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鞭炮聲從半夜十一點多就開始響，一直響到了凌晨兩三點，秦筱筱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腦海里已然亂成了一團麻。

    她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瘋子的臉，看到他眸深似水站在她面前，看到他低頭吻住她，到現在，她口中還有他的氣息，淡淡的酒味……

    可是，她重生以來，明明告訴自己不再涉足感情一事，她想要報仇，想要活的肆意妄為，她不想再被感情被男人羈絆，然而，她發的誓卻在遇到瘋子的那一刻就破滅了。

    在和瘋子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她對他動了情，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認，只以為那是一種親人之間的感情。

    直到那一日在竹林后面，瘋子親了她，她卻并不感到厭惡，秦筱筱就隱隱覺得不好，再后來，瘋子發病，她不顧可能會出現的后果，用冷泉水救了他，又將她最大的秘密告訴他，她已經完全將他當做了自己最親密的人。

    其實一開始，秦筱筱還是相信瘋子的話，以為他真的還沒有恢復記憶，直到那一日他再一次親了她，被她打了一巴掌，然后裝暈，秦筱筱才察覺到不對勁，后來她便留了心，仔細觀察之后，她什么都知道了，卻也沒說出來，因為她并不確定自己的心意，她怕挑明了說，她和瘋子都會尷尬。

    秦筱筱也能猜到，瘋子裝失憶，留戀不去，極大部分原因是她，她更明白，瘋子終有一日會離開，回他自己的家，然而她卻沒想到，這一日會來的這么快。

    當瘋子告訴她，他要走的時候，她分明感覺到心臟漏了一角，頭皮都好像要炸了一般，她不想他走，她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陪伴。

    可是，他終究還是走了，她也沒有出聲挽留，因為她不想做那個阻礙他的人，另一方面，她也需要時間好好理清自己的心意。

    她是喜歡瘋子的，可是，就連秦筱筱自己也不清楚，她對瘋子的喜歡究竟是不是那種純粹的男女之情，還是只是基于寂寞需要人陪。

    ……

    秦筱筱想了很多，好不容易睡著了，天又快亮了，外面又開始炸起了鞭炮，清含縣有大年初一開門迎新的習俗，這天早上開門就要放鞭炮，越響越好。

    衛生所所在的是一片居民區，那鞭炮聲從五點多開始就不絕于耳，秦筱筱睡的不踏實，一看時間，六點多了，她干脆就起來了。

    穿好衣服出來，秦筱筱發現談九通師徒三人都已經在院子里了，正在擺弄鞭炮，看到秦筱筱，三人一齊扭頭看過來，白微風說道：“小小，起來了？來，就等你放鞭炮開門了！”

    秦筱筱揉著還在突突跳著的額角，順口問道：“阿峰呢？怎么沒看見他？是不是昨晚喝多了還沒起啊？”

    談九通師徒三人暗暗交換了個眼神。

    “小小，你忘記了？”熊清流莫名其妙道：“阿峰昨晚就走了啊，他不是跟你告別了嗎？我還看到你們兩個親——噗！”

    白微風適時地一巴掌拍在熊清流嘴上，把他后面的話給拍回去了。

    “小小，阿峰已經回家了！”白微風捂著熊清流的嘴，對著秦筱筱笑著說道。

    “哦！”秦筱筱臉上看不出表情，就是很懵懂地點了下頭，對熊清流的話都沒什么反應，旋即轉身就回了屋。

    “師父，小小這是咋了？阿峰把失憶的毛病傳染給她了？”熊清流抓開白微風的手，神秘兮兮問道。

    談九通瞪了熊清流一眼，“失憶個屁啊，她昨晚喝多了，估計當是做夢呢！”

    秦筱筱確實是以為自己在做夢，回屋后，坐在椅子上，發了半天呆，才抹了把臉走了出來，這回看起來就正常多了。

    “師父，師兄，我洗把臉，你們等我一起放炮竹哦！”

    熊清流暗自嘀咕，“這是夢醒了？”

    當鞭炮聲再次響起，秦筱筱聞著空氣中的火藥味，感受著這nongnong的年味，紛亂的心才稍稍平靜了些許，然后，她突然感覺小腹有一股暖流滑下，褲子上傳來濕膩感。

    秦筱筱站在那半天才回過神來，這，這是大姨媽來了？

    ……

    接下來的日子，秦筱筱表現一切如常，就好像瘋子離開的那一晚所發生的一切真的是她做的一場夢一般，被她深深藏在了心底。

    由于大姨媽突然在大年初一駕到，讓秦筱筱好一陣手忙腳亂，說起來她都十八歲了，才來例假，確實晚了點，不過相比前世，她一直到二十三歲才吃藥調理有了例假來說，已經提前了很多。

