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審問
“他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吶?!毙右贿呑?,一邊感嘆。 “誰?你是說北野相川嗎?”泰之訝異地問。 “自然是他?!毙硬蛔〉負崤亩贪l,似乎愛不釋手?!八麖男【蛯C器充滿了仇恨,也難怪他會拋棄大好前程,不顧一切地加入‘反機器者’的陣營。不過,他之所以成為今天這個樣子也不能全怪他……” “我倒很想聽聽你這個心理醫師是如何給一個劊子手開脫的。”蘇譏諷地說。 “也不能這么說,畢竟他殺的不是人……”泰之說到這里,立刻住嘴,他突然意識到對于北野相川的看法,他和蘇是站在不同的陣營里的。 玄子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們二人:蘇滿面慍色,戾氣逼人,仿佛隨時都會爆發一樣;泰之自覺言語冒失,此刻正縮著脖子,一個勁地對著大衛使眼色。 大衛輕輕咳嗽了一聲?!澳莻€,玄子,你剛才不是要講北野的故事嗎?” 玄子隨即移開視線,娓娓說道:“北野在五歲之前,一直和他的mama生活在一起,日子雖平淡,倒也順心。他的mama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常常陪伴小北野去培訓班上課。北野的智商很高,尤其喜愛研究機械,他在三歲時就被選進了未來城的培養計劃。按照培養計劃,他本來會有一個光明的前途,他本可以進入研究所,成為特等公民的……” 大衛對玄子提到的這個詞嗤之以鼻。 玄子裝作沒看見,接著講道:“但是,在他五歲時,他mama得了一種罕見疾病,被送往醫療中心診治,其實就是被送去做實驗了。從此,小北野就再沒見過她的mama?!?/br>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隨便把人帶走去做人體實驗?就沒有人或者機構為他做主嗎?”大衛憤怒不已。 泰之驚訝地問:“你難道不知道當前的城市法嗎?每個人都有義務為他所在的城市奉獻一切,即使死了,也要死得有價值。況且,未來城不會隨便抓人去做實驗,只有患了罕見疾病的人才有資格被……” “荒唐!”大衛打斷了泰之的話,他已經怒不可遏了?!澳阏f的這是什么混賬話!得病的人就不是人了嗎?得病的人就沒權力選擇自己的生活,就要被迫和家人分開,被關進實驗室任人宰割嗎?你們還覺得這一切很正常,我看你們腦子都進水了!不可理喻!我真是同情北野,要換做是我,我肯定比他還變態!” “什么?這是作為一個公民應盡的責任與義務啊,我看你才是不可理喻?!碧┲唤獾負u了搖頭。 玄子對大衛的話頗為注意,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蘇一眼。“總之,這件事完全改變了北野的人生軌跡。在他的mama被帶走以后,城市管家就為北野配了一個機器人家長……” “機器人……家長?”大衛越來越難以理解了。 “他的機器人家長叫做米婭,對他關懷備至,他也逐漸接受了她。畢竟,五歲的孩子很渴望得到別人關愛的。就這樣,他和米婭一起生活了兩年。直到他七歲時,學習小組里的孩子不知怎么知道了這件事,成天嘲笑他,說他是沒人要的孤兒,說他有個機器人mama,還說他們以后結婚了再生個小機器人……” “太過分了!”泰之說。 “是啊,孩童之間的惡作劇也會有很強的殺傷力??膳碌氖?,成年人幾乎都不會在意這種行為,認為孩子們只是在鬧著玩兒,過一會兒就會把這些事情忘記了。其實,孩子的情感才是最敏感脆弱的,往往一些成年人表現出的缺陷人格都是在這一時期中形成的,有些人變得自卑,有些人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哎,只因人都是健忘的,長大成人就忘了自己曾經也是一個脆弱的孩子。北野就在這種嘲笑聲中度過了七年,誰能想象得出他每天回家都是以怎樣的心理去面對米婭呢?所以說,他變成了一個地道的‘反機器者’我一點兒也不奇怪,相反,我還很同情他。就這樣,他進入了馬戲團工作,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幾年,他憑著高超的技術和殘忍的手段,在這個圈子里混的風生水起?!?/br> “米婭呢?”泰之有點兒好奇。 “在北野十五歲時,她就被召回了?!?/br> “還好,我以為她被北野送進了馬戲團呢?!碧┲闪丝跉?。 “這是遲早的事,不是嗎?”蘇淡淡地說了一句。