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幕姑娘你考慮一下實際問題呀! 南寅真心哭笑不得。 “給我留下三百人,剩下的,你帶回去吧。”幕三兩抬頭看他,眸光點點,沉默了好半晌,她這般開口。 南寅皺眉,“讓我單獨走?”你想留下? “嗯?!蹦蝗齼杀泓c頭。 “三百人夠干什么的?想偷采礦都不夠勞力?”南寅搖頭,開口勸她,“還是算了吧,莫要徒勞,太危險了。” “腳踩人家國土……偷偷采礦是不可能的?!蹦蝗齼傻吐?,復又輕笑,“留三百人是給我充場面的,你別忘了,我可是東方女貴族,外加倉謙女候?。 ?/br> “你那個……”就是虛名吧!南寅摸了摸鼻子。 “用的好了,虛名同樣大有做用?!蹦蝗齼尚毖垌?,彎唇取笑,“你瞧瞧,在三洋咱們是一同出現,結伴而游的,結果,我兩個月內學會了當地的習俗言語,成了所謂‘東方女貴族’,而你則是個隨從……在扶桑,我們是一起面見天皇和大將軍的,結果,我成了倉謙女候,你還是個隨從……” “什么打海盜,認海圖,辯星位……這些,我是真的一竅不通,但是,南大船長,你得承認,有些事情,是我做得到,而你做不到的?!?/br> “就像如今,我有把握周旋在天皇和大將軍中間,圖謀利益的同時,保全自身,你能嗎?”她輕笑,柳眉飛挑。 昔日,她奉自家主公之命出航海外,一個小腳兒從良妓.女,大船啟航,揚帆海面,人家船員們各司其職,而她呢,連站都站不穩當,獨自在船倉里吐了許久,還病了一場,半月沒露面兒。那段日子,雖然沒人明說,照樣好飯好食好伺候,然而,幕三兩能感覺得出來,南寅是挺嫌棄她的,覺得她是個拖累。 事實上,在船未行至三洋,她沒發揮作用以前,不止南寅,就連船員們一直都是這個心態! 幕三兩并不覺氣憤,那個時候,她是干啥啥不行,確實挺累贅的,只是偶爾提起,難免調侃兩句。 抬頭看了眼頭戴櫻石簪花,一身天皇御賜華服的幕三兩,南寅:“……” 無言以對。 “決定了?”啞然半晌,他抿了抿唇角,“沒的商量?” 說到底,他還是不愿意讓幕三兩留下來,實在太危險了。 “話已出口,怎能更改?”幕三兩挑了挑眉,輕笑道。 “你要真覺得放棄銀礦可惜,要不,我留下?”南寅沉默半刻,如此提議。 幕三兩便忍不住笑,拿手推他,“你留下能做什么?你是能跟天皇討論十三行長詩,還是能跟大將軍對酒當歌?得了吧,別這添亂了,趕緊回去,將此間事稟告主公,看她是何打算?然后,早點來接我……”她溫聲。 見她一臉堅定,在不回頭的模樣,南寅萬般無奈,只能認了。 這一日,倉謙縣碼頭,幕三兩舉著個櫻花小傘婷婷立著,瑤望大船揚起白帆,慢慢消失在海平面,面色溫和,嘴角勾著笑,她無聲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扇子般輔開,暖陽撒在她臉上,潤光華采,映的她幾乎如同玉人一般,白皙的驚人。 她身側,伺候她的扶桑女侍只覺目眩神迷,一時間竟移不開眼睛。 在見到幕女候前,她在沒想過,天底下竟然會有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恐怕傳聞中,迷惑兩世天皇,令父子自相殘殺的九尾狐妖亦不過如此了吧…… 不措眼珠兒的望著幕三兩的側臉,女侍怔怔的想著,一時都些呆住了。 突然,耳畔傳來的柔軟聲音驚醒了她,“早紀?!彼ь^,便見幕女候一雙水瑩瑩的眼睛望著她,里面似乎蘊含著一些,她不大看的懂的東西。 “女候?”早紀癡癡望著,低聲喃喃。 “走吧,隨我一起離縣,面見天皇。”幕三兩收起纓花傘,輕擺衣袖,款款移步,行動間如云流水,悅目且優雅。 “諾,諾。”早紀被迷的神魂顛倒,根本沒聽見她說什么,本能就跟上去了。 心里琢磨著怎么利用天皇和大將軍之間的矛盾謀取利益,幕三兩就感覺半邊臉兒火燒般的燙,下意識目光旁落,帶著疑惑的掃了早紀兩眼。 發現她臉紅了??! 幕三兩:…… 呵呵,不錯,看來她魅力依舊。 —— 幕三兩自愿留在扶桑國,周旋天皇跟大將軍中間,為澤州圖謀銀礦。南寅帶著倉庫滿滿的二十多艘大船緩緩駛回……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初夏五月,充州旺城。 