    衛生所里除了秦筱筱之外，都是男人，她來例假這種事也不好跟師父師兄他們說，這時代還沒衛生巾賣，秦筱筱只好在褲子里塞了草紙，然后去找了陳婆婆，在陳婆婆指導下，做了月經帶，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年初三的時候，秦筱筱抽空回了趟秦家溝，拎了些禮品罐頭之類的給李蘭英還有秦昌川拜了年。

    李蘭英家里冷冷清清，就她一個人坐在堂屋里，要不是門上貼了新春聯，都看不出來是在過新年，家里也沒什么吃的，鍋灶倒是熱乎著，但是里面煮著的卻是紅薯稀飯。

    秦筱筱這次回來是一個人，李蘭英明顯是想拉著秦筱筱說話，只是她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半天也沒說出什么。秦筱筱知道，她和李蘭英現在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所以并沒有逗留，只留下二十塊錢，讓李蘭英自己留著，便轉身離開。

    秦筱筱走出很遠，都能聽見李蘭英的抽泣聲。

    秦昌川家很熱鬧，秦家溝姓秦的多，秦昌川輩分算高的，一到過年，村里的小輩都來拜年，秦筱筱進去的時候，屋子里幾乎都坐滿了。

    “喲，這不是小小丫頭嗎，回來給你叔拜年了啊！”說話的是村里的老人，按輩分，秦筱筱得叫爺爺。

    “三爺爺，我做小輩的，給叔拜年那不是應該的嗎？”秦筱筱現在也不像從前那么陰郁，有人打招呼，她都是笑著回應。

    “小小現在可是拿工資的城里人了啊，來，讓我們瞧瞧帶了些什么好東西給你叔啊！”另一個細長臉小眼睛的中年男人湊了過來，上手就要搶秦筱筱手里提的網兜。

    269懟人

    秦筱筱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依然是笑盈盈的，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地強硬，“大臨叔你這話說的不對！帶什么禮品拜年都是我的自由，我相信，就算我空手來，叔和嬸子都不會說什么！”

    “喲，你那么小氣干什么，我不就是想見識見識嗎？不過小小丫頭這張嘴還真是伶牙俐齒，難怪你媽都斗不過你！”這個叫秦大臨的男人嗤笑一聲，一雙小眼睛不懷好意地在秦筱筱身上上下打量著。

    “大臨叔過獎了，小小也只是說句實話而已！”秦筱筱哪里會將這猥瑣男人放在眼里，一回頭看到秦嬸端著茶水進來，她立刻親熱地走了過去，“嬸子，我來幫您！”

    秦嬸在外面就聽到了秦筱筱的聲音，一進來先對秦筱筱笑了下，然后就開始罵秦大臨，“秦大臨你還真有出息啊，小小還叫你叔呢，你自己要是有本事，也進城上班，有錢了，你想買什么都行，在這搶小姑娘的東西看，害不害臊啊你！”

    秦大臨平時也是個游手好閑的，地里的活不認真干，喜歡捯飭些土產品進城賣，卻因為他懶，嘴巴壞，生意做的并不好，幾次下來還賠了錢，這下被秦嬸子一說，臉上掛不住了，也就縮了頭不再說話。

    堂屋里的人大多都看出來秦嬸對秦筱筱態度好的出奇，也沒人再去頂針，秦筱筱將網兜放下后，被秦嬸按坐在桌子旁邊，她轉頭又叫了秦躍進進來。

    “躍進，你來招呼小小啊！”

    秦躍進正在外面干活，大冬天的也沒穿很多，他是做瓦匠的，平時在工地上，練出一身腱子rou，進屋的時候，幾個小媳婦眼睛都在往他身上瞄。

    秦躍進長的還是比較俊秀的，又有手藝在身，最近幾個月，不少人都來做媒，但是秦躍進一個都沒看上，最后煩了，對那些媒人說他打算復習考大學，不想那么早結婚。

    秦昌川和秦嬸卻是知道秦躍進的心思，不過兩人都沒點破。

    就是本來對于秦躍進喜歡秦筱筱很是樂見其成，一門心思想將秦筱筱娶進門做兒媳婦的秦嬸如今都閉口不談了，因為她也已經看出來，秦筱筱不是一般人，那等相貌和氣質，根本不可能是秦家溝這種窮鄉僻壤能養的出來的。

    再加上從陶孝靜那邊傳出來的話，就更讓秦嬸相信，秦筱筱絕對不可能待在秦家溝一輩子。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還是得說，秦躍進配不上秦筱筱。

