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信陵君廟獨夢圣 岱宗岳頂雙遇真
忽聽得一人自樹后轉出,拊掌道“反了反了。我要告爾等小子謀逆之罪,竟爾僭越朝儀,我要告到壽春王庭上去。”眾小兒吃驚,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只見樹后轉出那人,一身士子打扮,儒冠皂履,訕笑而來。樊噲忙手抄石頭,惡狠狠道“既然你知道我們要反,我們先殺了你,不就沒人知道了么?”那士子笑盈盈向著劉季道“你說他說得對不?” 劉季搖手,回答“當然不對,你是大人,我們是小兒,動起手來,我們不一定打得過你,此其一;打死了人,便是死罪,我們還小,與你同命,誠然不值,此其二;你剛才的話,說過無憑無證,隨風而散,你怎么能咬定我們謀逆造反,此其三。” 士子聽畢一擊掌,驚嘆“聰明,你們小孩子家兒戲,沒事兒,不過也要有度,還要堤防他人耳目知道不?”眾小兒聽到這里松了一口氣,他又說“你們聽說沛豐的周氏書院嗎?” 劉季忙回答“周氏書院大名鼎鼎,誰不知道啊?知道又怎的?我們又上不起,他們要的俸祿又高。” 那士子復一拱手,道“我即是周氏書院之主,周市是也。 “啊,你是周市”劉季和大家不約而同地大喊“舂女雪夜救士子,就是你吧。”周市聽了赧然道“這點事兒都傳遍閭里,真是慚愧,我本是魏國士子,當年周游列國求仕,入楚,受困于沛豐,時遇大風雪,餓餒寒累,若不是敝內人費氏夜間舂米巧遇,以熱米湯相救,我早作朽骨也,現在,我早忘了大梁鄉音,是個實在的楚國人了。而且,我們育了兩子,和你們也差不多大,一名周苛;一名周昌。閑話少說,現在我開了這家書院,我們宗儒,孔子仲尼公力舉公學私開,有教無類,劉三,憑你的聰明,我讓你去我們書院上學如何?” 劉季流盼,道“俺家人口多,沒錢去,俺老子也不使俺去。”周市笑道“不要你錢,到年下還會與你饋贈回家,今日特來邀學,且和你爹說好了,你就回家預備去吧。” 劉季遲疑,道“有這等好事,你就讓我們眾兄弟都去了吧。”周氏看著大家搖頭示否,劉季質問“你不是說有教無類嗎?如何又不要大家伙?”周市回答“有教無類是指擇其優者而教之。學有所成,周游列國,經濟天下,可知這世上為何富貴者一而貧者百。”劉季等不耐煩聽他布道,召喚樊噲等一眾少年,呼哨而去。 劉季回家相告父母,乃知此事屬實,那周市邀學也非虛辭,誰料劉季聽了,反不高興,訊問道“季上有兩哥,下有一弟,使他們去好了,奈何賴我去?”母親勸慰“這讀書要料,你大哥粗夯,二哥雖是機靈睿智,可家里沒有那么多俸米,弟年幼,還是你去最合適。”劉季還欲磨嘰,他爹火了,道“若不是你那錢多的要別人花的不要臉的盧干爹從中作伐,老子會讓你這亡賴去?什么讀書要料?我怕說出來漏尿濕了襠兒,明日早起,我送你去那鄉庠,唉······” 溫王含始強忍,揮退兒子,見無小孩在,猛不丁回頭一招母猿奮爪,將劉太平脖子撓個大斑馬,大罵道“嘆什么氣?一口冷氣三年窮,沒出息的糙人,你有什么憋屈的?有本事休了我,老娘剛出門隨便抓個比你響當當。”太平沒了脾氣,往血里忍。 次早,太平自負書笈,送劉季來到周氏書院,眼見得好一座書院,白墻青瓦,掩映于松槐叢中,門樓巍峨,進得院落,竹花婆娑,中庭供著仲尼之像,兩廂陳列禮樂之器。 劉季甫到書院,見到干爹盧大赫赫車輦而來,呵斥旁人,獨闖霸氣,直達中庭,眾綠葉拱襯的一個婉婉秀秀的少年,劉季認得是自己的同庚盧綰,冷哼一聲,暗道“這哥兒也來同學,可是好了,別看你現在合作你爹神氣,后頭我不但有伴當,還有走卒了耶。