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因為天色已晚的緣故,傅長熹身上穿的又是親王赤袍,眾人都沒發現他后背處那被汗水打濕的痕跡——傅長熹這樣急著走,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一貫要臉,想著要回去洗漱更衣。 傅長熹走得匆匆,甄家人卻不好不恭謹,甚至還要擔心攝政王這態度—— 一直等到攝政王身影不見,甄家諸人方才跟著起身。 甄倚云秀面上顯出些許憂色來,轉口與裴氏道:“娘,我瞧攝政王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甄倚云沒把話說完,只抬起眼瞥了瞥面上醉紅的甄停云,面有擔憂。 裴氏心里其實也擔心小女兒年紀小不懂事,惹怒了攝政王,偏這話也不好問——攝政王她是不敢問的,自家女兒又還醉著,估計也問不出什么甄倚云又忍不住嘆氣:“明兒宮里重陽宴,只怕二meimei這回也是去不了了。” 聞言,裴氏越發覺著小女兒是得罪了攝政王——要不,怎么上回中秋能入宮赴宴,這回重陽節偏就去不成了? 這么一想,裴氏落在甄停云面上的目光也有些不悅,看著小女兒醉紅的臉蛋更是不喜:哪家姑娘出門吃飯,喝得這樣醉暈暈的?!也難怪攝政王是這表情!難怪不叫她去參加宮里重陽宴…… 因著這回要在攝政王面前表現自己做母親的對女兒的疼愛,裴氏也沒叫丫頭扶著而是自己親自扶著女兒,這會兒心里存著事,有些不悅又有些焦急,抓著甄停云手臂的力氣不免也略大了些。 原本,這也算不得什么,偏偏甄停云醉了,立時便開口問了:“娘,你掐我做什么?” 此時一家人還在門邊,邊上圍著許多丫頭婆子,只是攝政王余威猶存,周遭還是安靜的,并無人敢大聲說話。也正因此,甄停云這一聲雖然并不高,但也是字字清晰,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裴氏簡直都能感覺到那些仆婦看過來的目光,秀美的臉龐當即便漲紅了——她活這樣大,竟也少有這般丟臉的時候! 不過是手上略失了分寸,哪里是掐? 更何況,子不言母過,做娘的不小心掐她一把,哪有她這樣直愣愣直接叫出來的?! 裴氏一時間又羞又氣竟是說不出話來,恨不能立時暈過去。 偏偏,這時候裴氏還不能暈,甚至還要擠出若無其事的笑容,反應極快的與甄父補救并且解釋:“這孩子,喝醉了……都說起醉話來了。” 這也是解釋給邊上這些人聽的——甄停云那句“娘,你掐我做什么?”就是醉話。 甄父環視了一圈左右,見在場仆婦皆是恭謹垂頭,心下暗嘆,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只點了點頭:“好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回屋說話吧。” 頓了頓,甄父又吩咐下去:“給二姑娘煮碗醒酒湯來。” 第92章 懸崖邊 其實,甄停云原就沒喝多少酒,只是酒量太淺這才醉了一會兒,之后又在傅長熹的馬車上睡了一覺,下車時已經是好多了——至少她還記得她的大螃蟹。 所以,她適才那句“娘,你為什么掐我”,雖然主要是酒醉迷糊了,但還真有那么一點借酒發揮的緣故。 等到甄家廚房里急忙忙的捧了醒酒湯上來時,甄停云其實也差不多醒酒了。但她還是乖乖的捧著那碗又酸又燙的醒酒湯喝了兩口,小臉都被酸的皺了起來,可憐巴巴的模樣。 因著她臉皮嬌嫩,被這醒酒湯的熱氣一烘,頰邊的兩團紅暈顏色更濃了。然后,她就把手里這碗醒酒湯給放下了,抬起手若揉了揉額角,小聲道:“爹,娘,還有事嗎?”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如果沒事的話,她就回去洗洗睡睡了。 裴氏聽著她這話,看她這模樣便覺氣不打一處來,只是顧著她與攝政王已經訂了親,此時還是不得不勉強忍了下來,穩住聲調問道:“你和攝政王……” 不等裴氏問清楚甄停云和傅長熹今晚上的瓜葛,甄父忽然便拍了下桌案,打斷了裴氏的話。 裴氏的紅唇幾番開合,最后到底還是沒說出什么,也沒把話說話,只是僵硬的走在那里,臉色難看至極。 甄父卻是狀若無事,轉目去看甄停云,笑了笑:“行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息吧。” 