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她不知道怎么用自己貧乏的辭藻形容這味道。 清甜的糕體配上濃稠而甜蜜的糖漿,糕解了糖漿的膩,糖漿又彌補了糕的寡淡,可謂相得益彰。 謝毓似乎也有點累了,用手輕輕捶著自己的腰,說道:“合你口味就好。” 白芷不舍得一口氣將糕吃完,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著,只覺得每一口都香氣四溢,轉眼間就吃掉了大半塊。 謝毓見她這副饞樣,笑得連頭上的珠釵都在微微晃動。 白芷的眼睛被那珠釵上鮮紅透亮的紅瑪瑙吸引住了,盯著看了半天,只知道肯定是好東西,好奇地問道:“阿毓,這釵子是你家里帶來的嗎?” “對呀。”謝毓說道,“我舅舅前年給我的生辰禮,據說要好幾兩銀子。” 白芷抽了一口冷氣。她原先在大都家中的時候,二兩銀子已經夠他們家三個人緊巴巴地過一個月了,謝毓這一只釵子,竟然要這么大價錢? “阿阿阿毓,你難不成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她話都說不連牽了,打了好幾個磕巴,才拉直了舌頭,說道,“那為什么之前你拿到云昭訓那個鐲子,還那么高興?” “算不上大戶人家,只是我娘出身江南富商,家里算得上富庶。” 謝毓低低地嘟囔了句“也不知道怎么的看上了我爹那個迂腐的臭老頭”。 “至于云昭訓那個鐲子——自然不算是什么特別好的東西,但也還行,有東西白拿,干嘛不高興?” 謝毓是個很好滿足的人,別說是個鐲子了,就算云昭訓送她半匹麻布,她也能馬上想到這東西可以用來縫月事帶的內襯,高興上小半天。 白芷低下頭,用勺子一下下戳著糕,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沒開口。 “吃不下了?”謝毓疑惑地看著她。 剛才白芷還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現在一塊沒掌心大的糕點才吃了一半,就算是糯米做的,也不至于這么容易飽。 “不是......”白芷猶豫著開口道,“我就問一下,你別生氣哦。” 謝毓:“?” “你家境又好,長得又好看,為什么要當廚娘呀?” 白芷往周圍看了一圈,有點心虛地眨了幾下眼,說道:“當然我不是看不起廚子。” “只是你這樣的姑娘,本就該千嬌萬寵地長大,學女紅,上女學,然后嫁個好夫婿。” 白芷的想法,正是世上大多數人的想法。 謝毓已經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以前她都是直接一句“關你屁事”甩過去,但現在面對白芷,卻不能假裝充耳不聞。 謝毓看著自己的手。她已經不記得這雙手指甲修長,手心嫩白的樣子了。為了學廚,指甲要剪到幾乎見血,手心上也日積月累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她拉了下卷起的袖子,讓它自然地落了下去,然后挺直了腰背,露出了一個標準的、一看就是被嬤嬤拿著戒尺訓練出來的微笑。 眼不彎,嘴角上揚到四十五度,微微露出一點若隱若現的貝齒。 謝毓:“像這樣?” 白芷:“......” 白芷一時間都想伸手去摸摸眼前人的臉,去確認一下這是不是她熟知的那個謝毓,而不是突然被什么孤魂野鬼上身了。 她手都抬起來了,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蠢,悻悻地放下了手。 謝毓見她這般反應,沒憋住,彎下腰捧住肚子,笑得開懷。 她好不容易笑夠了,擦了擦眼角蹦出的眼淚,才直起身回答白芷的問題:“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謝毓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不高興。” 白芷見自己認認真真盼來了這么個回答,正要氣急敗壞地上去撓她癢癢,卻見眼前的人神色忽然一變。 那神情,跟她娘從前跟她講她爹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像是望著什么遙遠的地方,眼神飄忽,嘴角卻微微上揚。 她又豎起了一根手指,說道:“第二,是為了某個人。” 白芷歪頭,說道:“是誰啊,這么大的福氣?” “我不記得了。”謝毓垂下眼,看著有點落寞,“我那時候還小,記事記不牢,只知道是個比我大幾歲的少年人。” 她皺著眉,試圖在一片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線索,卻只得到一團亂麻。 白芷哭笑不得,說道:“虧得你能為個模糊的記憶堅持這么久。” “因為有很重要、很重要的約定。” 謝毓勾著自己的腰帶,淺淺地笑了一下。 荷包和象牙牌子一起輕輕地晃動。 白芷默然。 “那你又為什么要入宮?” 謝毓狡黠的彎了彎眼:“這就不能說啦。” “行行行。”白芷也知道有些事確實是不可以說出口的,便只是裝作不高興了的樣子,往謝毓嘴里塞了口糕點。 “快吃,吃完了還要給太子爺做點心呢!” . 五白糕在清熱解毒上果然有很大功效,吃了幾天,那顆痘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白芷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的皮膚稍微白了一點點。 她心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是糕點的效用,憑著那味道,我也一定要央著阿毓給我再做幾塊。” 