大家聽了,都變得緘默了,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嗒嗒”的腳步聲漸近漸響,在寂靜的走廊里聽起來格外清晰。北野相川躺在床上,正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北野跟著蘇回來以后,立刻接受了“脊椎納米嵌入”手術。手術由兩名機器人醫生主刀,歷經十個小時才完成。今天他一睜眼,就覺得渾身恢復了知覺。他預計,配合術后康復,不到一個月他就可以恢復如初。 他剛才還在納悶,蘇把他帶回來以后,為什么一直沒有來見他。當他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時,還真有點兒激動呢!畢竟,被人遺忘還是很恐怖的。 他費力地下床,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衫,安坐在床上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不一會兒,腳步停在了門口。門開了。北野相川看到這一行四人,稍覺驚詫,什么話也沒說。 “太好了,你都能坐起來了,看來手術效果還真是不錯?!痹掚m熱絡,但是蘇卻講得很生硬?!按饝愕氖虑槲乙呀涀龅搅耍阏f過的話也該兌現了吧!” “我說過的話?”北野故意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隨即恍然大悟地說:“噢,我是說過我會好好想想那個機器人在哪里?!?/br> “想到了嗎?” “沒有?!?/br> 蘇似笑非笑地看著北野,直把他看得心里發毛。他眼睛一轉,嚷嚷起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要是知道的話,還不早把他抓回來啦!我比你們還想要知道他的下落,還想早些把他抓回來,省得他在外面妨礙治安。哎,你們要是找到了他,可別忘了把他送到馬戲團?!?/br> “玄子,你來問吧?!碧K臉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根本沒聽到北野的話。 玄子緩步上前,琥珀色的眸子閃著善解人意的光芒,嘴角漾起一抹迷人的淺笑,左手輕拂過黑色短發,發絲從她的食指上慢慢滑落……這一刻似乎被空氣定格了一般,一幀一幀地播放著…… 北野直愣愣地盯著玄子,木然地張著嘴,一動也不動。大衛和泰之二人此番作為旁觀者,都驚訝地目瞪口呆。 “你叫什么名字?”玄子柔聲問,那聲音穿透胸腔直達靈魂的最深處。 “北野……相川?!北币昂鼗卮鸬馈?/br> “你在哪里工作?” “未來城……馬戲團?!?/br> “五年前馬戲團發生了一場火災,是嗎?” “是……” “火災是怎么發生的?” “是……是我,加大了場內電線的負荷,導致館內起火……”北野還是一副木然的神情,但是,回答問題的時間越來越長,可以想見他的神智在奮力抵抗玄子的控制。 “抓緊時間?!碧K催促道。大衛和泰之兩人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愛德華醫生是怎么逃走的?”玄子繼續不緊不慢地問。 “愛德華、愛德華……我沒有鎖籠子……”北野此時已在吃力地搖頭,那動作也像是被放慢了一樣。 “問他怎么才能找到愛德華。”蘇小聲提醒玄子。 “他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他、他在什么地方?!?/br> “怎樣才能找到他?”玄子終于問出了這個關鍵的問題,在場的人都摒住了呼吸。 “定、定位……我給他植入了……植入了……” 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北野醒了。他像掙脫樊籠的野獸一樣咆哮了一聲,猛地給自己一耳光,隨即仰身倒在床上,緊閉雙眼,雙手牢牢地捂住耳朵。 玄子受挫地搖了搖頭,轉過身對其他三人說:“他對這件事情的監督意識十分強烈,竟然能夠從我的暗示中清醒過來,真是很不尋常。不過,我們可以確定是他放走了愛德華,而且,他在他的體內植入了某種定位程序。這也算是一種勝利吧!下次,我改用互動式催眠法,保證問出如何愛德華的下落。我需要時間想出一個富含隱喻的故事,誘導他進入深層催眠狀態……” “不必了?!碧K簡潔地說:“他不會再被你催眠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接下來就讓我來吧!” 