    秦躍進心里其實也是知道自己和秦筱筱有著差距，但是他就是抑制不住想要喜歡秦筱筱，所以才會將秦筱筱的話放在心上，開始收拾心思，白天去做工，晚上回家就復習功課，雖說他腦子不夠聰明，書本丟了又很長時間，但是他有信心，一年考不上就兩年，兩年考不上就三年！

    “小小！”秦躍進進來一眼就看到秦筱筱，在這群人中間，秦筱筱實在太顯眼，那樣的眉目如畫，漂亮的好像畫上的人，看的秦躍進臉都紅了。

    “噗！你們瞧瞧，躍進看秦筱筱把自己臉都看紅了，要我說啊，小小和躍進還是挺般配的，不如就說給躍進做媳婦啊！”屋子里有人開始打趣。

    秦躍進下意識就看向秦筱筱，雖然知道秦筱筱對他無意，但他還是抱著希望，然而在他看到秦筱筱臉上那淡淡疏離的笑時，心里的希望頓時如水泡一般噗的破滅了。

    “陳嫂子，別瞎說，我對小小就像meimei一樣的！”秦躍進是個憨實性子，并沒有那種得不到就要死要活，恨不得毀了對方的心態，他更多的是想要呵護秦筱筱，因為他也覺得秦筱筱從小到大太不容易了。

    “meimei也有很多種啊，不有一種meimei叫情meimei嗎？”說話的人似乎是看秦筱筱不順眼的，故意挑著這個話題說。

    “陳嫂子對這方面挺有研究啊！”秦筱筱知道很多人都在盯著她，想看她失態，不過她才不會如這些人的意，面上依然是風輕云淡的，對那婦人的話也是四兩撥千斤，一句話就懟的她說不出話了。

    有人在旁邊竊笑，“陳嫂子對這情meimei可不就是最有研究的，不然她哪能嫁到我們秦家溝來啊！”

    陳嫂子懟人沒懟成，反被嘲弄了，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死婆娘，你瞎說什么！”

    “我有瞎說嗎？我們在座的人可都記得呢，陳翠翠你家男人當時說的可是你表妹，門都過了，結果被你截胡，聽說你就是一口一個情哥哥的叫著，把你男人迷得魂都找不到了，到現在你娘家和你舅舅家都不來往吧！”張家二兒媳掩著嘴嘻嘻笑著。

    陳翠翠臉上青紅交錯，一口牙咬的咯吱作響，卻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秦昌川這時從外面走了進來，這大過年的，他也沒穿新衣服，還是一如既往披著那件洗的都快褪色的軍大衣，依然是嚴肅臉。

    秦昌川在秦家溝那是絕對的有威信，他一發話，屋子里霎時鴉雀無聲，先前挑事的陳翠翠也蔫了鼻子，不敢說話了。

    秦筱筱坐了一會，覺得屋子里許多人都在悄悄打量她，她待的也不舒服，就找了借口出去了，見秦嬸在灶房里忙活，秦筱筱也過去幫忙。

    “小小啊，咋出來了，去屋里坐著喝喝茶，今天中午在嬸子家吃飯哈！”秦嬸抹了把頭上的汗，看著秦筱筱就心里歡喜，也是可惜自家兒子沒福氣，娶不到秦筱筱這樣能干又漂亮的媳婦。

    “屋里太吵了，嬸子，我來陪你說說話吧！”秦筱筱很自然地坐到鍋塘那邊，幫秦嬸燒火。

    “那也好，不過你小心點，別弄臟衣服了哈！”秦嬸說道。

    秦筱筱就在這和秦嬸閑聊了起來，結果還真聽到不少八卦，秦嬸告訴她，李蘭英從城里回來后，身體就不大好，據說在秦大有家，住那石棉瓦搭的棚子，都沒門的，夜里凍的受不了，不能睡覺，又被張翠花罵，吃也吃不好。

    秦嬸都搖頭嘆氣，“你奶奶這個人啊，家里弄成這樣，其實她要負很大的責任，當初我才嫁給你叔，他們家大有大貴三兄弟還小，你奶奶就慣著，所以說，現在她受的苦都是當年自己沒教育好孩子的原因。”

    270秦小蘭生了

    “你奶奶這個人，就是太拎不清了，還偏心，對你——大兒媳和三兒媳好，以前啊，對劉紅那不是一點點差，就因為劉紅沒生男孩，劉紅坐月子都不管，還要劉紅月子里自己下水洗尿布，結果呢，現在也就劉紅還隔三差五去給她送點吃的……對了，小小，你知道你二嬸有了吧，聽說還是你給幫忙的？”秦嬸在鍋里燉了排骨，又轉身拿了土豆在削皮，說著說著，突然就一臉好奇地看向秦筱筱。

