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jié)
畢竟,三月天氣還是挺冷的,十里亭里四面露風(fēng),著實不是個談天的地方。 回轉(zhuǎn)馬車,姚千枝把姚千蔓拽了上來,且,瞧著孟央臉色仿佛有些蒼白,頗不耐寒的模樣,便邀她共坐……想當(dāng)然,孟央沒拒絕。 至于霍錦城……姚千枝也請了,不過,瞧著滿車廂的女人,他個‘碩果僅存’的大老爺們沒抹開面兒,便推辭自行離開了。 三人上車,隊伍緩緩準(zhǔn)備啟程,姚千枝掀開車簾,瞧了瞧外頭或跨馬,或上車的文臣武將們,微微垂下眼簾,心里默默跟她早就爛熟胸中的,朝堂三品大員名單一一對比過…… 她琢磨起到底有哪個沒來?哪個家中情況如何?哪個明明來了卻又站到角落……多多少少的,心里就有點底了。 沉吟片刻,車廂外間自有丫鬟進(jìn)前上茶,動出些許響動,‘呯’聲脆響,讓姚千枝緩過神來,暫時將滿腔思緒放下,她笑著看向姚千蔓,“大jiejie,此番我外出領(lǐng)兵近年余,燕京諸事,真是多勞你了。” “看你這話說的,此本我應(yīng)盡之份。”姚千蔓雍容不迫,跪坐軟塌,伸手拿起小幾上的茶杯,她展眉,“連天烽火、堅苦卓絕,我以茶代酒,恭喜三meimei大勝而歸。” “你我同喜。”姚千枝就舉酒同碰,兩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 誰都沒提此年間的種種艱難。 姚千枝沒說戰(zhàn)火連天、百姓排斥……姚千蔓沒念燕京詭異、朝堂紛爭……都仿佛歲月靜好,輕松愜意便得了今朝局面般,笑談風(fēng)云。 輕聲慢語,把姚千枝離開年內(nèi),燕京發(fā)生種種事宜紛說個遍,姚千蔓笑道:“初時到難些,本地官兒仗著根底,沒少排斥咱們,不過,隨著你越戰(zhàn)越勇,連連攻克三州地,他們到是乖巧不少,我這邊兒行事亦順?biāo)炱饋怼!?/br> “你手中有人,到無需那么顧及他們。”姚千枝便說。 姚千蔓就嘆了口氣,“唉,不知因何,大概我天生面相便軟,明明不是不堪一擊之輩。能調(diào)動得了諸多軍隊,連五城兵馬司都?xì)w我管了……然而,我是奇了怪了,就是沒人怕我,覺得我好欺負(fù)!!” 自姚家起義,不管是大刀寨,還是地北,又或燕京……她都是姚家軍二號人物,是姚千枝出征時,當(dāng)人不讓的‘壓鎮(zhèn)’人選,但是…… 為什么?不管軍內(nèi)還是內(nèi)外,初跟她接觸時,所有人都覺得她溫和好相處,挨欺負(fù)不還手……當(dāng)然,仗著她‘好脾氣’得寸近尺的人,確實都被她狠狠‘回敬’過了,但是,初時不夠‘兇神惡煞’讓輕視了,過后想要找補回來,其實挺不容易的。 尤其,在她還是個朝堂中的少數(shù)派——女性的時候。 “你打小就是受的貴女教育,行動做臥,怎么看怎么像大家閨秀,跟人接觸,下意識留有余地……這都難免的。”姚千枝就聳聳肩,“現(xiàn)在是咱們還不夠強……呃,或者說,是權(quán)柄不足,待得我登了基,你們明正言順站在朝堂的時候,自然便不會在如此了。” “登基?”姚千蔓一怔,隨后滿腔火熱,“你……有這個想法了?覺得時機(jī)到了?”她連聲追問。 而一旁,自進(jìn)得車廂,便一直懨懨的孟央,同樣瞪起眼睛。 姚千枝瞧著她們,勾了勾唇角,“差不多,是時候該明正言順了。”她輕聲。 “那……你準(zhǔn)備怎么做?”姚千蔓難掩激動,嘴唇微微顫抖的,她緊緊抓住裙擺,喃喃道:“用武力嗎?咱們剛剛打完仗,若還要舉事,恐怕會損傷過重,且,南邊還有黃升和土人……不知冠軍候會不會投效……” “這事先不急,我心里有了些主意,咱們?nèi)蘸笤谡劇!毖凵駲M了下周圍環(huán)境,姚千枝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安撫她的激情。 姚千蔓聽著外頭馬蹄聲響,車輪滾滾,就咬咬唇,深深吸了口氣,盡量平靜著情緒。 