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裴氏又轉頭與甄父商量了幾句,這才叫人備好了車馬,帶著甄停云去了裴家。 裴氏這時候帶著女兒匆匆過去,裴家上下倒也吃了一驚。好在,待裴氏將事情說了,眾人也只有歡喜的——能夠被太后點名參加宮宴,可不就是難得的好事。 裴大太太早前因著憑證的事情,先是被公公責罵,又是被丈夫教訓,連兒子都委婉說了她一句,很是郁悶了一回。好在她原就是個伶俐人,此時已是緩過氣來,也沒留下什么芥蒂。此時,她聽了裴氏來意,這便笑盈盈的握住了甄停云的手,笑著贊道:“我就說,停姐兒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 裴氏忙道:“她小孩子家的,還有許多要學的呢。今兒也是實在有些急,這才厚著臉皮過來,大嫂不嫌就好了。” “一家子人,我又怎么會嫌這個。”裴大太太只是一笑。 因知時間急,也沒多耽擱,這便叫人給請了那位宮里出來的李嬤嬤出來給甄停云教授宮規。 甄停云雖有些緊張擔心,心里卻是有主意的。她待這位李嬤嬤也十分客氣,也十分坦然,一見面便直說了自己的情況,毫無隱瞞:“我自小長在鄉間,不知規矩,不過是在女學里學了幾日禮儀,尚未學到宮規。如今得太后娘娘恩典,得以參加明日宮宴。我也知道這一日功夫學不了許多,只求大面上不失禮便是了,若有需要講究、或是注意的地方,也請嬤嬤仔細與我說一說。” 李嬤嬤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個心里敞亮的——直接道了底,又講了要求,還額外求了提點。李嬤嬤也喜她的坦率,想著這位姑娘年紀小小卻能列席宮宴,日后前程必是少不了的,自也是要用心教她的,連忙道:“姑娘言重了,我自當盡力。” 頓了頓,李嬤嬤又道:“這宮里的跪、坐、起、走、說話、謝恩等都是講究規矩的,只姑娘這回是去參加宮宴,若只面上過得去,趕一趕倒也可以,只是就怕這費時費力,要累著姑娘。” 甄停云連忙道:“嬤嬤放心,我小時候在鄉里碰著農忙時也是做過活的,這點兒累還是受得住的。”其實,她這所謂“做過活”也就是幫著給人送個水什么的,但她這身體確實是比一般的閨秀要結實許多。 李嬤嬤該說的都說了,也沒再耽擱,立時便撿著重要的教了甄停云。 這一日,甄停云的午飯和晚飯都是在裴家用的,還是直接送到屋子里,一邊吃一邊聽李嬤嬤說些宮里的事情。 李嬤嬤大約也是怕她緊張,還與她略說了幾句先帝后宮的幾件逸事,倒也算是有趣。 這般練了半日,裴老太太見外孫女累得很,便留她在裴家歇了,明兒再一起入宮——裴老太太身為一品誥命,自然也是能夠入宮參加宮宴的。 **********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 李嬤嬤等便已叫了甄停云起來,捧了昨日里趕出來的青色薄綃紗裙出來給她換上。 這姑娘家多愛嬌嫩鮮亮的顏色,李嬤嬤怕甄停云不喜歡這青色,便額外多說了一句:“太后美貌驚人,肌膚玉白,往日里多愛大紅大紫,尤顯膚色,宮中無人能與之爭艷。只是前兩年因著先帝的緣故,太后這才換了素服。今日過壽,少不得要換身鮮亮的衣服,姑娘穿得清淡些,入宮時也能少些事情。” 甄停云原就覺著自己只是去趕個過場,陪個末席,自是也不打算太高調,笑著接了那青色薄綃紗裙。 洗漱過后,又叫人梳好了發髻,上了妝,甄停云便抬步去裴家正院里陪著裴老夫人這位外祖母用早膳。 裴老夫人也正等著她,仔細的打量了一回裝扮一新的外孫女,面上便帶了笑:“坐吧,先用膳。” 甄停云便依言坐下。 雖說裴閣老如今已是入閣為相,裴家起居用度卻也沒有太過奢靡,早飯也不過是些尋常的粥點小菜罷了。甄停云想著入宮這事,也沒敢喝太多粥水,也就揀了幾個扛餓的奶香饅頭和紅豆蒸糕吃了。 裴老夫人見她吃得香,臉上不由也是顯出笑來:“還是你們小孩家好,胃口好,瞧你吃東西,我都有了胃口。” 