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甄停云在這方面見識不及杜青青,說到后面也就光聽杜青青說了,也是從杜青青嘴里聽說了六月黃大閘蟹還有海蟹的事情。 “外頭的人也管那‘六月黃’叫‘童子蟹’,挑的也都是公蟹,殼脆rou緊實,最重要的是蟹黃飽滿,那黃肥的很,咬上一口就像是流沙一般鮮美。真的真的超好吃的,在我們南邊還有句話就是說‘忙歸忙勿忘六月黃’。”杜青青說起這個就忍不住的流口水,“我爹年輕時還去過海邊,聽說海邊的螃蟹和我們平時吃的也有些不一樣……” 甄停云聽她說的這些,更饞了。故而,好不容易考完試,從女學里出來,聽說傅長熹要帶她吃螃蟹,甄停云簡直有種困了有人遞枕頭的喜悅。 此時,螃蟹正在眼前,甄停云想起自己和杜青青流口水說螃蟹的夜晚,想起杜青青那些話,哪里還顧得上傅長熹。 不過,定了定神,甄停云從車廂里爬起來,很快便用手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臉頰,眼睛亮亮的看著傅長熹:“我聽人說,六月黃也很好吃,就是幾年六月的時候我就忙著考女學,也沒吃到。明年六月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傅長熹見她烏溜溜的眸子轉著,好像是小動物一般,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點頭應了:“好,我陪你吃。” 他想,不僅是明年六月,以后的每年六月,他們都可以一起吃六月黃! 甄停云這時眨巴了下眼睛,像是占著了便宜的小狐貍,都要喜孜孜的搖尾巴了——杜青青說,六月黃蟹當屬陽澄湖為最佳,偏偏陽澄湖離京城又這么遠,她要想吃的話估計得費不少功夫不少錢,還不如跟著傅長熹,嘗個新鮮兒就好。 這么想著,甄停云忍不住又就著傅長熹的袖子給人拍馬屁:“先生您真好。” 傅長熹看著她,眸光漆黑,唇角微微翹了翹。 然而,甄停云拍完馬屁,很快便松開了抓著他袖子的手,越過坐在前面的傅長熹,動作輕快的跳下了馬車,順嘴問道:“先生,我們今天是吃清蒸蟹嗎?” 不等傅長熹應聲,甄停云已經快步入了院子,嘴里道:“我都聞到螃蟹香味了……” 傅長熹:“……嗯。” 忽然有種人比不上螃蟹的感覺怎么回事?! ********* 因著這事是傅長熹入宮前便交代下去的,別院的人也都早早準備起來,桌子是擺在院子里的。 此時,傅長熹與甄停云方才從外頭進來,便見著院中的桌子上已擺了滿滿一桌,皆是熱騰騰的,就連酒水都是熱過的。 院子兩側則是擺著好幾盆的海棠和菊花,皆是品相不凡的名品,只可惜甄停云鼻子里聞到的是螃蟹香不是花香,自是不會注意這些,三步并作兩步的上前去,往桌上看了一眼,心下很是歡喜的。 桌上正中央果然擺了一大籠的大螃蟹,這些螃蟹乃是用蒲葉包著蒸出來的,蒲葉顏色已是被蒸透了,如今打開了就能聞著里頭的螃蟹香氣還有蒲葉的淺香。 桌邊則是擺著各色菜肴和點心。 有奶汁魚片、爆炒羊rou、排骨燉蓮藕等等,另外還有瑪瑙葡萄、紅白軟子石榴、紅菱這幾樣這時候才有的鮮果兒。 邊上那一碟子正新鮮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顯然是給甄停云備的——詩里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說的便是重陽節時登高的習俗。