蘇的臉上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她走到北野相川的身邊,左手抓住他的后頸輕輕一提,就將他從床上提溜起來。她靠近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是你制造了火災,放走了愛德華醫生,還在他的身上植入了一個定位程序。” “沒有……沒有……”北野一臉驚恐,他的雙手依舊執拗地捂著耳朵,但是他還是什么都聽得見。 “你不要再狡辯了,剛才你被催眠了,已經全部都交代了。只要你幫助我們找到愛德華,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沒有人會追究你的責任。相反,你幫助我們找到了愛德華,還算是立了一個大功呢!”大衛在一旁規勸道。 “你們這么費勁地找他是為了什么?你們要對他做什么?”北野一邊問,一邊扭動身子,想要擺脫蘇的桎梏??墒?,蘇的那只手就像一把鐵鉗,牢牢地鉗住他的后頸不放。 “哦?”蘇故意拉長了語調,含笑說:“我還以為‘北野屠夫’是害怕因玩忽職守而被懲罰呢,原來是擔心我們會對愛德華醫生不利?。】磥?,人們都看錯你了,你也算不上是一個冷血的屠夫嘛!” “你胡說什么?”北野咆哮起來,兩只手狠狠地攥住了蘇的喉嚨。 大衛見狀,立即沖上前來,抓住他的衣領,朝著他的臉舉起拳頭?!胺砰_她,不然我要你好看……” 蘇輕輕推開大衛,說:“他的這點兒力道怎么能傷得了我,沒事的?!?/br> 大衛聽言,猶豫了一會兒,便松開了手。 “生氣,說明我戳中了他的要害?!碧K捏著北野的脖頸,把他從床上舉起,走到房間中央,這才松開手。北野腳步踉蹌了一下,勉強站穩。蘇接著說:“玄子,你剛才說錯了,北野并不是恨透了機器人,他是恨自己為什么一點兒也不恨機器人?!?/br> “什么?你在說什么?我都聽暈了。”泰之搔著腦袋疑惑地問。 玄子睜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蘇。 “米婭待你很好,雖然你不想承認,但是你愛米婭,就像你愛自己的mama那樣。”蘇的嘴角好似在微笑,但是眼睛卻放出毒蛇般惡毒的光芒。“每天你在學校忍受同學們的冷嘲熱諷,回到家里,看到米婭,卻絲毫也恨不起來,這種感覺才令你自己發狂。你明知道米婭對你的愛都是程序使然,她只不過是一臺沒有意識的機器,但是,你卻對她產生了依賴。所以,你選擇放棄自己的前程,加入‘反機器者’,百般虐待機器人,你就是要向別人證明你不是一個對機器產生依戀的可憐蟲——” “不——”北野露出一副哀求的表情,他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起來,身子也跟著抖動了起來?!安皇堑摹仪笄竽?,不要再說了……” 蘇滿懷陶醉地歪著頭看著他這副慘兮兮的樣子,仿佛在享用一道絕美的精神食量。片刻之后,她滿足地悶哼一聲,接著便恢復了原樣。她輕聲說:“告訴我愛德華的下落。” “你們……” “我們不會殺他,也不會傷害他,我向你保證?!碧K說道。 “好吧!”北野走到蘇的耳邊說了一段數字。說完,他又后退了一步,用眼神挨個把他們四人掃了一遍,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等我找到了愛德華,你自然可以離開?,F在,就請你安安心心地在這里住下來,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康復師來照料你?!碧K狡猾地說。 “你——”北野剛要朝蘇撲過去,就突然癱軟在地,全身除了頭顱,別的地方都動不了了。 “忘了跟你講了,你體內的納米機器人都被我植入了一串執行代碼,我叫它好,它便好;我叫它罷工,你便還是一灘爛泥?!碧K俯身看著癱在地上的北野,露出燦爛的笑臉。 “你、你這個死機器,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樣?”北野氣急敗壞地喊叫起來。 “我只是想給你個教訓,警告你別再跟我耍心眼。你最好乞求你給的這串密碼,能讓我們順利地找到愛德華,否則,你就一輩子爛在這里吧!”蘇微笑地說完這段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其他三人便也跟著出來了。 他們走了很遠,身后北野的叫罵聲仍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