早知道讀書有偌大好地兒,我劉季早不在土街里廝混了。” 盧大見了劉家父子,也過來寒暄,劉家父子慌忙還禮,盧大對劉季可親出格了,說了些學以致用,經緯天下的套話,早驚動了先生,那周市肅然迎來,對著盧大點頭磕腦,晾著他人,太平一邊暗暗嗟嘆,恨不得找個耗子洞鉆了。直等到盧家的事兒沒話兒夠了,周市猶自拘恭不已,再到最后,盧大對大家羅圈一揖“各忙”。周市遠送三告別才回來,姍姍來遲去問劉家眾等,道“列為辛苦,早回營生去吧,此間萬事皆備,學生們只管上先生功課好了。”各家人陸續而散,劉太平惶恐賠著小心道“只是家境貧寒,上先生的花紅面禮薄,甚是慚愧,更兼我兒頑劣出格,請······”周市不耐聽他多言,揮手讓退,太平唯唯諾諾,也顧不了劉季,頭也不敢抬回了。 劉季等來行啟蒙迪化的開學典禮,先拜孔丘,次拜院主周市,再拜六藝禮、樂、數、射詩各科的老師,眾學生俱是稟告心志,無非是大人們早就讓他們背誦好的臺詞,諸如篤學、明志、干仕、光宗、恩師之類,輪到劉季行禮時,只見他也依周禮稽首,一拜孔,二拜三拜院主先生······口中念念有詞,正在禱告志向,只見一個小兒斜側急急搶過來,一把揪住劉季的衣領,對著周市斷喝一聲:“阿爹,你不能收這豎子,教他不得。”周市大驚,整個禮堂俱是駭異,周市忙制止道“昌兒,你這是作甚?” 周昌氣呼呼大聲道“這豎子是壞人,方才叨叨,求孔夫子,求列位神庇佑,我劉季求得,讀書巴不得老師死,牧牛但愿牛發瘟。他在詛咒你死啊,阿爹!” 大眾聽了大笑哄堂,一起注目劉季,誰知他竟然冷冷,不亢不卑地說“這書院可不地道,哪有先生使他兒子做學生內jian,竊聽私窺,為人不齒。神明昭昭,我哪敢講假話,心里這么想,只有這么說了,人各有志,你有你的好望,我有我的好愿。你罵我作甚?” 周市哭笑不得,一把拉開兒子周昌,道“沒事兒,成禮吧。” 禮畢,周家父子轉到后堂,周昌氣呼呼不休,質問道“爹,你身為夫子,為什么甘心讓人詛咒?還見了盧大富人,那一副嘴臉,你······”周市淡然笑笑,道“有道是,君子俾受責若如流,你懂什么?不怕陰心罵,只怕撞口話,撞口說壞的才靈。他是他盧干爹讓來的,盧家股大才粗,得罪了他,我們書院都喝西北風啊,只要有盧家的投資,他劉季成龍成蟲,天自演之,關我個屁事兒。唉,我周市,別小覷我,時未至耳,權下之耳。鯤龍不是池魚,化鵬直上大天,哈哈哈······。”不再搭理周昌。 話說歲序輪轉,又到歲尾,元日將近,節慶已起。這一日,周市收齊眾學童俸資黍米。發放諸位師長之后,盧綰家因歲豐稔,門店才裕。上下大悅,特加賞周市份外,楚蟻鼻錢一千,秦內方外圓錢一千,金五兩。且使家人送來巨多食盒,上下屜皆是葷素具備,犧牲太牢,美酒佳肴,這分明是讓整個周氏書院特加一餐。這令周市好不高興,使先生娘子親自庖廚,噲切烹調,與諸位學童同聚,再來一次私宴。更兼此時朔風微定,彤云叆叇,自云縫中漏下雪霰兒來,初始零零星星,后則化為紛紛揚揚,好一場大雪,中庭更有一樹早梅初花,夭夭灼灼,此時此景,周市好不高興,雅興大發,召諸學童于中庭,笑道“今日散學過年,本院主追加私宴,又適逢大雪祥瑞,我們這一年習詩、書、禮、樂、射,藝。我院長今日高興,今朝好好聚聚,就姑且放一放謀略經綸,干仕理論,就論論詩雅頌風格圖個樂呵。爾等先生娘子現在廚下,做些好吃的款待大家。” 