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六月一日,京城的京都女學和玉華女學的門口都擠滿了人,都是報名參加入學考的。這報名交了銀子就能登記,然后領個憑證,考試那日就是憑著憑證進去考試,兩大女學每年發出去的憑證都是有數的,多得是供不應求。當然,除了報名交銀子得憑證外,女學執教的女先生也能推薦自己的學生去考試,似甄倚云去歲考女學就是玉華女學的何先生主動推薦的。 當然,女先生的推薦名額不要錢但也有限制,每位先生都只一個名額,而且得了推薦的學生統一分配在一個考場,考試要求等等上也管得更嚴些。所以,外頭人也都覺著這樣考出來的女學生更有本事。 裴氏也是早有準備,早早叫人去玉華女學那里報名,拿了個憑證回來,溫聲與女兒道:“玉華女學離家更近些,且你jiejie也在里頭,日后姐妹一起去上學也是方便。” 說著,裴氏又補充:“再者,你三表姐今年也是要考玉華女學的。我與你舅母說好了,到時候你與你三表姐兩個一起過去,也能彼此照應。” 甄停云原是想考京都女學——她不是很想與甄倚云同一個學校,而且她也認識京都女學的楚夫人。可裴氏這頭手腳利落,已是報名拿了憑證,而玉華女學除了有個甄倚云外也確實是挑不出錯處,甄停云也就沒有拒絕。 畢竟,自過了生辰之后,她與家里父母關系也緩和了許多,甄父甚至還會抽時間看她的功課…… 所以,還真沒必要為著這個拒絕裴氏的好意,又把家里的關系鬧僵——她如今對父母要求也不高,就這么安安穩穩、不出幺蛾子就挺好。 只是,誰也沒想到:就這么個入學考試的憑證,竟也能折騰出許多事來。 第42章 討憑證 本來,報名領了憑證后,過三日就能去玉華女學參加考試。 偏偏,裴明珠也不知怎的,臨考前居然把憑證給丟了。她自己也是又驚又惶的,私下里找了一圈也沒找著,嚇得都要哭了,一時兒竟也不敢與父母師長說,只因與甄倚云一貫要好,忙來與甄倚云討主意。 甄倚云聽了這事,也差點被裴明珠給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女學入學考的考試憑證放在現代的時候,那就相當于是高考準考證。有見過學生把自己高考準考證丟了的嗎?還真有,不過那都能上新聞報紙了——可見也是少有的。 所以,裴明珠能把這東西給弄丟,某種程度來說還真是厲害了! 裴明珠當然也知道厲害,臉上發白,一邊掉淚一邊說話:“這可怎么辦?要叫我爹我娘知道,肯定是要打死我的……” 這種大事,甄倚云還真不敢亂支招——這要是壞了事,裴家大太太這大舅母怪罪遷怒起來,她哪里擔待得起?所以,甄倚云只能一力勸裴明珠坦白從寬:“這樣的大事,哪里能瞞?明天就要考試了,你要再拖下去,這事更是解決不了了!” 裴明珠怕得要哭了:“我,我娘肯定要打死我的。” 甄倚云深吸了一口氣,只得道:“要不,我陪你去與大舅母說。” 如果可以,她是真不想摻和這事,可以裴明珠這德行,若不這樣她說不得還得再拖下去——如今已是將近傍晚,再拖就天黑了,明早就要考試了,哪里能耽擱?而且,這要出了什么事,裴家回頭問起來:這事還有誰知道?裴明珠把甄倚云的名字一說,甄倚云豈不要冤死了? 所以,兩弊相衡取其輕,甄倚云就是再不想惹麻煩還是得陪裴明珠把這事給說了。 好在,裴明珠到底也知輕重,又有甄倚云在邊上勸著,倒是漸漸收了淚,抽噎著表示:“我自己去說吧,總不好叫表姐你也跟著我被罵。”她倒也沒什么壞心,頗有些義氣,覺著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好牽連了甄倚云。 甄倚云聞言方才放心了些,仔細的叮嚀了幾句。說到一半,她心念一轉,不知怎的倒是多說了一句:“說來,我二meimei這回也是要考玉華女學的,虧得她的憑證沒丟……” 話一出口,她便覺出失言,下意識的看了眼裴明珠,見對方只低頭擦眼淚,不由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隱隱有些失望。 