    秦筱筱嘴角一抽，無奈說道：“嬸子，瞧你這話說的，二嬸能懷上，肯定是她自己努力的，我也就是介紹她去我師父那調理下身體，說我幫忙的，我可沒那么大本事啊！”

    秦嬸哈哈笑道：“對對，是嬸子說錯話了！不過小小啊，你師父還真的厲害呢，劉紅這么多年都懷不上，去你師父那吃藥才調理幾個月，就有了，看這面相，極有可能是男孩呢。”

    秦筱筱一說起師父，就得意起來，“那是啊，嬸子，我師父可是前朝宮廷御醫，后來留過洋，學貫中西，特別精通千金婦科，比我三嬸年紀大，更難懷的，我師父都治過的！”

    秦嬸子聞言，想了想，說道：“那趕明兒讓你師父你給蓉姐也調理調理，她結婚好幾年了，生了個女孩，婆家都不高興呢。”

    秦筱筱雖然很不喜歡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但是她也明白，這個時代，甚至再往后幾十年，華國都是這樣，傳統的思想，就是認為女孩養大了都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如男孩金貴，所以她也沒說什么，只點點頭，“好啊，您讓蓉姐什么時候有空來衛生所一趟，先讓我師父看看。”

    秦筱筱和秦嬸閑聊了一會，突然聽見外邊有人在說話，本來她也沒在意，卻在聽見秦小蘭的名字時，心頭猛地一跳，連忙站了起來，走到門口豎起耳朵去聽。

    “小小，咋了？”秦嬸見秦筱筱突然站起來，以為她要出去干什么事，于是也跟了過來。

    “嬸子，我剛聽見有人在說小蘭姐，也不知道小蘭姐咋樣了。”秦筱筱出來后，發現說話的人已經走了，但是她心里卻愈發不安起來。

    然后，不到五分鐘，秦筱筱的不安就成為了現實，因為她聽見從陶孝靜家的方向傳來破口大罵聲，“這小賤蹄子，忒不要臉了，這才結婚幾個月，竟然就生了？敢情是瞞著我這個當娘的帶球嫁人？還沒結婚就和男人搞上了，我老秦家的臉都要被她丟盡了，去什么去？我不去！走走走！都從我家滾出去！從今天起我也沒有秦小蘭這個女兒，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秦嬸家和陶孝靜離的不遠，陶孝靜的嗓門又大，這一嚷嚷，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來，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秦小蘭這才結婚兩個多月就生了娃，肯定是沒結婚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

    “怎么這么不要臉？這秦小蘭在家的時候看著那么老實，一點都看不出來啊！”有一些好事的婦女在一旁議論起來。

    那個陳翠翠先前在秦筱筱這吃了虧，這時候自以為得了報復的機會，立刻一個斜眼掃過來，陰影怪氣地冷笑一聲，“我看啊，肯定是因為進城鬧的，本來在家里好好一個大姑娘，就是進了城，才學壞的！”

    “是啊，秦小蘭以前在家多老實啊，就秦筱筱幫她在城里找了工作，然后就壞掉了……”

    陳翠翠和幫她說話的女人一邊說還一邊拿眼睛掃秦筱筱，一副就是秦筱筱害了秦小蘭的模樣。

    “陳翠翠鄭大芝你們瞎說什么！這事和小小又有什么關系？明明就是秦小蘭自己不檢點，被胡三寶給騙了，你們別什么事都往小小身上推！讓人討厭！”李大花正好在附近，也是被陶孝靜家的吵鬧聲吸引了過來，在門口聽到聲音，走進來就懟陳翠翠。

    “那李大花你說，秦小蘭是不是進城再變壞的，那她進城是不是秦筱筱幫忙給找的工作？”鄭大芝梗起脖子和李大花吵架。

    “我記得，當時小蘭姐進城工作后，鄭大芝還有陳翠翠，你們兩個也跑去衛生所找我，想要我給介紹到城里上班的。”秦筱筱面上依然還是沒什么波動，甚至說話時，眼睛都沒看向陳翠翠她們，但是這一句話一說出來，這兩人頓時就啞火了。

    “哈哈，就是啊，既然進城上班這么不好，會把人教壞，那陳翠翠鄭大芝你們兩個怎么還上趕著自己找了過去？就不怕在城里被人搞大肚子？”張家兒媳嘲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