說著,甄父又看了眼甄倚云和甄衡哲,接著道:“你們姐弟也是,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兒就是重陽了,今晚上不休息好,明兒一整天都精神不好,那可不行。” 甄停云眼下頭還有些暈,乃是酒醉后的困倦,要不是礙著甄父和裴氏這對父母,早就抬步回自己房間去睡覺了。所以,此時聽了甄父的話,她并沒有多話,立時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動作遲鈍的與甄父還有裴氏行了一禮,抬步就要走。 結果,她才轉身,立刻就想起了傅長熹給送的一筐螃蟹。 甄停云立刻就有了一點精神,回頭與甄父道:“對了,王爺聽說祖母喜歡吃螃蟹,便叫我帶了一筐回來。”雖然就算是給甄老娘的,最后肯定也是一家子吃,可甄停云忍不住就想說這么一句。 就像是小孩子賭氣似的——甄停云自嘲般的想著,酒醉帶來的眩暈感到底還是令她把話說了出來,然后往裴氏和甄父的臉上看去。 裴氏的臉色原就難看的很,聽甄停云此時提起甄老娘,臉上更是青了幾分,緊繃繃的。連同她抓著椅柄的手指都下意識的收攏,仿佛隨時都會忍不住這怒火,爆發出來。 然而,甄父卻還是點頭,他把手按在裴氏的手背上,仿佛是無聲的撫慰,也打斷了裴氏的爆發。 然后,甄父凝目看著幼女,笑道:“我已叫人送去你祖母院里了——這樣的好東西,原就該先孝敬她老人家。” 說著,甄父又擺了擺手,笑道:“這些事我心里有數,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早點回去休息。” 甄停云這才抬步走了出來,一邊的甄倚云和甄衡哲忙跟著起身,上前去給父母行禮,然后抬步出門。 等三個孩子都出去了,裴氏方才把甄父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給甩開,目視著甄父,惱恨道:“難不成,我做娘的現在連問都不能問了?” 甄父伸手去攬她的肩卻被推開,只好把雙手一攤,溫聲安慰她:“這種事哪里能問的這樣清楚——將心比心,難道攝政王就愿意叫你知道他和停云私下里那些事?” 裴氏一頓,到底還是有些畏懼攝政王的威勢,只是仍舊強撐著道:“我那不還是因為攝政王今日臉色不對,擔心停云惹了事,這才多嘴要問的嗎?” “沅君,你這可是鉆牛角尖了啊!”甄父眉目舒展,仿佛想起了什么笑嘆了一聲,然后又與裴氏仔細解釋,“這時候吃螃蟹,螃蟹性涼,為此多喝幾杯酒原也沒什么。再者,停云她在別院喝醉了,這種情況下,以王爺的身份,便是留停云在別院住一晚上,難道我們還能找上門去?還敢說什么?可王爺他卻沒有,反到是親自坐著車,繞這么遠的路,親自把停云送回來。一直到把她交到我們手上才算放心,然后他連坐也不坐,連口水也沒喝,立時就走了。” “沅君,攝政王他雖位高,卻也是個男人。一個男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你覺得他和停云能有什么問題?” 甄父是說著說著就笑了:“我以往總擔心停云這婚事——這門親事,我們家實是高攀了,我之前是再沒有想到的。只怕停云以后真要有什么事,我們做父母的連話都說不上。如今,看著攝政王如此待她,我做父親的倒是能夠放心了。” 裴氏臉上變了又變,過了一會兒才跟著嘆氣:“是我鉆了牛角尖!” 說著,她也不覺苦笑,“我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可是對著停云,我總覺得……” “我明白。”甄父握著裴氏的手,捏了捏,又道,“有時候脾氣上來就是這樣,我們慢慢來。到底是親母女,哪有隔夜仇的?“ 裴氏被他逗得一笑,隨即又嘆:“你也不必寬慰我了,停云如今只怕是早沒把我這娘放在心上……” “你想多了。”甄父溫聲安慰她。 夜色漸深,夫妻兩人說著說著倒是又動了感情,不免便依偎在了一處。 ******* 甄倚云本還想要留這兒聽一聽甄停云和攝政王發生了什么,誰知甄父什么也沒問,反到是把他們幾個都趕了回來。甄倚云心里難免有些不得勁,敷衍般的與甄衡哲說了幾句,這就快步去追走在前頭的甄停云。 一直到院門口,甄倚云才追上人,試探著問道:“二meimei,你和攝政王沒怎么樣吧?我瞧王爺今晚上臉色不大好……” 甄停云心里極是不耐煩,也實在是懶得再和甄倚云裝什么姐妹友愛的模樣。