眾學童聞聲道好,喝彩鼓掌,團于中庭,列幾而坐,上面是炭火湯鑊,俱是牛羊大rou,更有甜酒盅爵,周市令兩個兒子周苛、周昌卷起窗屜,透著窗紗看雪賞景,道“賞雪之詩,我看還是盧綰公子先來吧。” 盧綰撓頭半天,道“那好吧,雪兮雪兮天降,瓊瑤無數太多,上有太倉難放,夫子,夫子,我沒詞兒了,你還是使我同年劉季來吧,他和他爹都善楚歌,有的是詩情才情。” 眾人覷定劉季,劉季莞爾,道“我有好詩,這樣口述可惜,夫子須與我素絹一匹,我昨夜就已經沐浴恭心,以備今日奉上,然后,吃rou三大塊來培育詩情。可否?” 周市不悅,道“看看盧公子好詩,有富貴氣象,你有什么不同?”劉季一臉正色,道“那你們就見不著好詩了,空負了這場好雪景致,好酒好宴,可惜可惜。”眾學童聽了竊竊私議,周市皺眉沉吟,讓取了素絹,劉季乃挑了大rou三塊,大快朵頤。周市只得隨緣,叫“大家同樂。” 大家也不拘禮,痛快吃,淋漓喝,宴席差不多了,劉季也沒寫一個字,周市不禁揶揄“劉三,你的大才情也借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吟出來,怕是要撐出來了。”大家聽了大笑。劉季使筆縱橫舒展,須臾即成,雙手奉上,道“老師的話真靈,我要出去如廁了。”大家又笑,劉季不顧,出后門踏雪自去。 劉季出了大門,見那大雪崩騰,廁所又遠,心生怯畏,便一路選個礙眼的地兒小便,正在徘徊,忽然覺得眼角金光晃耀,心中驟然一驚,見一個頂金盔,貫金鎧甲,執長劍的人轉瞬就朝后園去了。劉季心里駭異,心里尋思,這周氏書院幾時來的一個金甲武士?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好一幅凜凜雄軀,軒軒昂昂,不覺好奇心大起,尾隨踏雪追尋過來,見那院子后門也是洞開,自言“莫不是進來盜賊了。”正在延頸瞭望,聽到一個聲音,有如洪鐘大呂,朗朗道“來著豈用鼠探,大光明進來吧,去我廟里坐坐。” 劉季素來有敢心,一聽有人相邀,自然樂意直入,猛抬頭見一座廟宇。雖不大,卻十分雅致,朱墻石牖,飛檐高喙,在松雪掩映中,恍如美圖畫中,門楣上有一大牌匾,用篆隸字體寫著大魏信陵君祠,不禁失口驚呼“公是信陵君啊?今日我劉季是見著真身了,有幸,有幸!” 廟門洞開,信陵君端坐中堂,旁邊伺立兩人,一人鋼肌鐵骨,胡須如虬,手里拿著大錘,另一人則是皓首白髯,枯槁勃發,劉季立拜道“這一位想是力士朱亥,錘殺晉鄙;這一位那一定是義老候嬴。你們義舉,竊虎符救趙存魏,天下坊間,有井水喝的地兒都美談之,我劉季早就聽說了。” 三人對視,談笑風生,一起驚嘆“好個小子,天悟地靈。”信陵君用手一圈,登時,一個大城池漸次顯現,屋宇粼粼,街市上車水馬龍,行人接踵聯袂。忽而黑云壓城,列缺霹靂,天宇中有一天槎如巨星扶搖,信陵君問“劉季,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劉季搖頭回答“此情景好生熟悉,好似我經歷過一般,只是不知道此城是哪兒?”信陵君聽了大笑道“此我魏國都城大梁,這情景你當然熟悉了,爾人之初,就此而來,可惜你未能生我大魏,此天數也,爾切記青壯到大梁來找我,我有教授與你,你我有緣未了。這一行定會成就亙古一草根,竟而開漢四百年。”朱亥道“托不肖子朱建。日后多照看些。”候嬴也道“記住,有一人來投爾,名候敞,我孫也。” 劉季一聽懵然,道“信陵君名滿天下,只是你們這些話我聽不明白。”