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不能相信神經(jīng)病的話,小學課本里都教過。 她一邊寬慰自己, 一邊帶人去了長清殿。 此時宴會已至末尾, 正中的歌舞雜耍都散了, 文昌帝和齊皇后說了幾句場面話, 便放眾人離宮。 沈辛夷心思沉沉地走出去,陸衍照舊在殿門口等著她,他似有些好奇,揚眉問道:“方才你和蔣氏出去做什么?” 沈辛夷張了張嘴,瞧了他一眼,低聲道:“她出言不遜, 我給了她點教訓。” 陸衍點了點頭,邊下玉階邊道:“你若無事,最好離她遠點。” 沈辛夷心里一動,低聲問道:“她...是不是就快死了?” 陸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頷首:“畢竟她是那側妃的侄女,世子妃之位豈能由她長久占著?有這樣的人做妻子,陸渝也不能安心。” 他想了想又道:“況且就算陸渝不動手,世子妃這個位置也有不少家惦記著,包括咱們的父皇。這些人若是想拉攏陸渝,和他聯(lián)姻,就不會容忍蔣氏占著世子妃的名位,到時候可有熱鬧瞧了。” 沈辛夷喃喃道:“是啊...” 她十分不喜蔣氏死也不讓別人好過的扭曲性格,當然不可能突然圣母心暴發(fā)憐憫她,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兩人境遇如此相似,她看到蔣氏總覺著就像看到一面鏡子,忍不住拿蔣氏和自己類比。尤其是蔣氏說的話... 有朝一日,她會不會也如蔣氏這般...哪怕陸衍不想要她的命,各方勢力也不會容她活下來。 陸衍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皺眉問她:“你怎么了?” 沈辛夷在心里嘆了口氣,懨懨地擺手:“沒事,宴席上多喝了幾杯。” 陸衍見她不說,也不好逼迫,不悅地輕哼了聲:“對了,陸渝過兩天要來府上拜謝你。” 沈辛夷擺了擺手:“我也是順手為之,你讓世子不用這么客氣。”她說著說著忽然想到蔣氏告訴她的事兒,又改口:“罷了罷了,世子想來就來吧,讓他來道謝也好,免得一直惦念此事。” 陸衍瞇起眼看著她。 沈辛夷覺察到氣氛凝滯,不過她心里正煩悶,也沒再開口,兩人就在奇奇怪怪的氣氛中度過了年三十,回到了太子府,她躊躇了會兒,為了以防萬一,趁著陸衍洗澡的時候又服了一枚避子丸。 ...... 陸渝世子一直想要向太子府道謝,他好容易抽出身來,備上厚禮,四日后下午就前來道謝了。 這位世子雖有些男生女相,脾性極為豪邁爽朗,很有些江湖游俠的氣概,他見著沈辛夷,直接雙膝跪地下拜。 沈辛夷沒見過這般陣仗,給嚇得目瞪口呆,當即就要請他起來,他卻十分堅持,仍舊跪拜不起,她只好去看陸衍,見陸衍沖她頷首,她這才穩(wěn)住了心神。 陸渝神色嚴肅:“多謝太子妃救了我母親一命,若非您仗義相助,我母親只怕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這一拜您當?shù)闷穑f勿推搪。” 沈辛夷只得受了,他仍舊單膝跪地,又嘆道:“上回內子多有得罪,也請?zhí)渝娬彛以谶@里向您賠不是了。” 沈辛夷忙命人把他扶起來:“我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世子也不必致歉。” 陸渝被硬拉著起了身,此時才看清這位太子妃的容貌,就見她雪膚花貌,鐘靈毓秀,仿佛天地間的靈慧都聚到她一人身上,心下不由生出幾分傾慕敬愛,暗嘆自己兄長好福氣。 沈辛夷邊琢磨怎么套話,邊隨口跟他套近乎:“齊王妃近來身子如何?” 陸渝道:“母親前些年愁緒不散,這才使得體弱多病,近來她無甚煩憂,哪怕不用求醫(yī)問藥,身子也越發(fā)康健了。” 三人說著說著又問到了陸渝當初是如何順利繼位的,除了陸渝本身的才能人望之外,當中還發(fā)生了一件極為狗血的事兒,陸渝當年有個青梅竹馬,她是郡王府屬官的女兒,據(jù)說生的十分貌美動人,她一直傾心于陸渝,但陸渝未曾察覺,在陸渝和蔣氏成婚后不久,這女孩也被老郡王看上了,她父母不敢得罪老郡王,只能把她雙手奉上,從此這女孩就成了老郡王的侍妾,還頗為得寵。 在齊王妃遇難那陣,這女孩覺察出心上人要大難臨頭,于是十分果然地給老郡王下了藥,讓他中風癱瘓,陸渝這才好趁機把勢力收歸旗下,一舉逆轉了頹勢。 