裴明珠從甄倚云處得了安慰,稍稍壯了膽氣,方才提起精神去尋裴大太太說這事。 裴大太太也是再沒想到臨考前會出這樣的事,一時氣了個仰倒,咬著牙抬起手,打了女兒好幾下子:“你你你!我早說了叫你收了心,好好念書。偏你不聽,整日里胡鬧……” 裴明珠又羞又愧的,也不敢躲,生生的挨了兩下子。 倒是裴大太太,打著打著反倒不忍心起來,不由紅了眼眶,低聲道:“我早說過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倒也不求你如何能干,只平平順順便好了。似你前頭兩個jiejie,再沒有你這樣的叫人心煩的……” 裴明珠這小女兒乃是裴家起復那年懷上的,因著前頭已有一個兒子,裴大太太也覺女兒是娘的小棉襖,也是盼女兒的,待生了下來,自是拿這個小女兒做心肝寶貝一般的疼著。尤其是,長子裴如松乃是長房長孫,天資出眾,裴老太爺尤其看重,只把孫子帶在身邊,不許后院女眷多插手。所以,裴大太太管不了兒子,小半顆的心都是放在小女兒身上的。 雖然她平日里也愁女兒天真單蠢,可她是再沒想到女兒能蠢到丟了考試憑證。 如何能不氣?如何不能灰心? 此時此刻,裴大太太只覺得無數話語都給噎住了,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裴明珠也不知自己該說什么,只得低著頭,一徑兒的哭。 一時,屋中靜極了,只能聽見裴大太太略顯粗重的喘息和裴明珠低低的哭泣聲。 過了一會兒,裴大太太終于稍稍緩過神來,開始沉下心思量起這事要怎么辦——都到這一步了,總不能叫女兒不去考。可女兒丟了憑證,這又要到哪里去討個考試的憑證? 正思忖著,又聽見裴明珠小聲的哭問—— “娘,怎么辦呀?明天就要考試了,原本還說好了要和甄家meimei一起去的………現在我丟了憑證,是不是就去不了了……”裴明珠已是哭暈了頭,原是想不起甄停云的,可早前甄倚云提過一句,她雖沒入心可言語之間還是難免的提了一句。 裴大太太被她哭得心煩氣躁,聞言倒是有了靈感,忽然就想起甄倚云及笄那日,自己和裴氏的對話來—— “也是你有福氣,兩個姑娘都是這樣認真的。偏我家的珠珠就是個怠懶的,明明了六月就要考試,她還整日里胡鬧,每一日肯安心看書,叫我頭疼得很。” “明珠她一貫聰慧,也是心有成竹方才松緩了些。倒是停云,這丫頭往日里書念得少,如今也不過是臨時抱佛腳,碰碰運氣了。” 是了,甄家那姑娘原就是臨時抱佛腳,想著碰運氣的。與其如此,倒不如叫她將憑證讓給裴明珠,多準備一年,明年再考也來得及……裴大太太也是急中生智,想著明兒就要考試了,實在耽擱不起,立刻就叫人備車去甄家。 裴明珠還有些不知所以,紅著眼睛看著裴大太太。 裴大太太心里也是有些火,一面盤算著到了甄家后該如何與人說,一面氣得拍了女兒兩下子:“你啊!真真是我前世修來的冤家!”自己半輩子的臉,都要丟在這女兒身上來。 裴明珠又羞又愧的,低頭抽噎著。 裴大太太見著,倒又有些不忍心了:說到底,兒女都是債!這為人父母的,一輩子忙來忙去,還不就是為著膝下的兒女。她統共也就一兒一女,兒子那是再不必愁,只這個女兒,若是不多幫扶著,這可怎么好? 這么想著,待到了甄家,見著了裴氏這小姑子,裴大太太倒是難得的放下身段,軟了語氣:“原也不該這時候過來打攪meimei。只是……”說著,裴大太太便將身邊的女兒往前一推,咬牙道,“只是這孽障不爭氣,成日里給我添堵,前兒才叫人給她去玉華女學報了名,偏她今兒就把考試憑證給丟了。我最是個沒主意的,想著停姐兒也是報了名的,這才厚著臉皮來meimei這里討個主意。” 討個主意?只怕是討個憑證吧。 