信陵君等三人鼓掌,信陵君到“你到時候去大梁訪我信陵君,你自然就明白了,我們等著,書院里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速回吧。”三人將劉季一推,劉季騰空出了廟門,雪滑,摔了個屁股蹲兒,睜眼一看,卻是百日一夢,身上也無積雪,再細看時,方才自己兩道雪中足跡逶迤而來,至巨松之下,有一小甕城戛然而止,何謂小甕城?其實就是一個微型神廟,里面供著私人的心儀神圣,置之山野路側,多是旁俗。 劉季再也不敢多想,慌忙拜了幾拜,祝禱“不知道是何神圣,點化我劉季去大梁城訪信陵君,做個門客,好求仕路,今日虔誠拜拜,他日得勢再來還愿。”頻頻回頭而去。 劉季再回中庭,大家都埋怨去了解手不對,想是去遠了,害得大家久候。劉季嘆道“我方才是去后院解手,卻遇上信陵君了。”周昌大怒,道“劉季,你又來胡謅,我看你是做夢了,什么信陵君?他是誰?”劉季拍額,道“我是做夢了。我也迷糊了。”眾皆嘩笑,劉季轉而對周市道“夫子,我夢醒之后,看到你書院里后門松下供有小甕城,像是那里面的神圣顯圣,是否是你供的你故國的雄靈。” 周市一聽,面色死灰,筷子失落于地,口吃道“黃口小兒,休得胡說,信陵君在大梁好好地,你夢見他?后面不要亂提小甕城的事兒,更本就沒有什么甕城?想是大雪之中,你眼花了,或是野狐黃鼬之類戲爾,雪晴時,我自去安排,便是沒事兒了。現在天時向晚,風雪愈霏,大家趕趁散學。”便與學童們話別,劉季和大家自散去。 周市見大家散去,吩咐兒子“我去書房靜靜,休得來干擾。”慌忙回房,掩上門扉,垂下窗屜,雙手猶在顫抖,自言自語道“好個劉季,幾乎壞我大事······唉,慌忙展開劉季的詩軸,低聲道“且看是兒又有出什么驚人語,只寫得一手奴隸人之書,連小篆都不用,不雅,不雅。”只見上面劉季用戰國隸書,當時不登大雅之堂的字體寫著“億萬白蜂鬧蒼穹,紛揚鱗甲戰龍君,裁縫山河地理襖,為乾坤穿一色裙。” 這周市念一遍,癟嘴不屑,又似乎無限可心,再念一遍,嗟嘆好不俚俗,再念一遍,搖頭嘆息,下意識出了書房,躊躇來到庭院,頗費精神,自覺背后有人拍肩,并長吟道“學弟啊,好詩,看似拙而藏鋒,有出頭之氣,你可是愈發鋒芒矣。” 周市駭然一震,腦轉看時,只見一人二十七八歲年紀,長得松肅層巖,竹挺月下,已然認得是自己的學兄,居鄛人,姓范名增,兩人曾在魯地孔林同窗,甚是友誼。誰曾想猛不丁在自家的書院里得見,又驚又喜道“哎呀,是范學兄,幾時來的?也不提前告一聲,我好去迎你。” 范增拱手回道“愚兄早到了,此去齊國臨淄求仕途,日暮途遠,不期遇上風雪,因念學弟在此教學,特來造訪,早見過嫂夫人了,又見學弟中庭吟哦,不敢驚動,學弟剛才那詩······?”周市忙打斷道“什么詩啊?下里巴人,乃是一個愚弟教下一個學童寫的,分明是俚語,抬不出大門,讓學兄見笑了。”范增聽了顏色一莊,驚嘆“這是學童之詩?不可思議,人看三歲而知老,薔薇茅草之刺,出頭時扎人,后來就會扎人,了不得,學弟能否讓我見識一下此君?”周市道“好,好,學兄如此年輕,所知所閱,令兄佩服。你權且住下,明日雪霽,我帶你去見見他。”于是,這二人,重又添酒回燈開宴,秉燭夜話。 次日,并無雪晴,依舊大雪紛揚,寒冰塞道,一大早,范增催起,周市因為應約,盛情難卻,重裘去找劉季,心里竊怨范增癡憨,小題大做。行了數里,至劉季家時,叩門扉見了王含始,道“那癡兒絕早走了,也不知去了何處?幾時回來。”