甄停云對著老人總是更多幾分耐心,忙給裴老夫人夾了塊茯苓糕:“那可好,您也得多吃些。” 裴老夫人笑著吃了。 這般說了幾句,外頭的天漸漸亮了,已有幾分魚肚白。 車駕已是備好了,甄停云便扶著裴老夫人起身,兩人一起上了車。 裴家的馬車倒是寬敞的,因著裴老夫人年紀大了,車上還特特鋪了厚實的褥子,坐著是極舒服的。只是甄停云卻不敢就此放松,坐在裴老夫人身邊,請教了些宮宴的事情——這般宮宴,裴老夫人來來回回肯定也是經了許多的,比起李嬤嬤這么個宮里出來的宮人,自有自己的見識。 到底是自家外孫女,生得也像女兒,裴老夫人自是不會藏私,也撿著緊要的與她說了,又安慰緊繃著的外孫女,柔聲道:“你年紀還小呢,便是有一二不好的,想來太后也不會太計較的。” 說話間,馬車已出了裴家的大門。 因是十五中秋,又是太后圣壽,難得的熱鬧,這時候街上已有行人匆匆的腳步聲,以及往來人聲。 甄停云靠在窗邊,聽著那熙熙攘攘的人聲,不知怎的竟也放松了下來,眉目稍稍舒展。 馬車很快便到了宮門口,只是前頭還有別的要入宮的命婦,她們這一車還需在后面候著。等待的空隙,甄停云悄悄的掀開了一角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正前方的宮門口立著幾個身著甲衣的侍衛,正在檢查著入宮的車駕。而越過侍衛的肩頭,便能看見那高大巍峨的宮門,以及宮門后延綿不絕、高聳的宮墻,錯落有致的宮殿,以及宮殿上方的各色琉璃瓦。 清晨的第一縷清光從云間折入宮城,落在琉璃瓦上。 如同溪流撞見山石,晨光飛濺,每一片的琉璃瓦似是都染了金光。 甄停云從鄉間來,從未見過這樣恢弘壯麗的所在,一時竟是看呆了去。 第82章 他來了 甄停云與裴老夫人坐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前面的馬車一輛輛的過去,很快便輪到她們了。 守在宮門口的侍衛按著規矩檢查了馬車和馬車里的人,確定了身份,很快便讓她們進去了。當然,也不會讓她們在宮里亂走,很快便有人領著她們去了慈恩宮側殿,讓她們先在側殿等著。 裴老夫人悄聲與甄停云解釋道:“太后如今應是在前頭接受群臣賀壽,待得從前頭轉回慈恩宮,才會由公主王妃領著我等入殿行禮。”她擔心甄停云太緊張,特意安慰了一句,“也就是走個過場,不必太緊張。” 甄停云點點頭,暗暗道:怪不得要這么一大早的起來準備,這一整套流程也夠繁瑣的,等前頭折騰完又是后頭折騰,還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吃上宮宴呢。 不過,這是在宮里,最是需要謹言慎行的地方,甄停云雖心里有些腹誹,面上依舊是恭順的,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待入了側殿,里頭已是有許多誥命等著了。 甄停云和裴老夫人來得不算早,但也不算很晚,她們在側殿等了小半個時辰,險些要把臉上的妝都熱化了,這才得了太后傳召,隨著前頭的燕王妃以及惠國大長公主一起入殿行禮賀壽。 這行禮姿態,李嬤嬤是前后教了好幾次的——畢竟一群人姿態如一,倘她做得不好,立時就顯出來了。也正因為李嬤嬤的教導,甄停云眼下的動作雖然有些僵硬但還是順利的完成了。 然后就是太后免禮,令諸人起身歸位。 甄停云隨著裴老夫人起身,裴老夫人作為一品誥命倒是得了位置,甄停云卻是只能站在邊上,好在她早有心理準備,只恭謹立在一側,規規矩矩的。只是,她很快便注意到了來自上首的視線。 那視線不加掩飾,鋒利如刀劍,正從頭到尾的打量著她,隱隱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惡意。 甄停云作為臣女自然不好抬頭看回去,只能在心里揣測著現下正在上首打量她的是誰? 適才入殿的時候,她粗粗的看了眼,坐在正中鳳位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鄭太后,左右兩邊則分別坐著皇室公主與王妃。