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錢滿月抓著香膏盒子的手指跟著緊了緊,因著用力過度的緣故,指尖不禁泛起青白來。 甄停云往兩人處看了一眼,暗嘆:一個想得太少,一個想得太多……就怕好心都能處出仇怨來。 不過,甄停云也不過是這么一想,這心思很快便又回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卷書上。 錢滿月和杜青青也都記掛著上午選課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叫甄停云久等,很快便收拾好了,三個姑娘一起去飯堂匆匆的吃了一頓早飯,這便趕著過去選課。 等她們三人到了女學學堂外頭時,外頭已有不少女學生已是徘徊著選課了。一個個的皆是紅衫白裙,回廊上來回行動,裙裾飄飄,紅衫明艷,迎面就是一陣兒馨風暖香。 說來,她們這一屆的新生,一共是一百人,分做甲乙丙三個班,甲班三十人,乙班三十人,丙班四十人。甄停云入學考的時候運氣好,考得不錯,得了五甲一乙,自然也是分在甲班。她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了錢滿月和杜青青分班的事情,發現這兩人也都是在甲班,心里便算是有了底:這宿舍分配,說不定也是根據成績來的,也就是因為她們三人成績相近,都在甲班,這才分到了同一個屋子。 當然,入學考那日認識的周青筠和楊瓊華,這兩人應該也都是在甲班。 甄停云這會兒過去,倒是正巧碰見了個熟人。 也不是旁人,正是楊瓊華。 楊瓊華雖武將門第出身,比同齡人更加的嬌小,五官甜美,竟是極襯這一身紅衫。此時,她正倚欄站著,烏鬢雪膚,紅衫白裙,極漂亮也極顯眼。她一眼便見著了甄停云,眼前一亮,先是招招手,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跑了上來,熱情的出人意料。 誰知,楊瓊華起頭一句就是:“除了經史和禮儀兩門是必選的外,每一個女學生至少要選六門副課。停云,你要選哪幾門?” 不等甄停云說話,楊瓊華已是軟聲哀求道:“你陪我一起選御、射這兩門吧?要不,都沒人肯陪我去上這兩門了……” 說真的,御、射這兩門課在女學生里實在是不怎么討喜。尤其是入學時已考過六藝,有些姑娘覺著自己御射也算是勉強能糊弄過去了,臺面上過得去了,自然更加懶得再這上面花功夫。只楊瓊華是將門出身,家里早放了話叫她一定要選御射,不然就得挨揍,這才苦著臉選了這兩門。 人嘛,一個人總是有些孤單,楊瓊華一早便守在這里,就等著尋幾個熟人,哄人陪著自己一起學,至少自己也能有個伴兒。 結果,一等就等來了甄停云,想著甄停云在御射這兩門的兩個甲,楊瓊華自然熱情的很,再不肯放過她的。 甄停云不由看了看自己同屋的兩個室友。 錢滿月誤會了她的眼神,連忙搖頭:“我御射不成的,這回入學還是運氣好才得了兩個乙,就不選這個了。” 杜青青也被帶歪了,猶豫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太喜歡御射。” 楊瓊華眼巴巴的看著甄停云,等著甄停云的話。 甄停云不由嘆了一口氣,便道:“算了,我陪你選御射吧。”又與杜青青還有錢滿月道,“那你們自己看著選,我先過去了。” 楊瓊華高興地不得了,連忙拉了甄停云去御射這兩門的選課處做了登記。 錢滿月和杜青青也只得點頭,目送著甄停云離開,兩人結伴,在蒔花、制香、書、畫、棋、舞等幾門課上來回徘徊——比起御射這種冷門到還得楊瓊華拉人的,這幾門可才是真正的熱門,多得是人要選。 甄停云在御射這兩門課的登記表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開始考慮著剩下四門課該選什么。 