裴氏也不是傻的,一聽就明白了:明兒就要考試了,若是裴明珠前兩天丟了憑證還可以重新報一次名,又或者重金從人手里買來——雖說只有適齡的女學生能夠報名,也只有上了報名冊的女學生才有資格拿憑證參加考試,可這憑證買進賣出的生意還是有人做的。偏偏裴明珠這時候才發現憑證丟了,買憑證只怕是來不及了,真要是鬧大了對裴明珠的名聲也不好——這種事最是容易惹人議論,說不定還會有人背地里說裴明珠“連女學考試的憑證都能丟,這樣粗心大意,哪里成的了事?”裴大太太這時候來甄家,一是甄家有個甄停云也是報了名的,又憑證的;二是甄家是親家,只要做事小心些,就能將事情悄悄的掩了過去,算是護住了裴明珠的名聲。 見裴氏不應聲,裴大太太也只得軟下聲調,輕聲道:“meimei,我這也是沒法子。珠珠還比停云大上幾個月呢,這要是再耽擱一年,那可怎么好?再說了,停云這孩子也是才來京城,想必基礎也不扎實,倒不如先緩一緩,將基礎打實了,明年再考也是來得及。” 裴氏仍舊抿著唇不應聲。 裴大太太實是一片慈母心腸,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meimei你是知道我的。人家做父母的各個心氣高,只我這做娘的從來也沒太大心,更沒想著從子女身上得好處,不過盼他們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罷了……如松這孩子自小便聰明,還有老太爺和老太太看著呢,再不必我擔心的。只這孽障是養在我身邊的,最是不省心。可這又有什么法子呢?我只她一個姑娘,哪里就能丟開不管,倘她真就因此耽擱了前程,我,我也活不成了。” 說著,又推裴明珠,“快去給你姑姑磕頭,求她疼一疼你罷……” 裴明珠哪里受得了這個,一時間又羞又惱,臉上漲紅了,好半天才低著頭,賭氣的回了一句:“大不了,我明年再考就是了!” “你這是什么話?!”裴大太太被自己女兒的話一噎,臉上氣得發白,捂著額頭就要暈過去樣子,口上哭罵道,“你這冤家,你是要氣死我嗎?!” 眼見著這對母女當著自己的面就要吵鬧起來,裴氏終于不好再裝啞巴。 真說起來,這樣的事情裴氏也是不怎么樂意的——裴大太太這做嫂子的,平日里看著千好萬好,可真要有什么好事也不定能想著自己這小姑子,只這樣的壞事,倒是頭一個就想到自己了!這不是專挑自己人坑嗎?! 只是,裴氏也并不愿意為著這個與裴大太太翻臉,畢竟是娘家嫂子,裴老太爺和裴老太太終究是有了年紀的,終有一日是要去的,以后的裴家還是裴大太太這嫂子當家。在這年頭,娘家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那是不言而喻的。便是裴氏在甄家這樣的強勢,也多有娘家得力的緣故。所以,裴氏心里也是不愿與娘家鬧翻的。再者,甄家根基淺,如今還有許多要倚靠裴家的地方…… 暗嘆了一口氣,裴氏嘴里倒是為難得很:“我也知道嫂嫂這心。只是停姐兒她也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珠珠耽擱不起,停姐兒難道耽擱的起?倒不是我做姑姑的不肯疼珠珠,只是……” 裴氏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也跟著哽咽起來:“我當年將停姐兒留在鄉下,已是耽擱了她十多年,如今如何能夠再耽擱她進學上進?我做娘的臉皮還沒這樣厚。” 裴大太太聽著卻不樂意:你自己早前也說了,你閨女這回是考不中的。既然考不中,那就讓一讓我的女兒,自家親戚間將這事悄悄的掩了過去,大家面上也都好看,豈不是兩全其美?當然,裴大太太又不是個傻的,心知裴氏沒有一口回絕,顯然也是有些意動的。此時這般說法,只怕是也是想著借此抬高籌碼。 畢竟是自家親戚,與其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了自家人。