見她如此,知曉她許得緩上一會兒,姚千枝把目光轉(zhuǎn)向孟央,頗關(guān)切的問她,“我記得你生了個小閨女,如今怎樣了?” 孟央素來風(fēng)流,不幸‘中標(biāo)’有孕,去年十月份生產(chǎn),得了個小閨女,本來,姚千枝還說想看著孩子出生呢,結(jié)果回來都三月份,人家孩子百日都過完,已經(jīng)能坐著了,真是…… “多謝主公惦念,闊兒開朗體健,挺不錯的。”孟央回過神,壓下心頭主公要登頂?shù)募樱銖娖届o的回答。 “闊兒?”姚千枝好奇的問,“是大名?” 孟央便點頭,“不錯,此乃祖父親賜,便喚做孟闊。” 大沖真人說了,他這玄孫女生而無父——著實是找不著,也不想找——哪怕有他和孟央在,都難免被人指指點點,若無寬大胸懷,豁達(dá)心性,日子就不會好過,就給起了個‘闊’字做名…… “我聽著到挺不錯的,順耳還大氣。”姚千枝就道:“咱們姚家軍里,我相熟的幾輩人,闊兒是第一個小輩兒……我沒趕上她出生,洗三、滿月、百日都錯過去了,想想挺遺憾的,不過,待她周歲,我自有大禮送上……” 沉吟片刻,似是思索,她突然笑了笑,“便賜個驍騎尉之爵吧。” 驍騎尉——就如云止的輕車都尉般,是不領(lǐng)兵,不掌權(quán)的武將虛爵,不過,一個是五品,一個是三品罷了。 不過,孟闊小小孩童,話都不會說呢,就得了個五品勛,這‘大禮’著實太重,到讓孟央有些怔了。 要知道,奮斗這許多年,她不過掛著從三品的禮部侍郎官職而已,闊兒連爬都不會,怎地就得了‘五品爵’? 難道是看她的面子? 不能啊,她并不是姓姚,亦沒那么大的功勞,蒙澤不到后輩身上,怎么突然就……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孟央滿心不解,而一旁…… 姚千枝笑瞇瞇的對她說:“對了,央兒,我這邊有件事想交代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咩咩咩,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飛快行駛的馬車內(nèi), 姚千枝把有意將孟央遣至三州做巡府之事,告知了她, 隨后, 便靜待她的意見。 當(dāng)然, 此事在她這里已經(jīng)基本算是定下了,孟央愿不愿意都沒跑兒了, 但是, 若她能甘心情愿的話, 自然是最好的。 不過, 正所謂一孕傻三年,孟央生女兒的歲數(shù)——已然三十大多, 算是高齡產(chǎn)婦了。哪怕有特朗姆親自診治,同樣生的……唉, 多少有點艱難, 如今,孟闊都快半歲了, 她還是恢復(fù)的不太好,臉色蒼白, 時時畏寒,讓她奔流千里往三州做官, 著實有些辛苦了,且,她現(xiàn)今身邊兒就一個老祖父,年近八十, 一個小女兒,還未至半歲,讓她此時離開燕京…… 姚千枝知道,確實有點為難她了。于是,便加恩孟闊,給了她個虛爵。 到底,孟央是她身邊第一個生女,還是未婚生女的,哪怕性格在灑脫,終歸難逃世人‘悠悠之口’,很是受了些閑話,礙著她的官職,到?jīng)]人敢當(dāng)面說嘴,然而,背地里那 ‘小眼神’,‘小動作’,總是難以避免。 給孟闊一個爵位,這代表著‘當(dāng)權(quán)人’的立場,姚千枝表示了,下頭自然就明白她的態(tài)度,知道該怎么做了。 “主公,您需我做到什么程度?”沉吟半晌,孟央嘴角緊緊抿著,謹(jǐn)慎出聲。 徐州那地方……唉,雖是她的家鄉(xiāng),然,對她來說,還真不是什么值得懷念的所在,自出嫁至楊家,她在未回去過,對那里的印象,除了拘束的被教養(yǎng)嬤嬤打小腿、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及天天‘規(guī)矩禮教’,恨她不成鋼的爹娘外,在無其它。 衣錦還鄉(xiāng)回徐州——孟央還真沒那么想過,畢竟,那里著實沒人值得她‘炫耀’,有那時間,她多做事,陪陪祖父孩子不好嗎?