陸渝大概是喝高了,說的最后已經(jīng)是雙目通紅。 沈辛夷聽的很不是滋味,這可比她看過的挖腎坐牢的霸總小說虐多了,高門子女,多是身不由己的...說到身不由己,她又忍不住看了陸衍一眼。 陸衍莫名其妙:“你看我做甚?” 沈辛夷最近老是把陸渝的故事套到自己身上,類比下來的話,她就像在玩一個高危游戲,選擇不愛陸衍,八成要跟蔣氏一種結局,選擇愛上陸衍,說不準要和那青梅竹馬一般下場。 她又看了眼陸衍,低聲問陸渝:“假若給你個機會讓你救下那女孩,但你沒了她的襄助,面對老郡王時就會千難萬險,甚至你和你母親都會喪命,你會選擇救她嗎?” 陸渝猛地頓了下,似乎只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一年,他以拳擂桌,沉聲道:“我至少不會讓她喪命。” 沈辛夷搖了搖頭,有了那一瞬的遲疑,后面的答案也不重要了。 陸衍瞧她低落的神色,若有所悟,很快眉頭又皺起來。 陸渝真的是喝高了,眼珠發(fā)紅,嘴里反反復復念叨著一個名字,語調飽含歉意。 陸衍瞧的心煩,高聲道:“來人,把世子送出去。” 沈辛夷道:“太怠慢了,我?guī)巳ニ退褪雷影伞!?/br> 陸衍沒看她,低頭把玩著自己修長如玉的手指,隨意‘嗯’了聲。 沈辛夷讓齊叱把神志不清的陸渝給扶了出去,她小聲試探:“世子?” 陸渝含糊回答:“皇嫂...” 好在沒有醉的不省人事,沈辛夷把跟著的人遣退丈余遠,低聲問他:“世子,當初太子大婚之前,可有跟你說過我什么?” 陸渝腦子不好使了,迷糊道:“嗯?皇嫂...指的是什么?” 沈辛夷故意詐他,擺出一臉高深莫測:“別裝了,我知道大婚之前你和太子為了擺脫這樁婚事,密謀想要殺我。” 陸渝醉酒,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眼睛猛地睜大了,滿面錯愕驚惶,不是‘她是不是瘋了竟然說這種胡話’的錯愕,是‘哎呀媽呀她怎么知道了’的錯愕。 他一驚之下酒醒了大半,反應極快地道:“皇嫂啊,我九哥對你頗為用心,我也對你極敬佩,你可莫要胡思亂想啊。” 沈辛夷見他先面露錯愕,又顧左右而言他,心下猛地一沉,還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擺了擺手:“放心,我不會計較前事的。” 陸渝大松了口氣,但也不敢承認此事,匆匆忙忙跑出了太子府。 沈辛夷目送他離去,先回了正堂,見陸衍不在,她又回了寢殿,發(fā)現(xiàn)陸衍坐在床邊,手里捏著一個精巧的小盒子,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她心里‘咯噔’一聲,走過去一瞧,果然見陸衍手里拿著的是自己放避子丸的錦盒,里面還放著幾粒漆黑的丸藥。 陸衍瞧她進來,面無表情地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解釋。” 他察覺到她的反常,再加上上個劇本她老拿避子湯說事,他方才仔細翻找了一番,果然在極隱蔽處找到了這個東西,他把它交給太史捷查驗,得出了‘避子丸’三個字的結論。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聽聽她怎么說。 沈辛夷已經(jīng)準備跟他說避子這事了,見他翻找出來,倒是不怎么驚慌,只蹙了蹙眉:“殿下私翻我東西?” 陸衍沉默地看著她。 沈辛夷見他不答,她又看了眼那幾枚丸藥,直言道:“這是避子丸,女子避孕之用。” 陸衍淡聲問她:“為什么不想同我有后嗣?” 他聲音冷清平淡,可越是這樣,心中的怒火就越熾。沈辛夷想到兩人初次同房那日陸衍說的話,還有陸衍曾經(jīng)想殺死她的事,幽幽道:“我服避子丸自然有我的苦衷,但至少我從未想害過殿下。” 陸衍聽出她話中深意,面色一冷:“難道我想過害你?” 沈辛夷索性跟他挑明了說,畢竟她也想問問這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本來我服用避子丸之后頗為猶豫,但世子妃告訴我,殿下當年為了退婚想取我性命,我這才下定決心要避子,畢竟前路莫測,實在不必再多添變數(shù)。” 