就當是rou爛鍋里了。 這么一想,裴大太太語氣又軟了些,沉吟著道:“也是呢,停姐兒也這樣大了,明年便要及笄,嫁妝什么也該準備起來了。我做舅母的這些年也沒怎么照顧她,很該給點兒好東西……” 裴氏眉間掠過一絲意動,嘴上卻忙道:“這怎么好意思。她小孩家的,哪里能要嫂子的東西。” 裴大太太也是有心的,聽著裴氏這話就知道是有門道。她心里有了底,面上終于帶了些笑,握著裴氏的手,溫聲道:“咱們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和meimei說兩家的話了。這樣,我在西街兒有家綢緞鋪子,倒不算很大,只勉強糊弄著過日子罷了。不過,這鋪子倒也正適合她們姑娘家打理。停姐兒這個年紀,其實也不必很急著考試,先緩個一年,在家多看看書,學著管理家事,對她日后只有好的,再沒有差的。” 一個鋪子,只怕是要百兩起步。這錢要是拿出去,說不得就能買個憑證。只是眼下時間急,一時怕也買不著憑證,且裴大太太這錢也不僅僅是買憑證更是給自己女兒買名聲——這是想著自家人悄悄將事情掩了過去,省得旁人說嘴…… 當然,主要也是裴大太太侯府出身,如今又是當朝相輔家的嫡長媳婦,手里攢了許多的好東西,但凡漏出那么些來也夠甄家看的了。 裴氏一聽也是有些心動了:這價錢確實是不錯。 她一貫有些偏心長女,可也不是不顧念幼女,偏甄家底子就這么點兒,給了大女兒就少了小女兒的。如今裴大太太肯給自家小女兒一個鋪子,正好算作小女兒日后的嫁妝,倒也是值了。再者,她原就是想著叫女兒明年再考的,反正今年多半也是考不中的。 這樣想著,裴氏便命人去把甄停云的考試憑證取來給裴大太太,懇切說:“我知嫂嫂的心,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很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了。” 裴大太太看著這考試憑證,臉上終于有了笑。因著這憑證得來不易,她也沒給裴明珠這丟三落四的,自己先收著,然后才帶著女兒回家去。 如此,也算是皆大歡喜。 只是,裴大太太一走,裴氏叫了甄停云過來說了這事,甄停云聽著這事,臉色當即便變了。 甄停云站在堂中,仰頭去看坐在上首的裴氏,目中帶了些不敢置信的意味——她是早就知道裴氏偏心的,可她萬萬沒想到裴氏竟能偏心到這地步,竟是不與她知會一聲便直接代她做了這樣的決定。 裴氏卻并未意識到甄停云目中的含義,反到是端坐在上面等著女兒回話。 甄停云卻是一字不應。此時此刻,她只覺得自己胸口好似燒著一團火,火焰灼熱熾烈,燃燒時升騰起無盡的黑煙和熱浪,悄無聲息的悶在心口位置,整顆心都被燒得焦黑,疼痛且悶熱,連同她的喉管都要被這樣的火氣烤的干澀,喉中似是堵著快酸澀微軟的石塊,哪怕是緊咬著后牙,張開嘴,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氏久等不見她的回話,又看不慣她這難看的臉色,不免說她:“你這孩子,擺出這模樣是做什么?” 甄停云勉強壓住心火,終于從自己的牙縫里擠出聲音來:“能不能考中,要不要考試,這都是我的事情。母親憑什么不知會我一聲就直接拿我的憑證給人?” 裴氏原是想要好好與女兒說些話,分說利害,偏偏甄停云一來就拉著臉,一開口就是質問。她便是再好的脾氣也被弄得有些惱火起來,蹙著眉頭說女兒:“你這是什么話?我是你娘,生你養你,難道這點小事都不能替你做主了?” 甄停云腮幫咬的緊緊的,緊的甚至都能嘗著牙齦齒縫里的血腥味。 這是忍耐的味道。 她忍耐著抬起眼睫,抬目看著裴氏,一雙眼眸如同晶瑩剔透的水晶珠子,黑白分明。這樣的時候,她就連說話的語氣也都是克制冷淡到了極點:“您是生了我,可我還真不算是您養大的。聽說您生我時奶水不夠,總要借人家的牛奶、羊奶來喂我。