所以,她回過頭,挑高眉梢看著人,目光似有挑釁,語氣近乎輕慢:“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有那么一刻,甄倚云臉上那面具一般的溫柔似乎也被打碎了。片刻后,她又溫柔的笑了笑,柔聲道:“我是你jiejie,我這也是關心你啊。”頓了頓,她仿佛找到了理由,理直氣壯的往下說道,“攝政王可不是一般人,我這也是怕你年輕不懂事,惹了人,咱們一家子都跟著受累。” 甄停云轉目去看甄倚云,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忽然笑了:“是啊,我差點忘了我們還是一家人呢。要是哪天我不高興了,我把他惹急了,到時候還有jiejie你們給我陪著一起死呢!” 甄倚云:“……” 甄倚云簡直是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你,你這是什么混話?!” 甄停云冷笑了一聲,故意把聲音壓得輕輕的,一字一句卻是極其清楚:“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沒辦法把我當做親meimei,我也沒辦法將你看作親jiejie——不講姐妹情的也不只有你。所以,不要再端著這好jiejie的模樣在我面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要是下回我真生氣了,回去找王爺告狀,你覺得你會怎么樣?” 有那么一刻,甄倚云甚至覺得甄停云的聲音就像是輕薄的刀刃,緊緊的貼在她的脖頸處,令人汗毛豎起。她竭力穩住呼吸,勉強笑道:“停云,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們是同父同母、血脈相連的姐妹,再親沒有,哪怕從小不能在一起,可我心里也是一直惦記你這個親meimei的……” 甄倚云絞盡腦汁的想著說辭,語聲慌忙:“對了,你那匹馬——那匹馬就是我當初叫人給你送去的,要不是真惦記你,我又何必要叫人送馬過去?” 甄停云卻沒有理她,甩開了她抓著自己的手,抬步入了院子。 甄倚云就像是柱子一般在原地站了許久,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抬手捂住自己的臉,又羞又惱的回了屋子。 跟在甄倚云身邊的丫頭婆子們都不敢上前說話,只小心的跟在后頭,沒等她們跟著進屋,便見著甄倚云又轉身回頭,走回門邊將門一關,冷聲道:“都不許進來!我要安靜一會兒!” 丫頭婆子們心知這位大姑娘自燕王府回來后便一直有些氣不順,自然不敢與她逆著來,只得小心的守在門邊。 甄倚云關門后一個人進了屋子,先是點了燈,然后又坐回了床邊,悄悄的從自己枕頭底下找出一個小紙包。 她坐在床邊,微微低著頭,定定的看著這個不足她一掌大的小紙包,怔怔的發了一會兒呆,腦中則是不斷回響起前幾日找上她的那個太監的話—— “知道你是個有心氣兒的,只是你這運氣未免也太差了些。燕王妃賞蓮宴上請了你,滿場那么多閨秀,只你一個作出那么一首艷驚四座的賞蓮詩,也是燕王妃點了頭給了賞,你才能夠出去采蓮花——那么多閨秀,只你一個能得此殊榮,可見燕王妃對你的看重。說不定,燕王妃當時就已經想好了要選你做燕王世子妃…………” “可惜啊,你半路上遇著了那鄒公子,為著下水救人丟了清白。這樣的事,外人哪怕不知,可卻瞞不過燕王妃的。您自然也再做不成燕王世子妃。真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時也命也。” “當然,甄大姑娘你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畢竟事在人為,如今燕王世子妃的位置不還沒定下來嗎?” “唯一比較可惜的是,你meimei已與攝政王訂了親。總不能叔叔娶meimei,侄子娶jiejie吧——雖然皇家不講禮,可也不能連臉面都不要啊!” ……… 太監那略顯尖利的嗓音就像是刀片,扎在耳朵上,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直到如今回想起來,甄倚云依舊還記得耳膜摩擦的刺痛感,以及那種被道破心事的惶恐無措。