年輕面薄不好意思收,一臉理解的將那裝著陰陽歡喜丹的羊脂玉瓶往甄停云手里塞了過去,嘴里道:“不過是些小東西,不值什么,弟妹你只管收著就是了。” 甄停云只得咬牙收了下來,想著等出去后直接把這一瓶亂七八糟的丹藥丟去喂狗——就是不知道狗吃了這種東西會不會死。 偏偏,燕王自我感覺良好,見甄停云收下丹藥便放下心來,端著二伯兄的架子,殷殷叮嚀道:“這陰陽歡喜丹的藥力有些沖,你們用的時候也要注意些,一人一顆,不能多用……” 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燕王又補充道:“下回我再試試給你們煉點兒金風(fēng)玉露——丹藥不好吞服,藥力也有些沖。這金風(fēng)玉露喝著就跟蜜水似的,倒是更合適你們小姑娘……哎呀!我當初怎么就沒想到呢!真是失策失策!” 甄停云:“那金風(fēng)玉露什么的,下回再說也不急。”就是不知道王府里的狗吃了燕王的陰陽歡喜丹,能不能熬到所謂的下回。 燕王得了這話也不懊悔了,連聲道:“好好好,下回我煉好了金風(fēng)玉露,就叫人送你們王府去。” 甄停云:“……” 半晌,在燕王熱情又期待的目光中,甄停云點了點頭,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嗯。” 燕王覺著這弟妹果是懂事體貼,怪不得能把傅長熹這么個頭生反骨的給收服了,看著甄停云的目光越發(fā)和善。 等到傅長熹與傅年嘉在側(cè)殿說完話,從外頭進來時,燕王與甄停云已經(jīng)討論起這丹藥的大小來—— 燕王還道:“弟妹你要覺著這丹藥太大不好吞咽,我下回搓丸子搓得小一點。你看這么大怎么樣?” 說著,燕王還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大小。 甄停云:“……” 才從殿門進來,聽到一點內(nèi)容的傅長熹:“……” 深知親爹德性的傅年嘉:“……” 后背一涼的燕王:“……” 一時間,殿內(nèi)陷入了詭異的尷尬與沉默中。 傅長熹用力咳嗽了一聲,神色與先前無異,只是微微側(cè)頭,溫聲與甄停云道:“停云,我?guī)闳テ钚獣喊桑繋孜婚w老這就要過來了。” 甄停云也覺得自己這時候再留在殿中實是不好,這就要起身隨傅長熹去偏殿休息,偏燕王這時候還要上來顯擺存在感,跟著道:“我也去偏殿吧。你們議事,我也搭不上話啊!” 傅長熹重又咳嗽了一聲。 燕王蔫了,只好老實坐下。 傅年嘉只得上前去安撫自己親爹。 傅長熹則是牽著甄停云的手出了殿,有些不甚自在的提醒她:“皇兄那些丹藥,收便收了,千萬別信他的話,更不能吃——那都不是好東西!” 當初傅長熹回京時,燕王做親哥的也給他送過什么什么丹,傅長熹勉強收了,轉(zhuǎn)頭就給丟了——他不信這些,見多了那些丹藥吃多了就升天的人,自然不可能以身犯險。 甄停云聽了,頓覺那什么陰陽歡喜丹便是拿來喂狗也有些危險,索性還是丟了干凈。 不過眼見著傅長熹臉容緊繃,似有憂色,她也有些擔(dān)心,想了想,順勢捏了捏人的手,打趣著緩和氣氛:“你猜皇兄他給我的陰陽歡喜丹是做什么用的?” 傅長熹聽到這個名字,臉上不知怎的就有些發(fā)燙了。 甄停云還道:“皇兄還說,以后要送我金風(fēng)玉露呢?你猜這是什么用的?” 從甄停云的角度看去,傅長熹玉白的耳尖都跟著泛起紅來,好似滴血一般。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忍住了沒有踮腳去摸人耳尖,反到是輕輕的捏了捏對方略帶薄繭的指尖,然后松開手,三步并作兩步的進了偏殿:“到了,我在偏殿等你……” 傅長熹頓住步子,眼見著甄停云一步一回頭的進了偏殿,那一直緊繃的面色不知怎的又緩和了下來。 只是,想起傅年嘉適才在偏殿說的那些事,傅長熹不覺又蹙起眉頭,抬步往外走了幾步,便見著立在不遠處的宋淵。 傅長熹目光微凝,沉吟片刻,還是喚了一聲。 宋淵聞聲上前來,垂頭行禮,恭謹問道:“殿下?” 傅長熹微微側(cè)過頭,低聲與宋淵吩咐道:“那些從南宮出來的宮人太監(jiān)都好好審一審——問清楚了,除了他們之外,是不是還有什么人也跟著從南宮溜出來了……” 宋淵神情一頓,當即便反應(yīng)過來:“您是擔(dān)心有什么人混在其中,跟著從南宮出來了?” 傅長熹微微頷首:“這么些人,總不至于各個都是忠仆,指不定就有幾個心懷叵測,渾水摸魚的……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可輕忽,你親自去審,萬不可出錯。” 宋淵正色應(yīng)道:“臣領(lǐng)命!” 傅長熹令他退下做事,眼角余光瞥見那匆匆趕來的幾位內(nèi)閣老臣,沉了一口氣,抬步迎了上去。 幾人說話間便已入了乾元宮。 皇帝、內(nèi)閣、攝政王、燕王以及燕王世子,也算是都在這乾元宮中聚齊了。 只一個鄭次輔因為“重病”起不來身,自然也來不了,但是缺一個鄭次輔也算不得什么,畢竟這么幾方的人聚在一起,也算是齊了。 對著內(nèi)閣這些老臣,傅長熹自然不可能直接承認是自己讓鄭次輔去送鴆酒毒死了鄭太后然后又封閉南宮、掩蓋死訊。