之前楚夫人特意交代了自己得在書、樂上再花些功夫,所以書和樂肯定是要選的。 不過,甄停云登記完了書,再去樂這一門的時候,發現樂這一門還分了各種不同的樂器。 楊瓊華在側與她解釋:“入學考考的是基礎,你有了基礎,女學才認同你有深入學習的資格,許你求學。而這樂之一道,樂器繁多,正所謂貪多嚼不爛,若是學得太多反倒會分了心力,一般的話,只要挑一門自己精通的深入學習便好了。” 甄停云卻是蹙了蹙眉頭,然后鄭重其事的在琴、簫這兩門上記了名字。 楊瓊華:“……你這一下就選兩門,學起來肯定會很辛苦的啦。” 甄停云卻道:“我小時候就想著要學琴,肯定是不能放棄的;至于簫,這是我先生教我的,當然也不能半途而廢。”至少,元晦給的那支紫玉簫,她是不決不能叫它白費了的。 楊瓊華拿她沒法子,只得道:“好吧。” 兩人一邊走一邊選,楊瓊華除了御射外便選了書、琴、棋、畫。 甄停云除了騎射外,選的是書、琴、簫、畫。選完了又想起元晦給自己備好的香料,試探著去問楊瓊華:“你說,至少選六門副課,所以多選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楊瓊華隨口道:“從女學規矩上來說是沒問題的。不過你多選一門就要多考一門,考得好沒事,考個不及格,那就要晚一年畢業了——你也知道,女孩家青春韶華最是寶貴,總不能為著這個,一年年的耽擱下去吧……” 甄停云點點頭,心里躊躇了一回,最后一咬牙,還是多選了門制香。 楊瓊華:“……”感情我都是白說了啊。 想著甄停云陪著自己選了御射,楊瓊華這心里還是很有些感動的,她一感動,也跟著一咬牙選了制香,一副很有義氣的模樣:“我陪你!” 甄停云忽然覺得楊瓊華這人真的是挺好的。 如此,也算是選完了課。下午是要自己去教室拜見先生,先生也會回禮,將課本以及課程所需物件的清單交給她們,如此才算是完整的選課過程。 甄停云與楊瓊華都不是糾結的人,選完后還余下許多時間,兩人便在邊上找了位置說起話來。 不得不說,雖然時隔許多時日沒見,楊瓊華這八卦屬性對甄停云來說也算是印象深刻。 果然,這會兒楊瓊華便拉著甄停云悄悄的說起了周青筠的八卦:“你不知道,周青筠這回考了六甲,可算是出了大名兒,去周家提親的人就更多了。我聽說,連燕王妃都極喜歡她,還請她過府說話……” 甄停云對此倒不是很奇怪——事實上,夢里的甄倚云能嫁去燕王府,她的才女名聲顯然也是起了些作用的。由此可見,燕王妃這做婆婆的挑選兒媳婦,才學確實是一個要點。唯一比較奇怪的就是:夢里的周青筠應該也考了六甲,周家門第較甄家也高了許多,周青筠也是隱隱壓了甄倚云一籌,所以燕王妃最后為何會棄周青筠而選甄倚云? 這樣的疑問不過是在心頭一晃而過。甄停云很快便又隔了下來,然后轉口便與楊瓊華打聽起女學的事情來。 楊瓊華便道:“明日開始上課,不過應該不會講多少,就是讓大家適應一下女學的情況。然后就是,七月五日兩校聯考,考完了正好就是七夕,到時候女學里休息一天,要辦游園會,可好玩了。” 甄停云一聽,不由也是十分感興趣,便問起來:“游園會?有什么好玩的嗎?” 楊瓊華自小京里長大,雖是才入學,可她往年也都是逛過女學游園會的,說起來也是津津樂道:“只要買了門票的都能進來游園,當然,當日門票所得的銀錢最后都會捐出去的。” 第58章 益友損友說 楊瓊華想了想,歪著頭,輕聲說道:“女學的游園會,我往年來過幾次,玉華女學和京都女學都是一并辦的。我記著,有一回是賞燈,還有一回是賞花,都辦的極熱鬧,也算是京中難得的盛事。也不知道今年會怎么辦?” “到時候,女學的東、南、西、北四處的大門都會打開了,游人如織。學里還會要挑出些人幫著招待來賓的。”楊瓊華以手托腮,一面回憶,一面伸手去抓甄停云的袖子,笑問道,“要不,到時候我們也報個名,一起去湊熱鬧?” 甄停云:“……還是別了吧,我估計著過幾天的兩校聯考,我的成績不會很好。”做學生的還是當以學業為主,考不好的人,哪還有臉出去瞎晃悠? 