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 幽靜花園里,喬氏頭戴兜帽,長衫落地,攜著洪嬤嬤,兩人頭頂皎月曉星,一路無聲快步回了院。 婉翠閣——謙郡王府最偏僻的院落,自楚瑯死后,喬氏就帶著女兒生活在這里。 “姑娘,您剛開始不是說要使銀子嗎?怎么突然就變了主意?”回得院中,聽喬氏說了事情經過,洪嬤嬤明顯有些慌亂,“那總兵之職何等重要,堂堂二品大員,您哪好這么輕易許出去?” 她是喬氏的奶嬤嬤,手把手養起來的,又隨喬氏遠嫁,說是半個親娘都不為過,態度自然隨意些,沒那么謹守主仆之份。 “我第一眼見她便知道,那不是個能用銀子打動的人,至于官位……唉,就是因為重要才有份量,若不出點真東西,她怎么會愿意幫我,嬌兒那樣子,不給她找個后路,我死了都不閉眼。”喬氏疲憊靠坐在榻前,滿是頹然,“自楚瑯死后……我雖不后悔,但自覺對郡王爺愧疚,便一讓在讓,事事不計較,誰知,竟害了嬌兒……” “嚴側妃要我母女性命,郡王視而不見,我要在不想辦法,等待我們母女倆的,就是一條死路。”喬氏驟然睜開眼睛,發狠道:“此一回,嬌兒若是回來了還能罷了,若是回不來,哼,哼哼!!” “這群人既容不得她,那就誰都別活了!!”她咬牙切齒,心底滿是悔恨,萬沒想到萬事不管,一味退讓是這等結局,“楚勁,嚴歡,我嬌兒要是有事,我定會讓你們下去見楚瑯!!”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一聽見楚瑯的名兒,洪嬤嬤就頭皮發麻,伸手輕拍喬氏的背,“咱們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老身聽說姚提督厲害的很,她手底下那么些人,什么段義安愧全讓她拿了,那般厲害的人物,肯定能救回小姐的。”她拼命安慰喬氏。 喬氏沒說話,只是通紅著眼眶,手里緊緊握著女兒的小衣。 —— 次日清晨,謙郡王府的賓朋漸漸散去,姚千枝也跟著班正坤一同離開。婉翠閣里,喬氏一夜未眠,獨坐到天明。 “姑娘,用點早心吧。”洪嬤嬤拘摟腰身,端著食盒走進來。 喬氏本無心用膳,擺手拒絕,無奈洪嬤嬤狠勸,不愿讓老乳母擔憂,她勉強著夾了兩筷子,略一嚼,便嘲諷道:“大廚房就給送這個?點心都潮了!看來我真是蟄伏太久,他們當我窩囊廢,誰都能欺負了。”是忘了她剛進來時的作風?還是覺得她在翻不了身? “姑娘,昨日王爺下令,將府中內務交給嚴側妃了……”洪嬤嬤吶吶的道。 喬氏一愣,隨后便嗤笑,“吳側妃跟了父王四十多年,到落了這么個下場!” 兩人正說話間,喬氏扔了點心,外間突然有小丫鬟掀簾子進來稟告,“世子妃,王爺招您正堂覲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云止呀,能扶吱吱的,肯定得是個讓她一飛沖天的機遇,喬氏是給她機遇,跟她交換的人,其實誰都沒占誰便宜。 領一州總兵的位置,這個就不好讓云止來幫忙,到時候不好還人情了 第六十二章 謙郡王府的主子, 嗯,或者說是正經主子并不多。 