白芷一如既往地踏著漆黑的夜色出門,卻察覺到今天東宮里少見的安靜,平時為太子爺上朝做準備的宮人們都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 凌晨安靜的東宮像是一頭盤踞的巨獸,讓她莫名地膽戰心驚。 她似有所感地皺了皺眉,暗自撫了撫胸口,安慰自己不會有事,就算有事也牽扯不到他們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宮人身上。 后來,她發現,自己可能是烏鴉嘴,牙齒縫摻了毒,好的不靈壞的靈。 作者有話要說: 宋衍:本宮是個活在對話中的男人。 謝毓:(還在冥思苦想)...... ————分割線———— 接下來要開始一場大戲啦ww 敬請期待 第13章 橘餅(一) 卯時初。 太子爺這一場大病來得很突然。頭一天晚上只說是覺得身子稍微有些不爽利,但這對于宋衍而言是家常便飯,因而連貼身伺候的張令德都沒有多過在意。 沒想到早上就一病不起了。 宋衍冠玉般的臉上染了一層緋紅,雖然還沒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但顯然燒得不輕。 張令德在一旁急得直打轉,一個不小心,踢到了桌角,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的主子爺喲。”他半真半假地慟哭道,“怎么又病上了呢?” 宋衍微微睜開了一只眼睛,瞟了他一眼,猛烈地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本宮還沒死呢,哭什么?” 若不是身份有別,張令德都想去捂住他的嘴:“殿下,那個字可不能隨便亂說。” 宋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本宮先睡一會兒,等太醫來了再叫本宮起來。” 張令德“喳”了一聲,踏出門檻,揪住自己新收的徒弟問到:“太醫請來了沒?” 那叫孫朝恩的小太監沒見過這種大事,神色惶惶然,抖索著說道:“剛有人回來報了,說是林醫正剛從床上起來,現在正快馬往這邊趕。” 醫正是正五品的官,但因為職位特殊,宅邸和皇宮離得很近,不出兩刻鐘就能趕到。 張令德略松了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卻突然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摔倒。 孫朝恩忙扶住他,關切地問道:“干爹,沒事吧?” “大約是累著了。”張令德緩了一口氣,讓孫朝恩去給他拿杯茶過來。孫朝恩忙不迭地應了。茶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取了個蓋碗,給張令德灌了一杯。 張令德一口灌下。茶已冰涼,卻依然唇齒留香。 他苦笑了一下,心道:“謝姑娘的手藝,真了不得。” 兩杯茶下去,那種頭暈目眩、胸悶氣短的感覺已然消失殆盡,恰巧外面孫朝恩來報,林醫正到了。 林醫正已接近花甲之年,卻依然健步如飛,帶進來的寒風將他雪白的胡子吹得雜亂不堪,矮小而清瘦的身子又撐不起寬大的太醫袍,袖子在風中微微鼓起,再配上手里提著的上了年頭的木頭藥箱,乍一眼看上去仙風道骨的,比起太醫,更像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太子爺又是哪里不適?” 太子爺自小身子就不好,那時候林醫正還是而立之年,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又得了素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陳真人的真傳。陳真人故去之后,這稱號就到了他頭上。 因而每次太子爺有個頭疼腦熱,貴妃娘娘都是請他來看,而張令德從宋衍開蒙開始就在他身邊近身伺候,平均半個月就要和林醫正見一次面,這么些年下來,也算得上是老相識了。 張令德嘆了一口長氣,答道:“奴才看著像是普通的風寒,但是也說不準,況且太子爺這身子,就算是風寒也很要命。” 林醫正撫了撫胡子,保養得不錯的臉上卻沒什么難色,似乎很是樂觀:“太子爺及冠以來身子比過去已經好了許多了,張公公大可不必擔心,若只是風寒,有老夫在,幾劑藥下去便能好得差不多了。” 張令德見這小老頭兒一副自大的樣子,想諷他幾句,心里卻又希望他這自大的話是事實,于是默默地自覺噤聲,將他引入了寢室。 宋衍睡得不大穩,呼吸急促,面色比起剛才的單純發紅,又增添了一分青紫。 中醫有言:“望、聞、觀、切”,林醫正光是這么一看,就知道事情遠比他想得要糟。 但是他也不敢妄下斷言,上去仔仔細細地把了一會兒脈。 “不像是簡單的風寒。”林醫正眉頭越皺越深,把了很久,才遲疑著說道,“殿下的脈象時強時若,確有風寒的癥狀,但似乎又不止于此。” 張令德聽他說話少有地拖拖踏踏,心里的石頭高高地吊了起來,沒等宋衍說什么,就插嘴道:“那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醫正又捋了把他蓬松的胡子——這次用的勁很大,像是存心想拉下幾根下來一樣。 他先是跟宋衍告了個罪。 這老頭子從前向來看不上院里太醫這種先斬后奏的套路,但是現下他得出的結論實在太過駭人,他甚至有些不敢直接將之付諸于口。 畢竟人都只有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