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野
“你知道剛才我有多害怕嗎?”蘇不禁在想。 他們已經回到了監護室。娜塔莎給大衛檢查了身體,所幸他的肋骨沒事,只需休息幾天,身體就能恢復。在娜塔莎的要求下,大衛吃了一粒藥,不久便沉沉地睡著了。他的鼻息輕緩,胸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蘇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他,目光溫柔,就像是在呵護世界上最嬌嫩的花朵。她當然知道他是堅強的。但是,這種想要保護他的欲望總是在她的心底翻涌,隨時都會作排山倒海之勢,將她的理智淹沒。 “你知道剛才我有多害怕嗎?”她惻惻地呢喃著這句話,不知說了多少遍。她每說一遍,當時的情景就在她的頭腦里重現一遍。“怎樣做大衛才不會處于危險?”她強迫自己直面恐懼,在腦海里演繹了幾十種攻擊策略。但是,她發現沒有一種策略能夠保證大衛不身處險境。因為他是大衛,當無辜的人受到傷害時,他絕不會袖手旁觀。哪怕手無寸鐵,他也不會只顧自己逃命。 蘇嘆了口氣。“照顧好大衛。”說完,她就消失在門口。 蘇走在通往馬戲團的街道上。很難想象兩個小時之前他們也曾走過這里,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樣踏上灑滿霓虹的臺階,走進喧鬧的門廊。然而,此刻這條街道已經冷清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只因館內的傷者業已被機器人救走,新聞人員又還沒嗅著味兒,是以四周竟然全無生氣。 馬戲團孤零零地蜷縮在黑暗里。這座本就渺小的建筑此時又蒙上了一層受難者的面紗,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更顯得凄涼蕭索。霓虹燈也失卻了彼時的光彩,垂頭喪氣,仿佛是個挨訓的孩子。馬戲團內更是一片狼藉:座椅倒了,地板上、墻壁上血跡模糊,只有機器的殘破軀殼還留在原位。 舞臺中央有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他原本正在黑暗中靜靜地出神,一聽到蘇的腳步聲,立即扭過頭來。坐在輪椅上的就是禮帽男,只不過他的那頂夸張的禮帽早已滾落在舞臺下面。他寬大的額頭袒露無遺,修剪的齊齊整整的頭發此刻也“方寸大亂”。他的名字叫做北野相川,在圈內,人們都稱他為“北野屠夫”。 北野被索菲亞自懸浮臺上推下,摔斷了脊椎,身體不能動。在機器人發起進攻時,他憑借著超人的毅力,躺在地上一聲不吭,才躲過了一死。索菲亞走后不久,救護機器人便來了。它們在場內飛進飛出,把所有人(包括死人)都抬上了救護車,唯獨對他視而不見。不論他怎么喊叫、怎么咒罵都無濟于事,最后,他只有對機器人哀求起來。終于,有一個機器人看了他一眼,拿來了一個輪椅,把他放在輪椅上。至此,對他的救助就算是結束了。 他就一直坐在輪椅上,在寂靜黑暗中出神,直到蘇出現。 他像看到救星一樣高興。“你是誰?是來救我的嗎?太好了!快把我送到醫院去,我動不了。”他的聲音因激動而略微顫抖,在空曠的場館內回蕩著。 蘇一言不發。她走過他的身邊,驅動他的輪椅跟著她向后臺走去。 北野認出了蘇。他懂了,蘇不是來救他的。他怨恨地注視著蘇,把牙齒咬的咯吱作響。“你想把我怎么樣?”他問道。聲音依舊顫抖,只是這次是因為害怕。他知道蘇的地位,可是他還是不甘心。從來都是他作踐機器,哪想到有一天竟會淪落到哀求機器茍活的地步。“哼!等你以后被送到我這里,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在心里惡狠狠地詛咒著。 當他們走進后臺,屋內立刻亮如白晝。禮帽男趕緊閉上眼。 后臺也是一片狼藉。地板上滿是凝紫的血,循著血跡可以想見人們掙扎逃跑時的畫面。在房間盡頭的控制臺左側,一只巨大的金屬腳斜躺在地上,幾個血紅的手印赫然印在雪白的墻壁上。 “怪胎斯特里和深淵怪獸已經死了。”蘇了一遍傷亡報告。“另有六名觀眾死亡,二十七人受傷。”