在姚千枝和姚千蔓四處摳銀子的勉力支持下,北方局勢漸漸穩定。 加庸關外,‘商城’輪廓逐步形成,姚家軍的威名響徹草原各處,昔日被胡人虜走,充做奴隸的晉男晉女紛紛四逃,前來投奔…… 尤其是晉人女奴們,她們大多還帶著半胡半晉的孩兒。 有的還帶著好幾個。 且多數是女娃兒。 當初,姚千枝打進草原拼命圈地,順便誅殺胡人王子那會兒,就已經解救了不少晉人奴隸,他們大多依然被安排在草原,建設‘商城’。但是,如今看來,晉奴數量太多,尤其是女奴和孩子們,建城的活兒實在太繁重,她們是承受不住的。 胡人待女奴,尤其是晉人女奴跟待牲口差不多,這些歸晉的女人里,絕大多數身體情況并不好,瘦骨嶙峋,虛弱不堪,好好養著都怕有損壽數呢,更別說讓她們干重活兒了! 絕對當場兒躺倒死挺嘍! 不能不管她們,不能看著她們死,調查清楚過往來歷,確實無礙……姚千枝和姚千蔓只能捏著鼻子自掏腰包兒,把她們,連同她們的孩子們一塊兒內遷進來,安排在充州各地。 重點分派在庸城,三縣和晉江城附近的鎮鄉村落,此一回胡人進犯,這些地方是重災區,不管是財物還是人丁,都受損過甚,有這些女奴和她們的孩子們補足,到還算恰當。 尤其,這些女奴們的來歷,基本都是晉江城附近各處縣鎮村落的,大部分被抓不久的,還能找到家人,竟是團圓了。 單算歸國女奴就有數千余,大多還扯三拽兩的帶著孩子,數量就更多了,為了安排她們,姚千枝和姚千蔓幾乎熬禿半頭秀發,終于將將妥當下來。 有家有業,親人愿意接受的,自然重回鄉里。自強自立性格硬的,給分了田地房屋,有崇明學堂出身的鄉紳縣役們在,到不怕她們活不了。至于那些讓胡人打服了,沒獨立能耐,已經徹底軟了,或者孩子太小,自個兒真心沒法活的…… 姚千蔓思量了在思量,直接一桿子給支到了棉南城。 那里,耿思新研制出來的半自動紡織機,剛剛大規模生產出來,不拘是織布還是染色,都比往常手工的快十倍有余,既有如此速度,棉花的種殖和采摘就需要更多的人手,且,半自動紡織機是得‘技術保密’的,女奴們無親無故,算算真是在適合不過了。 沒有娘家,不用照顧夫家,自顧自身,唯一的牽連就是孩子,能一天十二個時辰住在場里,不用回家,雇傭這些女奴們,比雇傭當地婦女方便多了。 把人塞到錦南城,交給孟央和郭五娘她們,此回內遷事件,就這般‘看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仿佛沒掀起什么波瀾,挺平順的,然而…… 暴風雨前的黑夜,總是寧靜的,河清海晏下暗藏著狂濤駭浪。棉南城里,不,應該說是整個澤州范圍內,不知從何處刮起的一股妖風,風卷殘云般,浩浩蕩蕩的就來了。 而這股風的名字,就叫:女四書! 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無窮無盡,無邊無沿。 而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婦貞! 自古賢婦、三貞九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胳膊讓外男碰一下都得砍了,更別說從關外內遷回來的那些女奴,和此回充州三縣內外里被胡人糟蹋過的婦人了。 在女四書的范圍里,她們簡直就不該活在人世,早該在被俘時便自盡才是。 如今茍活下來,不說結蘆悔改,洗刷身上污晦,竟然還敢拋頭露面,走在陽光下,還牽著jian.生野孩子,完全是恬不知恥,合該浸了豬籠……而縱容她們這般的姚家軍,當然就是道行逆施,違背圣人言了! 如這股妖風所言:因這些失貞婦人,充、澤兩州已經臭不可聞,不殺之,不足還他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這些言論,看起來似乎是針對那些可憐婦人的,然而,如今的北方是姚千枝當政,姚家軍中的高層……呃,還包括中層和低層,男女比例已經達到了恐怕的三、七開。這會兒說甚‘女四書’,主要打擊對象是誰,便可想而知了! —— 棉南城,崇明學堂,三樓。 端坐紅木大案后,孟央用手揉著額角,眉心深深擰著。 窗外,嗡嗡敘敘的聲音入耳,她嘴角緊緊抿著,面頰抽搐,一臉拼命忍耐的表情。 “近幾日上街……那些婦人居然絲毫不避,真真有辱斯文……” “不止是婦人,她們還牽著孩子,都是藍眼睛黃頭發的,不堪入目啊。” “姚大人竟能允許這樣的人內遷,還收容下來了,真不知怎么想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胡人兇悍野蠻,怎能怪得那些婦人……她們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還諸多言語。” “這是邊關,哪有那么多講究,都是受苦受難的可憐人,不說相助便算了,那么多風涼話,看看你們這副刻薄嘴臉,也配叫個讀書人……” “女人不抵國難,被外敵抓走了,男人不該自慚無能,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嗎?怎么還能舔不知恥的說出這樣的話,要臉不要臉?” “你罵哪個?我又沒牽著野孩子走在白日里,怎地不要臉了?” 敘敘雜雜,樓下的爭吵聲透過窗戶傳了進來,字字句句刻進孟央的耳膜。 “啊~~”緊緊擰著眉頭,在聽見樓下有讀書人開始置疑姚總督政令,而崇明學堂的學生跟他懟起來之后,孟央忍不住抓住頭發,用額頭磕案面,哀叫起來,“我的天爺呀~~~”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她能不能上稟姚總督,把這些碎嘴的讀書人們通通抓起來淹掉,然后送到草原當奴隸啊??! 讓他們嘗嘗活熬地獄中的感受,今日,便不會如此輕易斷人生死了! 回想起這些天里,布滿棉南城處各角落的閑言碎語,冷眼鄙夷,甚至偶有流行……孟央恨的牙根直癢癢,偏還不能使什么太強硬的手段,難免熬的頭痛欲烈。 “孟夫子,您莫要太掛心,如今四處攪波浪的,基本都是徐州那邊兒的士子,那些個什么女四書、烈女傳之類的,同樣都是他們帶過來的,世子妃早便在查了,前兒特特邀請了幾個鬧的狠的見面,還讓人家罵了一頓……”她身旁,郭五娘溫聲說著。 “念瑩讓人罵了?她如今可是北方最尊貴的宗室貴戚了,堂堂郡王世子妃,哪個不要命的敢罵她?”孟央仰頭,有些好奇的問,“為點什么?。俊?/br> 郭五娘不由笑著解釋,“就是那些徐州士子嘛,他們說世子妃不守婦道,私下接見外男……” “外男?”孟央疑惑。 “就是他們本人啊,他們都不認得世子妃,可不是外男嘛?!惫迥镎f著,自個兒都受不了,翻了個白眼兒。 “念瑩……她可是宗室里出了名兒的節婦啊,給那死鬼世子守了這么多年,朝廷都傳旨獎勵過她的。”孟央喃喃,“她這般做派,都被罵不守婦道了,若那破爛女四書真在北方傳開了,咱們這些人還有個活頭嗎?” 若真按女四書的內容所言:姚家軍里一眾,包括,且不僅限于姚千枝,幾乎所有的高、中、低層次女子們都被一網打盡,全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的。 姚家姑娘們女子當政,牝雞司晨??啻毯屯趸▋旱热耸ж?、白珍和喬氏不安于室、孟央背夫私奔、幕三兩更不用提了,妓人從良還想翻身,準準的大逆不道……余者,一眾文武中層和崇明學堂的女學生們,在他們嘴里,肯定入目全是毛病,沒丁點好地方。 “這風氣……不能不管啊。百姓們從來都是盲從的,慌言重復一百遍就是真理,尤其這些‘真理’,還是他們素來尊重敬畏的‘讀書人’嘴里說出來,如果就此放任,讓此習成俗,恐怕就……” 不好處理了?。?/br> 北方——尤其是邊關,民風一向是挺開放的,像加庸關附近,胡人總是來犯,一場大仗打下來了,死上千把將士太正常了。朝廷時時各處抓壯丁,男人戰場沒命,女子獨活艱難,若在有個三兒四女的,就更麻煩…… 于是,在嫁——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三嫁、四嫁的都有不少呢。 甚至,如苦刺娘那般受胡人欺辱生下孩兒的,或者似王花兒被土匪劫走失了清白的,但凡自個兒心寬點,沒有不能活的。 閑言碎語肯定不會少,日常難聽話受一些,挨兩下欺負,便就如此,在沒有要人命的。 不說她們,就說像胡貍兒、胡雪等半胡孩子們,不都是在晉國土地里討生活嗎?困苦歸困苦,亦未有甚官方或者鄉黨的正經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