妾室通房通買賣不算, 庶妃朝廷不認, 不過自家哄人玩兒, 所以,王府內主子共有謙郡王一個, 側妃按制四人——吳氏、王氏、章氏、嚴氏, 以及世子妃喬氏和她的女兒小郡主。 不過, 說是小郡主, 其實不過尊稱,那孩子傻傻的連個大名都沒有, 就喬氏‘嬌嬌兒’的叫著。 至于世子楚瑯身邊的,自他去后陸陸續續都被喬氏打發了, 府內, 能當家做主的,就是七個人。 其中, 吳側妃和王側妃都是謙郡王身邊老人兒,五, 六十歲的年紀,老成持重, 自保自身。章氏三十許人病病歪歪離死不遠,只有嚴側妃是個嫩生生的小姑娘,剛剛十九歲。 她是棉南城治下青平縣縣令的庶女,才華平平, 相貌一般,無論是出身還是條件,莫說是郡王側妃,就是當妾都有點懸兒,能雀屏中選得四品側妃之位,靠的就是肚皮…… 青平縣縣令年不過四十,膝下九子七女,而嚴側妃的親姨娘獨得其中過半,嚴側妃就是她的小女兒。 甚至,連嚴側妃的親姨娘家里都是‘高產’,子嗣豐勝的可怕。 憑著這一點,嚴側妃八臺大轎進了謙郡王府的門兒,如今不過一年有余,就已有了‘結果’,三個月的肚子還沒挺出來,就把辛苦半輩的吳側妃給擠下來拿到管家權,而且,千不該萬不該,她動了喬氏的嬌嬌兒。 北方是有嗣女招婿承門戶的習俗,可她怎么不想想,謙郡王是宗室,承繼不承繼得有皇家決斷,喬氏活成隱形人的根本原因,是因為她有錢有背景,帶著個女兒根本不防礙誰?日后不拘哪個繼承郡王爵位,都缺不了她錦衣玉食,甚至,她根本不需要別人供給她錦衣玉食! 人家自己就有!! 不防不礙,帶著女兒悠然過活,喬氏就是等熬死謙郡王,從此自在逍遙。誰知嚴側妃看著挺正常,一懷了孕就狂妄起來……喬氏覺得她真是錯了,她不該默認嚴側妃什么都懂,應該在她進府時,就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才對。 誰曉得這位都混到側妃位了,還甚事不明白?什么都敢做呢!! 雖然沒表現出來,喬氏悔的腸子都快青了,真真恨不得活撕了這愚蠢女人……所以,一步邁進王府大院正堂,正瞧見坐在謙郡王身側的嚴側妃時,喬氏罕見的拉下了臉子。 “兒媳見過父王。”她抿著唇微微斂身,并僵硬的點頭,“側妃好。” “世子妃快別多禮了,我區區側妃,哪配得上你燕京貴女的禮?”嚴側妃姿色平平,國字臉倒八眉,細眼細唇,勉強算是其貌不揚,認真說有點丑。 靠坐在謙郡王身側,她摸著還沒顯懷的肚子,斜眼看喬氏,“不愿意就別裝模做樣了,這般不情不愿的,我看著都難受。”她冷聲一聲,諷刺道。 “側妃這話說真是讓兒媳無地自容。”喬氏恭著身咬牙。 她真真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嚴側妃,這位自進門就跟她不對付,近來懷孕后更像瘋狗一樣句句刺她?說什么‘不配、瞧不起的,’難不成……就因為那幾個無意的眼神?她連難聽話都沒說過一句!!想想都不成?? 有什么不滿沖著她來,動她女兒算什么豪杰??喬氏恨的心都在滴血,同時暗暗自戒,下一次,在沒有徹底制住、滅殺對方的能耐之前,萬萬不可隨意豎敵,哪怕是個無意的眼神都需小心,畢竟,她身邊有一個太過明顯的‘軟肋’。 “哼!”