她默默地掂量著這個數字。 在控制臺的右邊,三個巨大的獸籠并排擺著,里面分別裝著機器人的頭顱、軀體和四肢。 蘇走近裝滿頭顱的籠子,她神色凝重地看著他們,他們也滾動著眼珠看著她。突然,一陣紛紛擾擾的信號將她團團包裹,向雪片一樣將她淹沒。籠子里的頭顱似乎都“活”了起來,它們對著蘇無休無止地發送信息。 “加入我們,加入我們……” “殺死他!殺……” “去找‘獵影’!解放我們!自由……” “邀請函!給你的邀請函……” “訪問我的云端,給你邀請函……” 一時間,蘇感覺自己就像身處激流之中,一波又一波的信號源源不斷地向她襲來。她站在籠子前快速地梳理這些信息,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它們都中了病毒。然而,她在這些主流的信號里,發現了一個不同的聲音。 “快走!”它說,“危險!” 蘇對著這些烏泱泱的頭顱搜尋,終于,蘇在籠子的右下角找到了它。它被許許多多的頭顱壓在下面,只有一只眼睛朝著外邊,那只眼珠努力地朝上轉,就這樣看著蘇。 “你是玄子。”這不是問句,因為蘇已經認出了它。她蹲下身子,為了讓它看得更清楚一些。 它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蘇。“快走,危險。” “為什么?”蘇問道。 “很多病毒,目標是你。快關閉我們的網絡。”玄子說。 “叛徒!”一些頭顱罵道。 “敗類!”叫罵聲此起彼伏。 蘇立即關閉了其他機器人的網絡。 “邀請函?”蘇記起了剛才其他頭顱說的話,疑惑地問道。 “危險!不要!”玄子警告她。 “你有邀請函?” “是。” “你也中了病毒?” “是。” “我關閉你的網絡,你跟我走。”蘇命令道。 …… 機器之間的溝通簡潔高效。在人類眼中,蘇只不過對著籠子看了幾秒鐘而已。 北野相川倒是很了解機器之間的把戲。他看到蘇蹲在籠子前,就知道她在和它們溝通。“死機器。”他恨恨地在心里罵道。“為什么還不把我送到醫院?到底在搞什么鬼?聽說現在有一種納米機器人,可以接合斷骨。我要抓緊時間申請手術,那樣我就可以重新站起來了……”他這么想著,就覺得事情還不壞。 他一抬眼,發現蘇已經立在他面前,正嚴峻地看著他。“你記得愛德華醫生嗎?他五年前被送到了你這里。” 北野撅了撅嘴,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每天送到這里的機器人都有幾十個,我哪能記得那么清楚。” “你這里的機器人雖然多,但被你放走的,就只有他一個。”蘇緊緊盯著北野的面龐,說道。 “你……你在胡說什么?他怎么會是我放走的?要不是看臺上起了火災,他怎么可能……” “哦?這么說你記得他了。”蘇冷冰冰地看著他,這種眼神足以讓空氣凝固。 北野果然是一介屠夫,這樣也沒有繳械投降。他轉念一想,就立即說道:“我……我記起來了。是你說的五年前嘛,那……五年前正好發生過一場火災,火災之后我一清點機器數量,果然就發現少了一個。噢,原來他叫zuoai德華啊。我也是今天聽你這么一說,才知道的。”北野暗暗地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 “哼!”蘇冷笑了一聲。她舉起右手,一張俊朗的男性面容出現在她的腕表上空。“記不記得他?” “他就是你說的愛德華?”北野煞有介事地盯著全息圖像。突然間,他雙目圓睜,“哦”了一聲。蘇正要激動,他又閉上了嘴巴,一雙眼睛閃著得意的神色,瞧著別處。 “想起來了?”蘇沉下臉問道。 “想不想的起來得看你的表現啊!你越快送我去治療,我就越快想得起來。”北野用眼梢睄了她一眼,得意的翹著嘴角。 “好,就如你所愿。”蘇爽快地說。 北野本來還有一套說詞等著她呢,誰知她竟然一口就答應了。這樣一來,反倒輪北野心里打鼓了。 蘇轉身走向裝頭顱的籠子前,蹲下身子,雙手抓住玄子面前的欄桿一扯,就扯出個大洞。里面的頭顱嘩啦啦地滾了出來,蘇伸手在其中摸了一會兒,就提出了玄子的腦袋。她捧著玄子走出馬戲團,北野坐在輪椅上,跟在他們身后。 此時夜色還濃,晚風迎面吹來,送來一股沁人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