不僅有甄停云早前見過的燕王妃以及惠國大長公主,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王妃以及太長公主。 真說起來,甄停云也只認得燕王妃和惠國大長公主,以她那日在賞蓮宴上所見,這兩人絕不會以這樣隱含惡意的目光打量著她…………所以,究竟是上首的那位貴人在這樣打量她呢? 就在甄停云心下驚疑的時候,忽而便聽得上首鄭太后與燕王妃說笑的聲音。 殿中大半的人都是恭謹且小心的,也只有作為今日正主的鄭太后方才能夠如此隨意并且自然的說著笑。大約是周遭靜極,鄭太后的聲音輕輕的卻極清楚,聽上去輕柔婉轉,似還帶著一絲令人渾身酥軟的甜意:“聽說皇嫂極喜歡那甄家姑娘,還贈以如意,我這心里好奇得緊,早便想著要見一見的了,只是一直在宮里,也沒個機會。” 不待燕王妃應聲,鄭太后已用那慵懶且隨意的語聲喚了一聲:“我記得今兒的宮宴是加了她的名字的,可是來了?” 侍立在鄭太后身側的女官立時會意,開口報了甄停云的名字,令她出來與鄭太后行禮。 裴老夫人心下亦是十分驚疑,但還是輕輕的握了握外孫女的手以作安慰。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氣,不得不聞聲上前,行禮問安:“臣女甄停云,賀太后千秋。” 鄭太后坐在上首,身體微微往后靠,握著扶手的雙手正輕輕的摩挲著浮雕上的鳳首。她心情愉悅的看著甄停云在下方跪地叩首,瞇了瞇眼睛并未出聲叫起,只讓她這么跪在殿中,似是仔細端看著。 殿中原就極靜,此時更是無人出聲,燕王妃與惠國大長公主心下已覺不好,正欲開口解圍卻又聽鄭太后莞爾一笑,柔聲與甄停云道:“你且跪得近一些,這么遠,我倒瞧不清你的臉了。” 既鄭太后沒讓她起來,甄停云也只得膝行著往前挪了挪。 左右坐著的是朝廷誥命夫人,上首坐著的是鄭太后與公主王妃們,宮女太監們則侍立在邊上,只有甄停云跪在殿中,幾乎能夠感覺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如芒在背。 甄停云神色如常,心里卻不覺升出一種說不出的委屈:雖然太后身份尊貴,而她她這身份在殿里估計算是最低的幾個了,跪一跪也沒什么,全當是給鄭太后拜壽了。可是甄停云到底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此前雖也經過些事情,可鄭太后這樣當著這么多時近乎刻意的折辱仍舊令她有些受不住。 鄭太后依舊是談笑自若,眼見著甄停云跪在地上一點點的挪到近前,便道:“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甄停云依著李嬤嬤教她的規矩,微微抬頭,正好能叫坐在上首的鄭太后看清她的臉而又不失規矩,顯出恭謹。 鄭太后黛眉微蹙,似有不悅:“再抬高點。” 甄停云只得仰著頭去看鄭太后。 因為離得近,甄停云甚至能夠清晰無比的看見鄭太后的臉——甚至,明光之下,那張臉幾乎是纖毫畢現。 鄭太后比甄停云想象的更加年輕,更加美貌。因為今日乃是她的千秋壽辰,自是頭戴金冠,身著朱紅鳳袍,妝容精致,那張臉在珠翠的映照下正如李嬤嬤所說的那樣“美貌驚人”。 甚至,因為甄停云是跪著仰視的緣故,她看著高坐鳳位的鄭太后,只覺對方那種迫人的美艷如同雪上明光,令人不敢久視。 與此同時,鄭太后亦是細細的打量著甄停云的臉,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挑毛病:眉毛太細,鼻子不夠挺,嘴唇也不夠紅,這模樣分明還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未免太稚嫩了?傅長熹怎么會喜歡上這么個小姑娘? 鄭太后心里琢磨著,目光掠過一側坐立不安、意欲開口的惠國大長公主與燕王妃,心下冷笑,面上倒是端出慈和模樣,笑道:“果然是個標志的孩子,快起來吧。” 