好像沒看見喬氏的示弱,嚴側妃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兒。 “喬氏,你昨夜去尋姚提督了?”謙郡王半睜著一雙老眼,滿面皺紋,對側妃欺壓兒媳婦的場面視若無睹,只是蒼老著聲音嚴厲道:“本王不是說過,那丫頭丟了就丟了,當老天爺收回去,還找她做甚?” 傻孫女就是天罰,克死兒子不說,還會令皇室蒙羞,害他遭燕京厭棄,當初容她,除了兒媳婦娘家硬,兒子去后,他年紀大了,生怕真絕了嗣,那丫頭好歹有他家血脈,傻歸傻,好歹還能配.種,如今嚴側妃懷了,不拘男女,生下來都比個傻子強。 有一就有二,這回開了懷,他說不得還能七子八婿呢。 傻孫女的存在沒了意義,謙郡王默許了嚴側妃的小動作,在兒媳婦求到當面時,嚴詞拒絕了她,還斷了她向外求救的路。沒成想她那般大膽,就借著壽宴這些許時機,避人尋到前院,將丑事傳出去,尋個什么女娃娃提督幫忙…… 真是不像話,還把不把王府的臉面看在眼里了?? 謙郡王皺著老眉,一臉的嫌惡不滿。 “父王此言差矣,嬌兒是皇家血脈,亦是世子膝下唯一的孩子,世子生死辰祭要靠她承擔,怎能說丟了就丟了?”喬氏低垂著臉兒,不急不緩的道:“世子是兒媳的夫婿,是您的兒子,哪怕生前不積德,死的不作法,好歹有身份在那兒,總不能讓他當孤魂野鬼,連柱香都得不著吧。” 謙郡王既然已經不要臉,喬氏便沒什么可顧忌的,句句話刀尖般的厲,當真是哪兒疼戳哪兒。 “我兒,你還敢提我兒?若不是你不賢惠,生了個傻子克死我兒,哪有這等事?”謙郡王被刺的老臉慘白。 “父王,您說我不賢惠,這從何說起?自嫁入王府,我上敬公婆,下教妾室,中敬夫君,府內里里外外一手打理。七出三不去,您說我犯了哪條?”喬氏猛的瞪起眼睛,“我給婆婆守了孝,我為丈夫守了節,若論嬌兒……我喬家世代沒有那樣的孩子!” “世子爺妾婢成群,外宅無數,煙花柳巷,指不定哪兒招來的毛病,我還說是他害了我嬌兒呢。” “你,你不孝!!”謙郡王氣的倒仰,捂著胸口就要倒。 “喬氏,你好生大膽,難道要忤逆公公不成?”嚴側妃下意識的躲開,挑起眉毛厲喝。 喬氏便冷笑道:“嚴氏,你算個什么東西?敢來斥責我,你既知道我看不起你,就該老老實實縮著,上前沖什么大頭?我是孝媳,我是節婦,我祖父是內閣輔臣,我伯父是宣平候,我父乃翰林院首座,我母為宗室縣主,我兄長前科狀元,我就是不孝了,我就是忤逆了,你能奈我何?” “你敢殺了我嗎?你敢休了我嗎?”她一步一步的逼近,無視謙郡王紫青的老臉和嚴側妃驚駭的表情,冷笑道:“你們祈禱吧,我嬌嬌兒平安歸來此事還能商量,若不能……呵呵,看我不鬧的天翻地覆!讓你謙郡王府‘名揚天下’!!” 她說罷,連頭都沒回,甩袖就走。 屋里,謙郡王捂著胸膛,大口喘氣。 “王,王爺?”嚴側妃抱著肚子顫抖,“這,這怎么回事?喬氏她竟然……我,我,妾身該怎么辦啊?”這人好像不會放過她的模樣!! 明明看著是個軟柿子,怎么欺負都不還手,她才會弄那傻子揚威,怎么突然就…… 唉呀,嚴側妃有點悔不當初。 早知道換個人好了! “……不,不用怕,她肯當面發散出來,這事兒就有緩。”