再后來,我還沒斷奶呢,您就抱著jiejie去了京城,把我丟給了祖母。在那之后,我今年入京以前,您可曾看過我一眼,抱過我一次,哪怕是給我寫過一封信,與我說過只言片語……”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裴氏,一字一句的問道:“難道,這就是您口中的‘生你養你’?” “行了!”裴氏下意識的避開了甄停云看過來的眼神,只冷聲道,“我知道你心向著你祖母,覺著是她帶大了你。可你就不想想,你祖母給你花的那些銀錢是哪里來的?那都是我和你爹寄去的!” “所以,您所謂的養孩子,只要寄些銀錢就夠了?”甄停云反問道。 裴氏一時語塞,隨即才強硬的轉開話題:“如今在說考試的事,你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做什么?” 甄停云平平靜靜的回她:“我只是想說,您雖生了我卻沒養過我幾日,您也沒有您想象中的那樣了解我,像是考試憑證這樣的事也該先問過我,然后再做決定。” 裴氏被她這話噎了一下,多少有些惱羞成怒,抬手一拍桌角,氣得渾身哆嗦,手指都在發顫。她指著甄停云,咬牙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自小跟著你祖母長大,心里早就沒了我這個親娘!你心里怕不是還記著那些舊事,心里頭怨我呢?!” 想著自己當初在甄老娘手下受過的苦,舍下幼女時的焦心與擔憂,再看看女兒如今這橫眉冷眼的模樣,裴氏也是氣得掉下淚來,說起話來也沒了分寸:“既然你沒拿我當親娘,也不必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我就直接與你說了:這女學考試報名的錢,買憑證的錢,全都是我給出的!我自己拿錢買的東西,難不成還不能做主了?你若真要與我計較,平日里吃的用的,一絲一毫不都是家里的?既吃了我家的飯,再與我擺這臉色又是什么意思?!” 這樣的話,就像是尖利的刀刃,稍一用力,就能把人心都刺破了。 甄停云再沒想到裴氏會說出這般的話來,臉色微白,微微睜大眼睛,定定的看著裴氏一張一合的唇瓣。 裴氏見她這可憐模樣,不覺心下也是一軟,胸中的怒火也都消了去,她闔上眼,重又睜開時眼中已無那些激烈的情緒。 “罷了,我與你這小孩家的計較這些做什么?”裴氏自己給自己搭了臺階,接著與甄停云說道,“我要不是為著你,何必要厚著臉皮與你舅媽討什么鋪子?你如今也大了,明年就要及笄了,這些事情也該心里有數了——多些嫁妝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也別總說這些個孩子話,聽著豈不叫人寒心?我這做娘的自是不會與你計較這些,可旁人若是聽了去,哪里會干休?” “好孩子,以后可不好再這樣了。”說著,她又伸手去握甄停云的手,低低嘆道,“我是你親娘,總不會害了你的……” 甄停云卻是神色不變,微微側身避開了她伸來的手。 裴氏再沒想到自己主動放低身段,這般說話,做女兒的竟還是不為所動。她實是有些驚訝,以至于臉上的神色都跟著僵了一瞬。 甄停云卻被裴氏這些歪理氣得不成,她心里也是難受的很,更不想在裴氏面前掉眼淚,露出軟弱模樣。所以,待她側身避開了裴氏那只手后,便與裴氏點了點頭算是行禮示意,然后轉身便往門外走去:“既如此,我也沒什么好說的。至于舅母給的那鋪子,娘就自己收著吧,我不要了。” 說罷,甄停云一點面子也沒給裴氏留,拂袖就走了。 裴氏一時都怔住了,那只手僵在半空中好一會兒也沒收回去。 不知怎的,裴氏心里第一次生出些許的悔意和擔憂:自甄停云回京以來,待她這個母親雖說有些疏離,面上也都是恭恭敬敬的,還是第一次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