她還記得自己曾經蒼白著臉瞪著那人,竭力保持平靜,冷聲反問回去:“所以,公公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思?” 太監似乎笑了一下,那笑聲陰惻惻。但是,他臉上卻又帶著一種刻意裝出來的和善,語重心長的道:“我說過了,甄大姑娘您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你二meimei與攝政王只是訂了親,又不是已經嫁過去了。這人要是出了事,婚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數。甄大姑娘和燕王世子的緣分可不就來了。” 不可否認,甄倚云當時聽到太監那話時,有一瞬間的心動,當時很快又冷靜了下來——她還沒傻,她和姓鄒的在王府里出了事,哪怕沒有甄停云和攝政王的事情,燕王妃也不可能會選她的! 太監似乎看出了甄倚云當時的臉色,意味深長的寬慰她:“世子的婚事,也不是燕王妃一人說了算的。總還要宮里點頭賜婚才是。” 恍惚間,甄倚云只覺得自己仿佛走在搖搖欲墜的懸崖邊,隨時都可能會掉進去。她下意識的咬住唇,反問道:“我憑什么要相信你們?” “放心,總會叫姑娘你相信的,”那太監慢條斯理的道,“這樣,我們先替甄大姑娘解決了那位令你心煩的鄒公子。到時候,甄大姑娘想必也能相信我在這里說的話了。” 然后,那個太監塞了個紙包到甄倚云的手里:“姑娘且先拿著,等我們的好消息,再想一想自己該怎么做。” 第93章 人皆為己 那太監的話確實是很令人心動,但甄倚云卻不敢答應他。 說出來或許很可笑,但甄倚云她的確是有自己的底線——她從現代穿越過來,三觀早就已經成型。所以,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前途,故意把甄停云這個女主留在鄉下,去搶女主的金手指,甚至時不時的在裴氏面前添油加火,挑撥離間……但她絕對沒有想過殺人害命這樣的事情。 畢竟前者只是道德上的問題,后者卻是實實在在的犯罪。而甄倚云穿越這么多年,哪怕做過不少壞事,暗地里也使過壞,可她手里還真沒沾過人血——哪怕在這里活了十多年,她也還是沒辦法如同那些權貴一樣草芥人命。 所以,甄倚云看到紙包的時候,臉都白了,根本不敢接下來,反到是把太監硬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紙包又給推了回去。她甚至是怕的退后了幾步,搖著頭表示拒絕:“你找錯了人了,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太監似乎有些訝異她的反應,抬頭深深看她,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卻鋒利的出奇,似乎能夠一眼洞穿她的恐懼。 過了片刻,那太監狀若無事的笑了笑,含笑補充了一句:“放心,這不是毒藥。” 甄倚云聞言微怔,推拒的動作也跟著一頓。 “我們也不會讓你去殺人。”太監壓低聲音,再次保證。 他的聲調仍舊是尖利陰冷的,像是陰溝里老鼠用爪子抓著地面時放出的聲音。與此同時,他用那只略顯干癟的手握住了甄倚云的手腕,一點點的將那不足一掌大的紙包重新塞了過去。 甄倚云有些怔怔的,也忘了推拒那紙包,只下意識的接了下來。 太監看著她,目光里頗具贊許,甚至還有點“孺子可教”的欣慰。眼見著甄倚云接了那紙包,他才往下解釋:“這是宮里的秘藥,一般是用在不馴服的后妃身上的。這樣的藥,只要沾到一點就會從野貓變成家貓,柔順無比,婉轉承歡,讓做什么就做什么………殺人很麻煩,也很容易讓事情變得復雜;可若是令她**他人,那就是她自己不知廉恥,水/性/楊/花。攝政王總不可能娶這么個女人吧?這婚事自然也就能夠了結了。” “只要解決了令妹與攝政王的婚事,你與燕王世子的事也就再無阻礙。” “到時候,我家主子必定可以使你得償所愿。” 那個太監雖然并沒直說背后的主子是什么人,可他并不避諱自己太監的身份,甚至也還要炫耀他拿出來的藥是“宮里的秘藥”。這一言一行都是在暗示他的主子是宮里的大人物,大到甚至可以越過燕王妃,替甄倚云圓上燕王世子妃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