范增惆悵良久,周市敷衍他道“學兄不如暫歸舍下,我去覓他。”范增搖頭道“人生有知遇,知遇須有緣,同行千里,無緣亦是陌路人,想我們此生是無緣了,增就此別過,只是有勞學弟風寒,甚是慚愧。”周市忙道“無妨。”兩人惜別,各投風雪途中去。 話說范增去齊國都城臨淄求仕途,并不可心,淹留日久,川資耗空,只得回鄉。這日正在客舍打點行裝之時,突然心生一念,久聞東岳岱宗,乃是齊魯之準,渤海之濱的鼻子尖兒, 更有大祠名廟,摩巖石刻,幽谷深壑隱有高人方士,景慕日久,眼下即歸故國荊楚,更不知何時再來。便一念之用,一個人向東去朝圣。 這一日,范增來到岱宗山中,從天梯意欲登頂,心情柳暗花明,特別的好,流連山花鳥語,縱情松下石上,不覺癡迷,等到回過神來,見那蒼穹半月嶺上,太白熠熠,頓時慌了,這可是上不巴村,下不著店。山徑上已經沒有人蹤,宿鳥歸飛,猿呼烏啼。他也不知道到了何處,在歧路上登上大石頭瞭望,只見半山腰松林中隱隱一帶紅墻,心中竊喜好了,這有屋宇就有人,有人就好說了。立刻奮其余力,向紅墻處趕過去。 范增好不容易到了松林,見一古祠,不大,甚是雅致精舍,月下松蔭之中,金雕玉砌。并無燈火人跡,心里惶惶,遠遠就大叫“有人嗎?過客過來投宿。”且行來到門前,連叫幾聲,也無應答。他等不及,一推門,大門竟然咿呀自開,也沒有鎖,也沒有閂,如此情景,范增甚是狐疑。荒郊野嶺,神祠數棟,門也未鎖閂,這是為什么?自己萬萬造次不得,于是,在門廊下盤桓逡巡,不安不進去。不料此時兩耳間陡然響起一陣獸鳴,心中震恐,來不及多想,一頭搶了進去。 范增反手閂上門,見院內月色溶溶,拼目力勘察,見一庭廡,上有即案燈燭,拿出身上帶的火石,打著火,點亮燈燭,看見其間甚是整潔,不像荒院廢宅,心中納罕,再看時,便秉燭進入正殿,上面供的是鴻靈老祖,神案上是水果饅頭,摸摸饃饃,尚有余熱,心中驚異。 及至看到食物。范增腹中如鼓響起,乃是餓了,增有的猶豫遲疑半響,終敵不過饑餓,伸手去拿果子饅頭,剛想往嘴里塞,卻被眼前的情境下嚇得心膽俱裂,原來神案下竟然伸出一只手來,攥定他的手,一個聲音發出“爾要干甚?想吃?經過我同意了嗎?” 范增急忙掙脫,去覓身上利器,見神案下滾出一人來,站起,伸個補天懶腰,張口打了一個搖滾哈欠,道“睡個覺也不踏實。”范增驚問“你是誰?” 那人亂發蓬蓬,胡亂籫個柴籫子,呲牙道“這事兒該我問你,是你不請而入,反而反客為主。”范增一看,眼前這人也是我自己年齡相仿,雖然褦襶,難以掩蓋書生模樣,也如枯松挺拔,瘦骨鱗筋,甚是清奇,心中已安,拱手道“在下楚國居鄛人氏,姓范名增,山游向晚,不料擅闖你家,抱歉!”那書生抱拳作揖,道“還禮,還禮,我乃魏國陳留高陽人氏,酈食其是也,這不是我家,聞得齊國富強,特來臨淄求仕途,唉······現在我也是和你一樣,游山誤入的。”他尚未說完,范增年輕氣盛,被他同樣的臺詞激怒,似乎對方在故意侮辱自己,已臻慍怒,道“既不是爾家,你假做個主人作甚?又不是吃你的,你來臨淄求什么仕途?”食其怪笑回答“先入為主,說你怎的?”兩個人口語不和,擺個斗雞勢正打嘴仗。 忽聽得半空中,風雷隱隱,食其忙止范增道“今夕奇事多,晴空朗朗,又不是驚蟄季節,何處來的雷聲?可疑可惑。”范增搶吃果子,塞了一嘴哼哼道“你橫豎是吃飽了,管他作甚?打雷又怎的?” 可是,雷聲漸近,回蕩溝壑,而且有巨光自天際疾掠而來,驟然而至,照得大地纖毫畢見,瞬間即到神祠上空,繞而匝之,范增、食其兩人大驚失色,奪門而出,本能的逃命而去。