不過,主公既叫她回鄉(xiāng)做官……且,衡量片刻,她發(fā)現(xiàn)自個兒確實還挺合適,自然就不會拒絕。 孟央多聰明啊,主公交代的‘出差任務(wù)’,身做屬下,哪里能討價還價?既然高興得去,不高興還得去,那就干脆痛快點兒,莫要多言什么艱辛困難,反正,自家主公是個‘好上司’,她這邊都沒行動呢,人家的‘獎勵’就給到位了。 從二品大員,外帶女兒的五品爵,她本就是胸中有抱負(fù),想要開展事業(yè)的人,傻了才會拒絕? 哪怕徐州并不是理想中,能讓她施展一身才華的地方,然而,時事怎會盡如人意?孟央很明白,就是那地方不合適,主公才會讓她去,而她——自會慢慢的,讓那里變的合適起來。 “盡你所能,令那里成為適合我們生存的地方,普學(xué)知教,從軍光榮。”姚千枝就笑了笑,伸手拍拍孟央的肩膀,“宛州水域廣流,四通八達(dá),水運很方便,豫州礦產(chǎn)豐厚,地大物博,我覺得很適合建紡織、礦廠、畜牧廠之類……” 而除卻礦廠、紡織廠和畜牧廠,都很合適女工做業(yè)。 “主公,我明白了。”孟央點點頭。 經(jīng)濟(jì)基礎(chǔ)決定上層社會,當(dāng)家族收來源并不僅限男性和土地的時候,女性的話語權(quán)自然就會提高,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女人從家里拉出來,為她主公的領(lǐng)域增加一倍勞動力和創(chuàng)收者,并且,讓她們信奉主公,展現(xiàn)價值,從而影響她們周邊的人…… 當(dāng)整個大晉,從上到下,各各領(lǐng)域都有杰出而優(yōu)秀的女子出現(xiàn)時,她家主公這位‘女皇帝’,就不會顯得突兀且孤單,而,她們的野望、事業(yè)、奮斗和理想,亦都能順利的傳承下去。 “三州風(fēng)氣很是保守,又被我一通大棒打的滿腦袋包,哪怕你姓孟,但是,他們依然還是會對官府有排斥情緒,你此去的任務(wù)并不容易,得有心理準(zhǔn)備。”姚千枝溫聲叮囑。 孟央頻頻點頭。 自家主公在三州行事,她當(dāng)然早就知道,心里很明白未來要面對的困難是什么?甚至,她還知道,主公已經(jīng)將最艱難的部分一肩擔(dān)過,否則,她要面對的,就不是謹(jǐn)慎排斥的百姓,而是隨時會民變,意圖推翻她們政權(quán)的亂民了。 “財政這邊,大jiejie多支持她些,初時幾年,許是要往里填補的。”姚千枝轉(zhuǎn)頭,含笑瞧向姚千蔓。 不管是建廠,還是撫民,這都是需要花銀子的,三州方經(jīng)戰(zhàn)亂,百姓們的家底兒都被掏的差不多了,她有意免賦兩年,收不上稅,還要往里搭錢,這事兒,自然要通過‘財政部長’的允許。 “我曉得了,如今內(nèi)庫還算豐裕,不礙的。”這是正事,姚千蔓肯定不會拒絕,非常痛快的就答應(yīng)了,不過,依然笑著調(diào)侃,“你從三州那邊運回來的那批銀子,我還沒捂熱呼呢,就都搭出去了,你好歹讓我美兩天,別這么風(fēng)馳電掣的花錢……” 三州那批銀子——自然就是豫親王府和孟家的庫存。 真心不少。 絕對夠孟央‘揮霍’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姚千枝覺得這算是天道好輪回,合該那批銀子的最佳歸處。 “橫財留不住,散了求安穩(wěn)。”頗帶著幾分灑脫之意,她捏著下巴笑。 反正那些銀子進(jìn)了姚千蔓的手,她想往外扣都難,到不如散出去,好歹聽個響兒…… “你這人真是的。”姚千蔓就橫了她兩眼,隨后,忍不住失笑。 孟央同樣抿著嘴兒,眉眼彎彎的。 三人坐在馬車?yán)铮f說笑笑,期間,姚千枝還把她處置孟家的手段一一講給孟央聽,尤其是教迂了孟余的孟逢釋,如孟余般,先毀眼后斬頭,算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你爹那邊,我已然派人給遷墳,好生安葬了。