楊瓊華作為才女,對考試這種事還是很有底氣的。只是,她勸起甄停云來也算是角度清奇了:“去嘛~反正,七夕那會兒應該還沒出成績,就算你考不好,也能趁著成績出來前,多快活幾天啊……” 甄停云一時也被噎住了,都不知該說什么了——楊瓊華這話就好比是告訴重病的人:“你這反正都治不好了,趁著沒死,多快活幾天吧。”——聽著好像沒問題,可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 噎了半天,甄停云只得厚著臉皮敷衍對方:“到時候再看看吧。” 說著,她略過這個話題,重又問起兩校聯考的詳情來。 楊瓊華見她問的這樣仔細,似乎一點都不了解,不免反問道:“兩校聯考這事,你jiejie沒與你說嗎?”按理,甄倚云在玉華女學就讀,還比她們大了一級,對于兩校聯考的事肯定是十分清楚了解的,不可能不與甄停云這meimei說呀? 甄停云神色不變,只搖了搖頭,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么。 楊瓊華心里有了底,不由嘆口氣,只得將這事從頭說了一遍:“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玉華女學和京都女學在京里都是數一數二的,雖面上一團和氣,可私下里還是要爭一爭這十大女學榜首的位置。正因如此,每年開學時和結業前都會有一次兩校聯考,為的是比較兩所女學的生源以及教學成績。當然,面上說法是:互相學習,共同進步。兩校聯考也不僅只有我們新生,還有比我們大一級或是兩級的都是要參加考試的,到時候兩校一同排名,每一級都會取前一百名,張榜公示。” 說到這里,楊瓊華微微挑眉,看向甄停云。 她生得嬌小甜美,說起話來也是清脆脆的,仿佛全無心機,此時的話卻帶了些別有意味:“你jiejie甄倚云,去年考入玉華女學時是榜首,兩校聯考時也一向都是她們那一輩的榜首。要不,京中之人也不會特特將她這么個才入京的人捧為才女。” 說到這里,楊瓊華十分認真的拍了拍甄停云的肩膀,鼓勵道:“所以,你也得加倍努力,要不到時候她在榜首,你在榜尾,雖她比我們大一級,不是一張榜單,可也夠丟人的。” 甄停云:“……呵呵。”你還真看得起我,別說榜首,我感覺我連這次的兩校聯考前百的榜尾都上不了。 不過,楊瓊華這么一說,甄停云心里也有了些壓力:總不能甄倚云在榜首,她連榜單都上不了吧?也太丟臉了…… 于是,她不免就開始考慮起等下午拜見過幾位先生后就去找楚夫人,說不定還能問一問這次的兩校聯考的考試范圍,問一問有沒有什么適合的書冊可以臨時抱佛腳。 心里存了這么一件事,哪怕選完了課,甄停云與眾人一道去飯堂用午飯,一路上也是心不在焉的。 錢滿月與杜青青自是不知道甄停云在愁什么,只瞧著她這臉色,也不好多說。 只楊瓊華猜到了一些,抬手推了甄停云一把,說她:“你這還沒考呢,就愁成這樣了,要是到考試那天,豈不是要愁死過去?” 甄停云被她這夸張的語氣逗得一笑。 楊瓊華又說:“我爹常說,越是害怕就越是不能畏難,要迎難而上、努力奮進,方能有所成就。那你看我,我小時候就怕騎馬,入學考還考了個丙,現在不還選了御射?越怕就越要面對。” 楊瓊華這話,甄停云早前也是聽她說過的,深覺有理。 不過,有理歸有理,甄停云瞥她一眼,一針見血的戳破了她這話:“你選御射,估計是因為比起騎馬,你更害怕挨你爹的揍吧?” 楊瓊華臉上一紅,故作嬌羞模樣,扭過臉,用力一拍甄停云的后背:“你好討厭哦,怎么可以這么說我?!” 甄停云差點沒被她拍出內傷來。 不過,這么一番說笑,倒是稍稍排解了甄停云心中的緊張。等幾人到了飯堂,甄停云打了飯坐下,心情已是穩定許多,順口問了錢滿月和杜青青都選了什么副課。 杜青青頗有興致的模樣:“經史和禮儀是必選的,除了這兩門,我選了詩、書、棋、琴、蒔花、舞蹈。” 