一直狂奔數百步,藏匿在草莽中,自以為安全了,才偷偷探頭觀察。便看到一串巨星襲來,愈來愈大,原來是一隊天槎,自空中降下,落在神祠院內外。其時,光華上燭霄漢,看得范增的眼光發直,低聲叫道“天槎回車,必有祥瑞降臨。” 那些ufo著陸后,巨光乃息,門扉洞開,一隊人影自高光中魚貫而出,草莽中這兩人見了此景,驚恐已極,唯恐被他們發現,是故動也不敢動,屏息觀察。 須臾,ufo中一聲異鳴,一奇異的靈獸下來,即見乘之的一人,一身素服,長髯壽眉。范酈二人心中驚嘆,這不就是剛才神殿中那位鴻靈嗎?” 只見鴻靈端踞,對所有隨從的大眾說“大眾聽真,知道為何今日為師的要領你們來到這岱宗極頂來嗎?” 大眾者,就是安其生、赤松子、鬼谷子、黃石公、滄海公和他們的童子夏黃、東園、角里、綺里季和許負十人,大家俱是搖頭說“不知仙師圣意?”鴻蒙聽了獨笑,指定黃石公道“黃石,地上有一塊石頭,你俯身撿起來再扔出去。”黃石聽了茫然,鴻蒙復肯定道“照做吧!” 黃石乃俯身撿起石頭扔了出去,鴻蒙發問“大眾,為什么石頭能被扔出去呢?”大家疑惑,無一人敢回答,都在想,這事兒挺簡單,只是這仙師問題肯定是有深意,故不敢擅自回答,過了良久,黃石才斗膽回道“仙師,是因為我扔石頭時,在上面用了力,故石頭飛了出去。” 鴻蒙頷首,道“善,力就用在被扔的石頭上面,所以石頭就被你扔掉了,但是,你們誰見過拿石頭上的力?”鬼谷子道“力無形無質,怎么能見到呢?”鴻蒙搖頭,道“錯,力是有形有質,只是你們無法見到罷了,而我就能見到,它就是物質,暗物質。你們只能感知到力的存在,提水時肌rou緊張,被人推一把,你會踉蹌。為師鴻蒙其實就是這種宇宙力,我的諸一切形都是無形,一切有形都是空,一切空反過來就是不空。方才黃石扔石頭,力盡石頭落,為師也會一樣,今日已經到了盡頭,要轉化為其他的宇宙能了,到此岱宗極頂,畢理后事而來。” 大眾聽了大驚,繼而悉放聲大哭,道“仙人怎么也死?”鴻蒙揮動衣袂,道“宇宙生生不滅,永恒循環,知之你們就都會太上忘情了,休得悲戚,更不得啼哭。”大眾聽了立刻止住哭聲,鴻蒙道“你們或長或短。從我昆侖山一場,為師今日轉化,安排后事,東園等你們五個童兒,道術啟蒙淺短,我已換了你們的記憶,昆侖山時空,你們僅僅作為一場大夢來留存。那就就此別過,醒來時你們都在自家里。不過,你們在昆侖山生命科學園這一段時間,為師不會浪費爾等生命,為師會讓你們等讀三年太學,日后可為國之博士、或為諸侯神算大師,去吧。” 鴻蒙話音一落,五個童子已知人生離別,各抱主人悲泣,又拜別鴻蒙,鴻蒙瞑目,揮動衣袂,五個童兒被奇力推入天槎,轉瞬即逝,俄爾即回,完全脫離了時空限制。 鴻蒙有覷定眼前這五個人,道“爾等五人資質各異,絕對天賦異稟,乃是我調校人類基因的楷模,從我在昆侖山生命科學園校正人多年,今日大散,為師給你們三條路選擇,其一為仙,將實體幻化成暗物質,為仙之后雖然也能幻化人形,其實是無質無量,這樣可以日游四海,浪跡星際,洞察命軌等暗物質,不過,對人間一切無緣了,不能食人間煙火,不能穿人間華衣,不能結人間情緣等,你們誰樂意為仙啊?”黃石搖頭,道“我向往人間無限美食未能嘗。”滄海道“我尚有四海九州未能樂游,我不為仙。”鬼谷子道“愿為呂公望,為一國師,家里還有佳人妻子,大好兒女,天倫之樂不愿不受。” 鴻蒙無語,只是獨笑,終了說“無人意在為仙?”只見安其慨然上前,道“安其愿,了結人間塵緣。”鴻蒙道“好了。”一抬衣袂,安其漸漸透明虛化,化為萬億星點,騰空而去。 