她遲疑了下,又道:“不過避子之事我也沒打算瞞著殿下,今日本就想和殿下共同商議的。” 第61章 這解釋也沒讓陸衍臉色好看多少,他把手里的盒子捏的咯吱作響:“蔣氏跟你怎么說的?” 沈辛夷也不喜歡藏著掖著, 不然她就把蔣氏跟她說話這事瞞下了:“世子妃告訴我, 她在你大婚前,曾不慎聽過你和世子的談話, 你們二人商議要不要殺了我好不受皇上逼迫。”她稍稍一頓, 又道:“我剛才還向世子求證, 他言辭閃爍,支支吾吾,也從側面證明了此事。” 陸衍面露嘲弄:“所以你便信了?” 沈辛夷搖頭:“沒有全信,所以我才來向殿下求證。” 陸衍上下看了她幾眼:“好,我告訴你。” 沈辛夷正要點頭, 心里卻有些遲疑, 猛然間又不想聽到答案了,若他當初真的想殺自己... 她面色復雜。 陸衍顯然沒體會到她此時的心思,緩緩道:“我當初確實和陸渝商量過此事, 我們甚至為要不要殺你爭論了一場...” 沈辛夷心里極為不舒服, 好像正在跳動的心臟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但從理智上講, 他這樣做是沒錯的。太子和沈家有仇, 自己只是被皇上強塞過來的沈家女兒。 她不覺抿起唇。 陸衍起身坐在桌邊,手指有意無意點著桌子,似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那天陸渝說起自己婚事上的不如意,又連連勸誡我,讓我早做打算,讓我盡早下手除了你, 免得日后處處受人掣肘...我告訴他,我不會被區(qū)區(qū)一女子擺布桎梏,若殺了她,那就等于告訴父皇我畏懼此事,我心中無懼,區(qū)區(qū)沈女,娶之何妨?” 他雖然沒必要殺她,但到底心氣不順,所以成親那日存心下了皇上和沈家顏面。 沈辛夷輕嘆了聲,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但總歸是松了口氣,想到這幾天的懷疑糾結,她既愧且慚,每當她以為自己足夠了解陸衍了,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她抹了把臉,聲音中底氣不足:“我誤會殿下了,都是我思想太陰暗了...” 要么是蔣氏聽岔了,要么是蔣氏故意騙她,她不由慶幸自己說出來了,免得矛盾越積越深,以后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陸衍臉上滿是她熟悉的譏誚:“你這便信了,不怕我是誆騙你,伺機取你性命?”他似乎覺著這話好笑,不由輕笑了幾聲。 沈辛夷被他嘲笑的臉頰guntang,她掩嘴輕咳了聲:“殿下是高傲之人,自不屑撒這種謊。” 陸衍面上嘲弄更甚:“你就是為了這事服下避子丸?” 沈辛夷遲疑了一下:“不止...”她慢慢道:“我知道殿下和我家關系不睦,下人勸我早日生子,好用孩子留住你,但我想你要做什么,還是由你自己決定最好,我不想以任何事脅迫你。” 更重要的是,萬一兩人日后分開,受苦的還是孩子。 而且說的難聽些,陸衍身子不好,時局又是波瀾起伏,兩人中萬一有人死了,留下孩子可怎么辦? 陸衍面上仍是極冷:“你是擔心我被孩子脅迫,還是擔心我用孩子脅迫你?” 沈辛夷一怔,肅容指天:“我絕無此意,沒有及時告知殿下是我的不是。” 陸衍面色微緩,沉默良久,看外面天色暗了,才一語不發(fā)地開始寬衣解帶。 沈辛夷還以為他要給自己個教訓,再不濟也得怒斥一番,她瞧他這番舉動有些摸不著頭腦,她試探道:“殿下?” 陸衍沒理她,自顧自換了衣服躺下睡了。 沈辛夷坐在原處也很尷尬,她估摸著陸衍現(xiàn)在肯定是不想靠近自己,她干脆取了兩件干凈寢衣,自己去別的偏殿睡了,她沒注意到,陸衍在她走之后,發(fā)出重重一聲冷哼。 沈辛夷睡在偏殿也頗為煩悶,幾天前兩人還如膠似漆呢,這下子又倒回去了。 她忍不住把整件事回想了一遍,拋出其他的種種原因不看,這事兒歸根結底是兩人之間缺乏信任,沒有信任那兩人的關系就是空中樓閣,好的時候千好萬好,稍有問題,垮塌也在頃刻之間。 她琢磨了會兒覺著頭疼,思緒忍不住又跑到陸渝和蔣氏身上去了。 她和太子以后...會變成這樣不死不休的局面嗎?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