只是自來閨閣女子甚少出門登高,所以便以借著糕與高同音,用吃糕點來代替登高。 甄停云見了,連忙拿了一塊來,想了想,又分了一半給傅長熹——她是要來吃螃蟹的,可不能被這些糕點給填了肚子! 傅長熹叫人拿了蟹八樣出來,又叫端水給兩人凈手。 待凈了手,他方與甄停云道:“這螃蟹你先吃著,廚房蒸籠里還有,等你吃完了再叫他們端上來。” 甄停云連忙點頭,又眼巴巴的看著傅長熹:“先生,我剝蟹剝的不好。” 傅長熹其實挺想說:你剝的不好,那就少吃點唄。 只是,甄停云這樣眼巴巴的看著他,他到底還是覺得心軟,只得道:“行了,你坐下吧,我給你剝。” 頓了頓,又道:“先喝點兒熱酒,這螃蟹性寒,如今入秋,天氣也漸漸冷了,你要吃多了必要胃寒,疼起來便又不好了。還是得先喝點兒熱黃酒抵一抵的。” 甄停云連忙點頭,又幫著用小碟子調配姜醋蒜汁,殷勤道:“先生,我給您調醬汁,我調的味道最好了,以往在家吃螃蟹,都是我給祖母調的!” 傅長熹自小便是個要強的性子,大小事都不喜歡假以人手,所以他其實也是會剝蟹的,甚至可以說是剝的極好,不一時便揭開了螃蟹臍蓋,挑了蟹黃出來,然后又剔蟹胸骨。螃蟹的八條蟹腿則被他完整的剔了出來,蟹腳白得微微泛紅,顏□□人的很。 甄停云正調配醬汁,見著這個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朝著傅長熹仰起頭,紅唇微微展開。 傅長熹自是會意,唇角微翹,嘴上卻是冷冷說她:“就你事多!” 話雖如此,他還是用筷子撿了紅白相間的香甜蟹rou,蘸了蘸甄停云調出來的醬汁,然后遞到甄停云嘴里。 甄停云一口就吃了,因為太急切還咬了下筷子。 紅唇沾了些醬汁,尤顯得鮮嫩嬌紅,真正的唇紅齒白。 傅長熹喉結微微動了動,眸光也跟著一沉,但他很快便轉開了目光,低聲道:“給我倒杯酒。” 甄停云這才想起來傅長熹至今都還沒吃上什么,連忙親自斟了一杯熱酒,遞到傅長熹的嘴邊,笑道:“先生您先喝點兒,我再給您夾菜吃。” 傅長熹低頭喝了一杯酒,一時只覺得酒水的辛辣從喉間一直往下,不覺抿了抿唇,掩飾般的道:“你是想糊弄我接著幫你剝螃蟹吧?” 甄停云朝他笑,頰上生雙靨,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就像是最好看的水晶珠子,晶瑩剔透,閃閃發光。 傅長熹又看著她頰邊的梨渦,心里便癢癢的,很想伸手去戳一戳,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咳嗽了一聲道:“‘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張嘴吃蟹的怕也不是我這剝蟹人?” 話聲未落,甄停云已是眼疾手快,立時便拿筷子給他夾了塊蟹rou,蘸了蘸醬,遞到了他的嘴邊,堪稱是殷勤備至。 因為桌子寬大,筷子也不夠長,她難免要跟著起身,身子前傾,下意識的湊近了些。 傅長熹看著她,見她肌膚透白,眼眸烏黑,紅唇微張,長長的眼睫像是蝶翼般上下撲閃著。 那么近,近的仿佛他一低頭便能親到人。 傅長熹適才下腹的酒水似乎又燒起來了,頰邊也是隱隱的發起熱來,下意識的吃了一口,只嚼了兩下便囫圇吞了,雖未嘗出什么味道卻還是點點頭,道;“還算不錯。” 甄停云得了他這話,這才喜孜孜的又夾了塊蟹rou,自己蘸了蘸醬汁,一口吃了。 