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但是奴婢本來就不能為您做什么——不說做什么了,還老是要拖您的后腿。” 她輕聲地說著,沒給宋衍留一個打岔的間隙,“貴妃娘娘尋奴婢來可不是為了做這個的。您如果出了什么事,奴婢一家四條命加起來都抵不上。” 宋衍沉默了一會兒。 他像是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摸了摸謝毓的頭。 謝毓像是突然被打開了什么機關一樣,將臉埋在自己的膝蓋上,小聲地哭泣了起來。淚水順著她的臉留下,她想到了這么些天以來的所有委屈、恐懼和不甘,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委屈于自己總是無辜被針對。 ——恐懼于射向宋衍的那萬支箭,是否會分出一些轉加于她身上。 ——不甘于......她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心思,甚至將它強壓下去,假裝其從未存在過。 宋衍心想,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于是上前,輕輕地將她糊在臉上的青絲撇到了一邊,說道:“別哭了。” 聲音是他這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溫柔。 然而謝毓哭得更厲害了,幾乎止都止不住,還不停打著哭嗝。 宋衍無奈地掏出帕子,給她拭去了淚水,說道:“本宮的事情,用不著你個小姑娘費心。” “你只要每天好好地在東宮里待著,給本宮做一道點心,然后笑嘻嘻地送過來,就夠了。” 謝毓迷茫地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并不怎么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宋衍的神情看著很認真,不帶一絲調笑:“本宮這么些年,一向泡在藥罐子里,你來了之后,才嘗到了一絲甜味。” “至少對本宮來說,你沒什么別的要做的了。” 謝毓擦了擦眼淚,猛地洗了下鼻子。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聽過類似的話。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從小泡在藥罐子里,舌頭都苦了,哪里嘗得出點心的味道?” 她驚詫地睜大了眼,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那思緒卻依然而過,很快便抓不住了。 宋衍見她好不容易停住了,滿意地將帕子塞到她手里,說道:“擦擦臉,像只花貓似的。” 隨即站起來,披上了放在一旁的袍子:“本宮說要走也不是唬你的,既然你醒得早,本宮便先去了。” 謝毓呆呆地“喔”了一聲,看著宋衍即將轉身而去,不知道怎么的,腦子一擱充血,沖上去就抱住了他。 宋衍能感覺到小姑娘的鼻尖抵在他的脊梁骨上,大概是撞得狠了,她還發出了一聲輕輕地痛呼。 宋衍好笑道:“舍不得本宮走。” 謝毓:“.......” 她頓了好久,才說道:“......唔。” “但是本宮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宋衍轉過來,微微俯身,和她對視,“等本宮回來,好不好?” 謝毓甕聲道:“什么事情呀?” “你很快就會知道。” 宋衍在踏出長樂宮的那一刻,神情變得如今夜的大雪般冰冷。 ——淮陽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不懦弱,也不圣母。 只是她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所以談個戀愛還要戰戰兢兢的。 第37章 紅糖姜茶(二) 宋衍回到乾清宮的時候,帶進了外面鵝毛般的大雪。 宮門口的小太監連忙幫手將他外袍上的雪掃去,然后趕著雪化開前用小簸箕清理干凈,免得讓貴人們滑了腳。 他之前走得急,幾乎是從一群圍繞著他的大臣中闖出去的,因而再回來的時候,便顯眼得很,幾乎整個宴席上的人都在看他。 宋衍佯裝不知,徑自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沒解下外袍,便坐了下去。 大約是因為外面的天氣太冷,宋衍的臉被凍得蒼白,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唇更是青紫,看上去便是個十足的病秧子。 ——倒是跟眾人的印象全然相符。方才敬酒時那個還算康健的太子,反倒顯得不那么真實了。 珍貴妃蹙著眉看著下面群臣們互相交換著眼色,用帕子捂著嘴,輕輕咳嗽了一聲。她用眼角瞟了皇帝一眼,從他微微繃緊的唇角中讀出了一絲慍怒。 珍貴妃微微一笑,轉過頭溫和地對宋衍說道:“出去透氣也不知道跟你父皇告聲退,看把他擔心的,還以為你出什么大事了。” 只要珍貴妃想,她就能將她那張嬌艷如帶刺玫瑰般的面龐,轉變成一張柔和的、屬于母親的臉。 至少皇帝很吃她這一套。 宋衍抬起他那雙和珍貴妃九分像的眼睛,朝皇帝笑了笑,說道:“是兒臣考慮不周了。