所以,傅長熹便換了個說辭:“也是南宮守備不嚴,竟有賊人趁機迷惑了其中一個副將,偷入南宮毒殺了太后,隨后又假借為太后報仇的名義領(lǐng)著人偷回宮中,欲要以此離間本王與陛下……那些賊人已是叫宋統(tǒng)領(lǐng)關(guān)押起來,正在審問幕后之人。只是,陛下病中忽聞此噩耗,驚嚇中病情加重,本王也知陛下龍體事關(guān)國事,不好瞞著內(nèi)閣,只得派人請了幾位大人過來,住持大局……” 恰在此時,龍榻上的小皇帝終于在安太醫(yī)的連番施針下慢慢的醒轉(zhuǎn)過來。 幾個老臣已是得了安太醫(yī)的話,心知皇帝也沒剩多少時日,一時間都是淚流滿面,皆是撲上去,跪倒在了龍榻邊。 這些人或是先帝老臣,想到先帝英年早逝,只此一個獨子,如今皇帝若是過世,先帝一脈也就斷了,如何不悲?更有想得遠的,念及皇帝膝下無嗣,后繼無人,而攝政王卻是年富力強,手握兵權(quán),若是就此承繼皇位,自己這些老臣不知還能在留幾年? 當然也有隨大流表現(xiàn)君臣感情的。 總之,一個個的哭得都是真情實意,淚如雨下。 連帶著燕王都跟著紅了眼睛,不禁轉(zhuǎn)過頭去與傅長熹道:“先帝去時,我也在邊上呢……這,這才幾年啊,怎么就……唉……” 當年先帝去時,燕王做哥哥的也怪不是滋味的,很有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傷。誰知,這才過去幾年,小侄子才這么點大,竟也要跟著去了! 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燕王牌陰陽歡喜丹,狗吃了都……那啥啥! 第144章 議定儲位 燕王是個修道煉丹求長生的,對著這生死之事,尤為看重,此時又被跪倒在龍榻邊那些痛哭流涕的閣臣們給哭得傷感起來,傷感起來都要哭出來了。 滿殿的凄風(fēng)苦雨悲離合,氣氛也跟著凝固起來,也就是此時,正痛哭的眾人忽而便聽到了傅長熹那冷淡的聲音—— “國事要緊,還請幾位大人節(jié)哀,稍加克制。” 他的聲音就像是他本人,冰冷,堅硬,乃是三月春江暖水都無法化開的堅石。 眾人感傷的淚水碰到這聲音,也如流水觸礁,不知不覺便止住了。 就連龍榻上皇帝臉上那初醒時的茫然也如清晨被風(fēng)吹散的薄霧一般的散了去,終于恢復(fù)了精神。他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抬眼去看站在不遠處的傅長熹,低聲道:“皇叔傅長熹聞聲上前來。 仍舊跪在龍榻邊的幾位閣老不得不一面擦淚一面讓出位置給這位攝政王。 傅長熹這才在榻邊坐下,溫聲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掙扎著從被子里伸出手,小聲道:“太后她是不是說到一半,皇帝忽然咳嗽起來,語聲跟著一斷,毫無血色的雙頰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浮出紅暈,唇上更是紅的仿佛在滴血,這般的神態(tài)也正說明了他此時確實只是回光返照。既是如此,皇帝還是掙扎的用手去抓攝政王壓在被角的手掌,烏黑的眸子里似是閃過水光,仿佛是想要問些什么。 皇帝的話并沒有說完,但是傅長熹幾乎是立刻的就明白了他想要問什么。 當初,他把鄭太后趕去南宮的時候,小皇帝也病了一場還抓著他的手,小聲懇求道:“可以,讓太后一直住在南宮嗎?” 當時,傅長熹是答應(yīng)了的。 而如今,南宮里傳出來鄭太后的死訊,小皇帝顯然也是懷疑這可能是傅長熹為了他當初的懇求而下的手。 無論如何,他自小養(yǎng)在鄭太后膝下,對這個嫡母雖是畏懼忌憚卻也有幾分感情,甚至還能記得小時候鄭太后將他抱在懷里,一面用那玉白的細指替他理順一頭亂發(fā),一面與先帝說著話;記得鄭太后偶爾親自下廚,做了點心,一邊喂先帝,一邊喂他;記得鄭太后拿著書卷坐在他的榻邊,輕聲細語的給他念詩和故事,哄他睡覺…… 那時候,他是真心拿鄭太后做母親看待的,也是真心想過長大了要孝順母親的。 可是,他漸漸大了,也漸漸懂事了,再看鄭太后平日里的冷淡,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確不是鄭太后的親子,他的生母早就因為他的出生而被賜死。鄭太后那些偶爾的溫情,不過是當著先帝的面作出來的。先帝不在時,她甚至都懶得對他笑一笑即使如此,皇帝也依舊還記得那些過往,至少那是他對于家人的大半回憶。哪怕鄭太后做了許多他不喜歡的事,他始終沒辦法對鄭太后狠心,終究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的母子之情。 也正因此,比起鄭太后的死,皇帝更加無法接受的是:鄭太后是因為自己的懇求而死! 這才是令皇帝驚懼暈厥,病倒在榻的最大緣由。 傅長熹自是知道皇帝想要問的事,頓了頓,還是反握住了皇帝那冰涼中猶帶著濕汗的手,低聲道:“此事與陛下無關(guān)。” 皇帝漸漸止住咳嗽,抬眼去看他,猶豫著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