傅長熹見狀,頰邊好似燒得更燙了——甄停云給他夾蟹rou,自己吃蟹rou,用的都是同一雙筷子。 恍惚中,他又想起當初甄停云第一次與他學簫,那時候也是兩人同用一支竹簫。 只是,那時候竹簫也不算是緊貼嘴,且那時兩人皆是心知肚明,每回用時都是要特特擦過一回的。 哪里像是現在? 想到這里,傅長熹忍不住便咳嗽了一聲。 甄停云抬目看他。 傅長熹便放下手里的螃蟹,道:“再給我倒杯酒。” 甄停云聞聲便停了筷子,連忙去給倒酒,只是這才遞了酒杯過去順勢看了眼傅長熹的臉色,不由道:“先生,你的臉有些紅……這酒這么厲害的嗎?” 傅長熹:“……” 一般自口中滑過,滿嘴的辛辣,臉上亦是一陣的發燙。 第91章 上頭 有那么一刻,傅長熹覺得自己是將忍耐與等待的苦味連同酒水一起飲下,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喉間隱隱的刺痛。 隨即,他反應過來,用稍顯沙啞的聲音回了一句:“大概是有些上頭了。” 聞言,甄停云雖有些半信半疑,但還是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她也是喝過酒的,該不會也上頭了吧? 她的指尖微微有些涼,碰著面頰自覺臉上溫熱,倒還真沒有所謂的上頭或是發熱。 事實上,這酒卻是算不得太烈,這也傅長熹特意吩咐人為她準備的,雖有些辛辣,入口卻是微微有些甜,酒勁也不大,便是多喝幾杯也沒什么。 傅長熹一貫最是要臉,見甄停云面上神色,索性便把話轉開了:“廚房還有幾筐螃蟹“啊!”甄停云立刻把這臉紅、臉熱的問題給丟開了。她睜大眼睛,轉目去看傅長熹,烏溜溜的杏兒眼亮晶晶的,滿含期待的道,“所以,先生您要送我重陽禮?” 她都把螃蟹掛上“重陽禮”這名頭了,要是傅長熹回絕不送就顯得吝嗇小氣了。 傅長熹倒是極喜歡她這伶俐模樣,唇角微翹,語氣淡得就像是他嘴里才散去的酒味:“你還想的挺美。” 甄停云暗道:我不僅想得美,長得也很美呢。 于是,很美的小姑娘甄停云湊上去撒嬌,軟綿綿的求道:“反正,先生您重陽節都要去宮里吃螃蟹的,那幾筐螃蟹留久了好容易死,就送我嘛傅長熹聽著她軟綿綿的撒嬌聲,心下一軟,面上卻仍舊是冷淡的:“最多給你一筐。” “嗯嗯。”甄停云見好就收,忙不迭的點頭,又提醒傅長熹,“那就一筐。先生可別反悔!” 其實,對甄停云來說:正無論是一筐還是兩筐,都是白得的。而且,傅長熹這里的螃蟹確實是又大又飽滿,只怕家里是吃不上的,這回帶一筐回去,還能叫甄老娘嘗個鮮兒——甄老娘也是極愛這口的,雖然一向吝嗇但每年到這時候都要揀些螃蟹回家吃,連同甄停云做孫女的也愛上了這一口。 甄停云想著遲些兒給甄老娘帶螃蟹,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手邊還有酒壺酒杯,忍不住就多喝了幾杯。 因著這酒酒勁不大,甄停云又是一邊吃菜,一邊喝酒,一時也沒覺出酒味濃重,很快也跟著上了頭,玉雪般的頰邊浮起兩團紅暈,如同是用上好玫瑰花汁制出的胭脂,顏色秾麗,仿佛都還帶著一絲絲玫瑰的香甜。 尤其是,甄停云唇色原是極淡,染了酒水,便如飽飲了雨露的玫瑰花苞,鮮紅欲滴,引人采擷。 傅長熹見著她面紅如桃花,心下也是隱隱有著燥動。但他一貫自持,此時還是十分克制的伸出了手,攔下了甄停云手里的酒杯,溫聲勸道:“雖說這酒不容易醉,可喝多了還是會醉的。你還是少喝點吧旁人喝多了,要是碰上攔酒杯的,要么就是氣哼哼的一定要喝;要么就是軟聲軟氣的撒嬌討饒。 