至于你娘……”微微頓了頓,姚千枝嘆了口氣,“她在孟家受了不少搓磨,還被勒逼自.盡,雖然讓唐家救了下來,但,她那性子,她那身份,唐家不過是利用罷了,就給了她口飯吃,未曾照料的多精心……” “如今,她身體到還可以,就是精神有點恍惚,不大認(rèn)得人了。”說白了,就是有點癡呆。 “啊……”孟央聽著,表情有些默然,“那,她現(xiàn)在在哪兒呢?” “我買了個小院子,招娣雇了人照顧著,靜養(yǎng)呢。”姚千枝溫聲。 孟央就垂下頭,不說話了。 她從小是父母膝下養(yǎng)起來的,直至出嫁到楊城前,父母都陪伴著她,觀念不合,感情淡薄,甚至還有生死之仇,但是…… 終歸骨rou血親。 孟余死的那么凄慘,尤其,他還是被孟央下令放回豫州,幾乎等同她把親爹送上不歸路……這,算是她心里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了。 彼此不理會,老死不相往來,跟直接把親爹一腳踢進(jìn)鬼門關(guān),這感覺,完全天差地別。 否則,如孟央這般性格的人,風(fēng)流歸風(fēng)流,哪會一個不謹(jǐn)慎就‘中了標(biāo)’,還不是那陣子心神恍惚,太過顛狂了嗎? “那,就這樣吧,她晚年有人伺候,挺好的。”好半晌兒,孟央懨懨的說了一句,隨后,勉強勾唇,滿面感激瞧向姚千枝,“主公,多謝你。”做了我不能做的事。 從小到大就想這么干了……真特么痛快! “行了,別露骨露相的,初至三州,你還得靠著孟家‘遺澤’收攏民心呢。”姚千枝點指她額角,嗔笑說她。 “哈哈哈哈……”孟央佯做無謂的聳聳肩,大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盡知,不過在你們面前痛快痛快罷了。” “孟圣是好的,遺脈曾多輝煌,然而,如今的孟家,早就不是孟圣的孟家,腐敗至此,該歸盡塵埃了。”孟家私財……早已富可敵國,若說這里面沒有民脂民膏,沒有百般血淚,莫說孟央了,連孟闊都不會信……“此一回,我用他們一把,借孟圣‘遺名’開啟三州民智,算是盡了他們最后的作用吧。” “好歹鎮(zhèn)守徐州那么多年,多多少少,得給徐州百姓留下點什么。”嘴里笑著說,如此灑脫且爽利,然而,別過頭,孟央眼角還是有淚。 “唉,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啊。”姚千枝看著她,沉聲嘆了口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姚千蔓側(cè)頭望向窗外,‘無視’她的狼狽模樣,全了她的臉面。 孟央就抽泣了兩聲,隨后,狠狠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露出個難看的笑臉。 —— 車輪滾滾,一路進(jìn)得燕京來,姚千枝自然先回了攝政王府,見過祖父祖母,聽了親娘姜氏幾句念叨,便回院洗漱安歇了。 外出打仗足足一年,哪怕天賦稟賦如姚千枝,都是會累的。 在府里‘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狠狠歇了幾天,隨后,不好好過日子,見天招貓逗狗的姚千枝讓親娘攆了出來…… 心中憤憤——不在家的時候,想她是小寶貝,天天念,日日盼。怎么剛一回來了,沒稀罕兩天就成了臭狗屎,連呼吸都是錯的? 把被孟央帶進(jìn)攝政王府的孟闊逗的哇哇大哭,然后怎么哄都哄不好,搭肩踮腳想跑,結(jié)果被姜氏堵個正著的姚千枝,默默的如是想。 逗孩子逗失敗了,惹哭就跑……姚千枝重新回歸了‘崗位’,首先自然是招集燕京姚家軍高層,開了幾個會,后又通曉治下州府,宣布未來政.策,忙活了幾天,事情漸漸上了正軌,她便進(jìn)宮面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