甄停云跪得有些腿軟,起身時略有停頓,但還是站直了。 鄭太后又朝她招手,竟是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跟前,笑著與燕王妃道:“還是皇嫂有眼光,我也是好些年沒有見著這樣標志出眾的小姑娘了,竟是一刻都不舍得她了。” 燕王妃笑容略有些勉強,但還是笑著應和了兩句:“能得太后這聲贊,倒是她的福氣。不過我瞧這姑娘性子有些羞赧,不若便讓她回外祖母身邊吧,省的嚇壞了她。” 鄭太后卻是一挑眉,黛眉如春山,眼波若春水。她淡淡的道:“皇嫂是覺著我嚇人?” 燕王妃不由道:“是我失言,我自罰一杯。” 鄭太后看著她喝了酒,這才拉著甄停云的手,轉目去與裴老夫人道:“這孩子生得好,規矩也好,今晚便叫她跟在我身邊吧。” 裴老夫人也跟著起身,委婉回道:“只恐她年紀小不懂規矩,伺候不周,反惹娘娘不快。” “無事,”鄭太后隨意一笑,“今兒這樣的好日子,我哪里會與她一個小姑娘計較。” 既鄭太后如此說,裴老夫人也不好多說。 惠國大長公主正想著是不是要派人把傅長熹叫來,便見著鄭太后握著甄停云的手問長問短,似乎適才的折辱不過是眾人多心,她真就極喜歡甄停云,毫無半點惡意。 惠國大長公主與燕王妃互相對視了一眼,彼此心中皆是復雜,但她們到底還是沒有多說,只與身后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令人出去報信。 鄭太后看在眼里,心里不由連連冷笑:果然!不僅是燕王妃知道,惠國大長公主也是知道這事的!單就只瞞著她一個,可真是她的好嫂嫂,好jiejie!不過,這會兒惠國公主派人出去又有什么用?傅長熹現在還在前頭忙著,報信的人過去要時間,見著傅長熹也要時間,便是傅長熹聞信趕來也要時間。只要自己在他趕來前將事情敲定了,便是他真的來又有什么用? 這么想著,鄭太后面上笑容越發溫柔,她看著甄停云以及甄停云身上那件青色繡云紋的綃紗裙子,微微搖頭,笑著與甄停云道:“你如今正當年紀,且又是這般的好模樣,正該好好打扮才是,怎的還穿得這般素凈?記得我年輕時,便極愛大紅大紫,鮮亮又顯白。你這樣,豈不辜負了這韶華光景?” 事實上,鄭太后如今也仍舊年輕,只是她這般說,言辭切切,反倒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模樣。 甄停云只得垂首謙虛:“臣女蒲柳之姿,哪里敢與娘娘相較。還是素凈些好。” 鄭太后掩唇一笑,仿佛真就是被她的話逗樂了,又或者是似是覺得她這模樣十分有趣,想了想,吩咐左右宮人:“我記著昨兒下頭有人送了一條大紅薄綃金繡牡丹的長裙,我瞧著倒是極適合她們小姑娘家。你們且帶甄姑娘去試一試。” 不待甄停云開口推拒,鄭太后一抬手,已是把甄停云交給了那幾個宮人。 幾個宮人顯然是受過訓練的,半推半扶,無形間便將甄停云的推拒給化開了,不一時便將人引到了側殿去。 鄭太后則是好整以暇的與邊上的燕王妃以及惠國大長公主說著話,時不時的便要笑一笑,仿佛真就沒把甄停云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惹得惠國大長公主與燕王妃兩人關心則亂,既懷疑鄭太后可能知道了這事,又擔心這就是鄭太后一時心血來潮…… 而側殿中的甄停云則是站在殿中,看著宮人捧了那條鄭太后口中的大紅薄綃金繡牡丹上來,服侍著她換上。 甚至,為了配合這長裙,宮人們又請她坐下來,輕手輕腳的將她的發髻拆了打亂,重新給她梳了個高髻,又在她耳邊掛了一對兒搖曳生輝的金珠子。 一番折騰后,宮人們又看著給她修飾了一番妝容,這才笑著拿了鏡子上來,口上道:“姑娘且看看,可還有要改的?” 甄停云下意識的的便往鏡子里看了一眼,見到鏡子中的自己,心里不由也是吃了一驚——這般的華麗莊重的打扮之下,她身上少女的稚嫩清甜似乎也被掩住了不少,更添幾分女人才有的鮮靈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