甄停云倒是不大一樣,她聽了傅長熹的話先是一怔,然后點了點頭,放下酒杯,接著就坐那不動。 那模樣乖得不得了。 傅長熹忍不住就笑了,然后道:“我再給你剝些螃蟹,吃完了就送你回去吧。” 甄停云還是點頭,就乖乖坐著,仰頭看著他,瞳仁里仿佛只有一個傅長熹,眸中似還含著水。 傅長熹剝螃蟹的速度就更快了——還是早點把人送回甄家吧,雖然甄停云這模樣送回去很不放心,可要是留在這里,且不提外頭議論,他自己都不放心自己。 所以,傅長熹很快便喂飽了甄停云,把人送到了馬車上,正想著起身回別院,到底還是不放心,回頭一看甄停云就坐在馬車上,拉著車簾,定定看著他。 傅長熹:忽然有點走不動路了! 最后,傅長熹還是認命的走了回去,做上馬車,然后輕輕的拍了拍甄停云的肩膀:“算了,你這樣我也不放心,還是送你回去吧甄停云喝醉了后真的特別乖,聞言只是朝他甜甜的笑,然后便把頭往傅長熹的懷里靠,嘴里小聲道:“好困“那就睡吧。”傅長熹一面應聲,一面心不在焉的看著懷里的小姑娘,悄悄的用指尖在她紅紅的耳尖捏了一下。 小小軟軟的,微微有些燙。 傅長熹下意識的收回了手,克制著移開目光,想著要做柳下惠。只可惜,這一路上頗有些距離,甄停云依偎在他懷里,那樣的信賴與親近。傅長熹只是感覺到那懷里的重量便覺得胸膛里的心臟不覺鼓噪起來,手指仿佛也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會兒捏一捏她的耳尖,一會兒戳一戳她的臉頰,或是摩挲她線條優美的唇線…… 等到了甄家時,傅長熹這個柳下惠真有些撐不住了,好容易把睡了一路的甄停云給叫起來,正要送她下車,甄停云卻揪著他的袖子不放。 傅長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先回家,等明兒重陽宮宴結束,我再來接你。” 說話間,傅長熹沒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那因為睡了一路而有些散亂的發髻,又將那些歪了的發簪稍稍掰正了。 動作極是溫柔,連傅長熹自己都覺訝異:他年少時因著一腔盛怒去了北疆,此后便看慣了沙場上的是尸山血海。哪怕如今他離了北疆,來了在京城,這暗流涌動之際,還不知有多少殺人不見血的刀光劍影。 在此之前,他又何曾想過會有這樣一日——他會用自己拿慣了刀刃、不知沾了多少鮮血的手摟著那嬌嬌小小的小姑娘,以指作梳,替她理著發髻,扶著發簪,動作輕輕的,甚至不舍得多用一點力氣,生怕扯疼了她。 然而,甄停云還有些醉,頭也暈暈的,并不知道傅長熹此刻的復雜心思。她只仰著頭,眨巴下眼睛,杏兒眼水潤潤的,小聲撒嬌:“我要先生陪我進去。” 傅長熹到底拗不過她,還是陪著一起下了車,由著甄停云抓著自己的袖子不松手。 然而,甄停云哪怕醉了也沒真傻,腳上才夠著地,立刻就想起來了:“啊,我的螃蟹!” 傅長熹嗯,叫人給你帶上了。” 說話間,傅長熹給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立時便提著那一筐螃蟹上來了。 甄停云這才消停了。 傅長熹把人連同螃蟹一起送進去,沒興趣與甄家這些人多說,連坐都沒坐,立時便起身走了。 甄父與裴氏領著一家人起身相送,直送到二門口,眼見著傅長熹高大英挺的背影愈行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