其實,選課這事,早在入學前,杜父杜母便與杜青青商量過了,詩書棋琴這四樣都是杜青青擅長的,若能深入再學,肯定對她日后會有極大的助力;而蒔花與舞蹈這兩樣,就是杜青青自己選的了——她生性活潑愛動,喜歡嘗試新的知識,既喜歡鮮花嬌艷,也愛舞衣輕盈,便選了這兩門。 錢滿月選的也都差不多,細聲道:“我選的課和青青都差不多,就是蒔花那一門輪到我時人已經滿了,只得選了制香。” 甄停云也與她們說了自己的選的幾門副課。 錢滿月聽了,也是一臉的驚嘆:“哇,你居然選了七門副課!加上經史和禮儀,就是九門了!”頓了頓,她又問,“聽說制香還得準備香料,要不我們下午一起去置辦吧?” “不用了,”甄停云想也不想,隨口道,“香料的話,我入學前就已經準備好了。” 錢滿月聞言,臉上變了變,似乎有些可惜,過了一會兒才道:“那好吧……” 甄停云聽出她語氣里的勉強,抬起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下午我還要去見先生,恐怕不能陪你們一起置辦物件了,你們先去好了。” 杜青青對此并不十分在意,點點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起來:“也對,我們選的多是不一樣的,便是一起去買東西,只怕也不方便。” 甄停云點點頭:“是啊。” 等用完了午飯,杜青青和錢滿月要回屋里稍作休息,甄停云則是陪著楊瓊華去外頭走走,兩人一邊走邊說話。 等兩邊分開了,楊瓊華方才抬眼去看甄停云,打趣道:“你下午去找楚夫人,該不會是想叫楚夫人給你換個單間?” 甄停云搖搖頭:“還沒到要換屋子的地步,我就是想問一問楚夫人,考前該看什么書。” 楊瓊華嘖嘖了一聲,笑著揶揄她:“這都不換啊?我看那姓錢的很有些小心思……” 楊瓊華能夠看透錢滿月的算計,甄停云并不十分意外,畢竟她心里很明白:這世上多得是聰明人,只不過許多人都是看破不說破罷了。所以,像是甄倚云又或是錢滿月這樣自作聰明的,除非真能不著痕跡,否則落在聰明人眼里也是有夠明顯的…… 像錢滿月這種,選課六門,五門與杜青青一般,一門與甄停云一般,肯定不是所謂的巧合。更何況,她還主動提議要一起去置辦上課所需物件的。所以,甄停云立時便猜到了:錢滿月估計就是想要借著同屋室友置辦東西,跟著占點兒便宜——畢竟,從昨日起她就一直反復的說著自己家里的艱難,說著自己的苦處,臨到付錢時只要端出囊中羞澀模樣,同屋的人說不得就要主動替她結賬,倒也免了她的為難,更省了銀錢。 既楊瓊華說開了,甄停云也就直說了:“錢滿月她家境貧寒,這方面的心思難免細一些。雖說她這種想要從旁人身上找補的心思算不得好,但她也沒坑著我,太計較也不好。” 最重要的是——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錢滿月雖算不上小人,可這樣的人,真逼急了人也是麻煩。”甄停云對楊瓊華的人品有了些信任,說起話來也十分坦誠,“我畢竟是來讀書上學的,這些麻煩事我是真不想多管。” 甄停云說的這樣坦蕩且直接,楊瓊華反倒有些訝異,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甄停云朝她眨眨眼,笑容真誠:“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我自問算不得多正直、更算不得知識廣博,只得盡量誠實些了。” 想要交朋友,總不好藏著掩著,也該拿出真心來。 楊瓊華不知怎的,忽然也覺得十分歡喜。她眨了眨眼睛,上前幾步,握住了甄停云的手,笑盈盈的:“要是楚夫人真給了你考前要看的書,記得和我說一聲,我陪你考前復習。” 這個年紀的女孩,手掌都是嬌嫩白皙的,手背映著光,白皙如雪,嬌嫩的好似才采下來的蓮花瓣,猶帶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