兒臣大約是多貪了幾杯好酒,方才突然有些不適,想著不能殿前失儀,要倒是讓父皇看了笑話。” 皇帝微微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話。 他隨后朝著西邊看了一眼,說道:“先前太子出去的時候耶律王子和朕說,有什么事情要稟,朕先前擔心太子,倒是沒來得及聽,現在既然太子已經回來,便稟來吧。” 耶律億今天打扮得很隆重。契丹雖然沒有大梁那么遼闊的領土,卻也坐擁幾條礦脈,盛產各色寶石。耶律億今天戴的抹額上鑲嵌了一塊雞蛋大的紅寶石,旁邊用金絲固定住,還點綴了一圈米粒大的鉆石,看上去十足的富貴。 他朝著皇帝行了個禮,眼里亮堂堂的,像是草原上的狼。 耶律億道:“大梁愿與契丹停戰結盟,契丹自然欣然接受。只是大梁現在前線兵線未撤,雖知道這是□□上國一向作風,契丹也是無法全然接受的。” 話中言語,卻是直接將自己代表國家了。 皇帝似乎沒想到他這人全然不按套路出牌,一時間愣住了,好久才緩過來,抬手讓歌女止住音樂。 本來熱鬧歡快的樂聲突兀地停了下來,沒有及時剎住的弓弦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響聲。 本在小聲議論的朝臣忽然也都靜了下來,偌大的乾清宮,一時間竟然安靜得仿佛落針可聞。 耶律億似乎全然沒有感覺到氣氛的凝滯,臉上笑容更深:“小王出行前,父王將契丹王室的圣物交給小王,只為能在大梁尋著現在的大王子妃,未來的契丹王后。” “荒唐!”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胡相——胡皇后的父親,這位須發斑白的老臣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議和前分明你契丹處于劣勢,若是大梁軍隊乘勝追擊,你現在還是不是‘王子’還說不準呢!” “竟敢提出‘和親’這樣的要求,本官看你們本就不是誠心議和!” “既然相爺這么說.......” 耶律億直直地看著他,嘴角雖還上揚,眼里卻沒有一絲笑意:“那為何先前大梁軍隊不‘乘勝追擊’,反倒給了小王這般囂張的機會?” 胡相噎住了。 ——自然是因為不能再打了。 議和之前,前線的軍糧已經供給不上,且日子已經接近深冬,戰士們的衣服和靴子也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若是將契丹打下來了,以大梁現在的國力,也完全無法將那塊遼闊的草原收用,反倒會讓本就不充盈的國庫更加空虛。 胡相略微移開了視線。他到底也是在朝堂中爬了幾十年的老狐貍,方才是一下子慌了神,現在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幾句話之中除了多少錯漏。 他頓時冷汗直冒,正想開口,卻被皇帝直接截住了話頭。 “大梁本就想和契丹結好,只是之前邊境常有小摩擦,現在這種境況,朕自然也是喜聞樂見。”皇帝將耶律億的問題含混了過去,隨即說出了一句讓在場眾人都神情一震的話,“至于和親,也不是不可以。” “朕即日便可擬旨在長安貴女中擇一蘭質蕙心者,嫁去契丹。” 按理來說,和親一般都是公主的事兒,但偶爾也有將尋常女子封為公主嫁去他國的做法,只是不怎么多見,且有些誠意不足。 耶律億嘴角的笑容忽然消隱不見了。他似乎謙遜地低下了頭,遮掩住了眼中的一絲譏誚。 他道:“皇帝陛下恐怕沒聽說過契丹圣物——那是我族流傳了近四百年的一只青銅鼎,平時都由大巫看守,這次是它第一次離開我族。” “契丹出了這么大的誠意,僅僅一個‘貴族小姐’,可承受得起?” 皇帝沉默了一會。 他自然知道耶律億是什么意思。 皇帝閉了閉眼,假裝沒看見胡相不可置信的眼神,開口道:“朕子女稀少,及笄的女兒只有淮陽一個。” “淮陽是朕唯一一個嫡出的子女,朕會給她十里紅妝,而契丹必得簽下先前朕所擬的條款。” “契丹二王子,你可還有異議?” 耶律億掩去了唇角一抹笑,跪下去,行了個極其標準的三跪九叩之禮。 他三呼萬歲的聲音在淮陽公主的耳中顯得異常刺耳,她眼前一陣發黑,惶恐和憤怒沖上心頭。 “不會的......不會的......父皇那么疼我......” 她驚慌地向著她敬愛的父皇看去,卻見他眼中一片冰冷,甚至有些嫌惡和快意。 像是終于甩掉了一個討厭的包袱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給你們講個美妙的童話故事。 從前有一只鴿子,它每天快樂地將自己產的糧分給人類小朋友們,雖然產糧的過程很累,但是看到小朋友們滿足的笑容,它總是很開心。 但是某一天,鴿子發現,認識的小朋友沒有來找它玩耍,也沒有新的小朋友出現。 鴿子很寂寞,很悲傷。于是這天它只產了一點點糧(......) 那么怎樣讓可憐的鴿子小姐快樂起來以得到更多糧呢? 第38章 四君子湯 淮陽公主有個和她的性格全然不相符的名字——宋婉。 這是皇帝親自給她取的名字。在皇帝眼中,這便是他期望的女兒的性格——溫婉小意,像是柔水一般。 很小的時候,淮陽卻是就像皇帝希望的一樣,不怎么愛說話,見了人喜歡把自己藏起來。 看上去怯怯的,有軟又可愛。 但是皇后覺得這樣的女兒會丟了皇家的臉面——更會讓人覺得她教女不當,丟了胡家的臉面。 于是,她一遍一遍地在淮陽耳邊重復:你是大梁唯一的嫡公主,就應該任性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