鴻蒙這才覷定這是人說“爾四人既然愛戀紅塵,為師就托以人間后事,為師今日轉化他力,調教人類基因的使命已經完成,可是為師對人類有過,我把人類基因里的色、貪二碼加的太多了,唉······我要回彼宇宙了,對此宇宙就是一個無字,不會保佑、不會顯圣、自然不能當人間之神,日后你們誰拿我鴻蒙下車的地兒一個廟,睡覺的地兒一個祠,泄露天機,自然會有責罰。此非神罰你,而是你自個拿頭撞墻,頭自然會壞,這不干神的事兒。”說著,一擺衣袂,一聲列缺響亮,整個鴻靈祠連根拔起,升到半空,須臾,簌簌物化為塵土。墮落于岱宗頂上,歸于虛無。 五人驚駭,伏地不起,鴻蒙大笑道“你們也看到了,我自將我的神祠毀滅,為岱宗極頂增高一厘,勿拜我矣。赤松子留下,其余走了。”黃石、鬼谷、滄海一聽再拜倒于地,紛紛流涕嗚咽,鴻蒙瞑目,道“為人,須步步實地地走回去,還想飛升嗎?你們以為自己是飛鳥啊,走了!”黃石、滄海、鬼谷三人受命無奈,行畢大禮,即刻四散下山。 鴻蒙覷定赤松子道“知道為什么獨獨留你,因你學仙有過,私放超炫投生,故不得為仙,亦不得為人,你只能無欲無后,守道為士,謂之出家人,你去吧。”赤松子跪地道謝,轉身自去。 鴻蒙終言,漸漸形骸變淡,至于空明。草莽中范、酈兩人目睹異變,魂飛魄散,屁滾尿流,至此匆匆起身亡命,不了當頭天音響起“草叢中的二位,既然相逢,便是有緣,有緣者有份,我這里有《帝師經略》一書,爾二人拿去諳習,可以扶天下,為帝王師,不過,你們兩人一定要速讀,三年后,此書就會物化為烏有,不再現于人間,此天機爾二人不得泄露,否則必遭橫死無終。”此天音一落,就在原鴻靈祠地礎之上,金光炫目,出現了一軸縹緗帛書,天音又道“爾二人來拿去吧,大散了終,去來來去······天音漸遠,終于寂寂。 范、酈二人小心翼翼的出來,靠近天書,見那帛書上用篆隸書寫帝師經略,便各虔誠繞拜,末了,范增伸手就要去那,卻被食其一把擋回,厲聲道“大仙說給你了嗎? 增回敬道“也沒說給你啊?憑什么不給我拿?”食其冷笑,朝天一作揖祝禱“我二人今日岱宗極頂同遇真人,是有緣,然而不能分為陰陽,非男女兩性別······”增冷笑接口道“故不能為夫婦同房。” “他學于曲阜孔林,我學于即墨蓋公······” 增又接口道“我宗儒學,他宗黃老;我孔門,他蓋門,故也作不了同窗。” “我魏國陳留高陽吃饃,他荊楚居鄛吃魚吃米······” “故也算不得同鄉。” “一言不合,待怎樣?” “搶······!” 兩人同時擄掠經書,糾纏在一起,廝打爭奪,弄得塵土飛揚,忽聽得一聲裂帛響亮,一軸天書從中撕裂,范、酈各得一半,范得上半部,酈得下半部,酈食其哈哈大笑,道“這下好了,天書撕開了,一人一半公平。說說,日后我們發達了,再見面會怎樣?”范增喘氣如牛,大笑道“今日邂逅,也算有緣,日后相見,也不會是陌路人,可以問個寒暄,贈個衣裳,只有一件,天無二日,地無二天子,天子無二師,你我二人即是各為其主,莫怪莫怪,難免血光。” “屁!” “呸!” 這二人各啐對方一口,長身一揖到底,分道揚鑣而去。 待到人散后,月如水,一人陡然現身山林之間,嘆道“可惜一本天書,貪心世上之人,你們爭來爭去,破了天書,只怕是你們的人生后如此書,得上半部的,有始無終;得下半部的,無始有終,天也,人乎?”但不知此人是誰?后事如何,請看第四回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