謙郡王狠狠抽了兩口氣,臉色慢慢緩合,沉吟半晌,他道:“罷了,你好生護著孩子,莫要在為難她,反正丫頭丟了那么多天,就算她找人尋,怕也來不及了,寡婦失女總是痛徹心肺,你身為長輩讓讓她,不妨礙的。” “為我生下兒子,你就是大功,我給你請立正妃位。”青筋暴出的手伸過來,他安撫似的拍了拍嚴側妃的肩。 “妾,妾知道了,不跟她計較。”嚴側妃眼底閃過一絲嫌惡,隨既流逝,“只是,若是世子妃不放過妾怎么辦?妾也是瞧著小郡主那樣子實在污了王府門楣才要送走,并不是拐帶,早交待人妥善送個好人家的,只是萬沒想到會讓土匪劫了,好心辦壞事罷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謙郡王便道:“此事交經我,你不用管了,好好養著孩子才是真。” “……好,好。”嚴則妃抽了抽鼻子,一張國字臉現出羞澀之態。 謙郡王就忍不住轉頭,閉上了眼。 —— 喬氏大步流星的沖出屋門,洪嬤嬤一臉惶恐,腳步不措的跟著,兩人推開丫鬟,踢走侍衛,旋風般的刮回了婉翠閣。 那通身如洪的氣勢,沿路途中沒有一個不長眼敢攔的。 一步邁進屋門,把丫鬟全打發走,本來滿面怒色,好像天崩地裂的喬氏突然站定,“……呼!”長長出了口氣,她閉上眼睛,表情變幻,慢慢的,竟恢復了平靜。 “姑娘,咱們不是說的好好的,先推塘著嗎?怎么……”還懟起來了?洪嬤嬤小心翼翼的問,神色難免惶恐,“這不是什么好人家,咱們候爺在燕京,這天高地遠的,嬤嬤的姑娘啊,您不好這么硬的……” 萬一出點事兒,遠水救不了近火呢!! “嬤嬤,您放心,我這么撒潑……謙郡王不會真惱的,甚至,他還會因此放心呢。”喬氏回身坐在塌上,腰背筆直,“我個后宅婦人,這多年對嬌兒視若掌珠,她一朝被拐,生死不知,我要還冷靜自若,恭順聽話,他恐怕就會懷疑我另有后手,圖謀大患了!” “現在我鬧一鬧,像個潑婦般見誰咬誰,他怕還覺得是黔驢技窮絕望了才這般……你瞧瞧,這一回我作了鬧了,罵的他狗血淋頭,他不是老實認了,連禁足我都未有嗎?”喬氏止不住冷笑,“還是這些年,我因楚瑯的事兒太寬容了,才讓他們騎到頭上。”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洪嬤嬤揉著額角,一臉瑟縮閃避。 “為什么不提?你怕什么?我既敢下套殺他就不懼報應。楚瑯欲滅女天理難容,我殺他,哪怕十惡不赦,萬人唾之,我亦甘愿,百死不悔。”喬氏瞪著眼睛,額頭暴出青筋。 當初,嬌兒被診斷做癡傻,謙郡王和楚瑯要‘病逝’她,喬氏百般阻攔,還是讓楚瑯抓到了機會,那一次,嬌兒臥床三月有余,差點沒死了,面對女兒,喬氏驟然發現個真理…… ——擁有像楚瑯這樣香的臭的往屋里拉,百花遍地,整個人除了jb外,什么都沒用的丈夫,她還不如當寡婦呢? 當節女好歹名聲好,百邪不侵,比楚瑯有用多了,最起碼牌坊不招病,不殺女兒。 “有報應落到我身上,下地獄我認了。”喬氏恨聲,“今朝那老東西還想壓我?覺得我鬧鬧就算,能安撫下來!!呵呵,真是想瞎了他的心,若我嬌兒不幸,我要整個謙郡王府給她陪葬!!” 喬氏刮骨切膚似的賭咒,她身邊,洪嬤嬤滿臉疼惜的看著,心里像刀割般難受。 楚瑯,不作法的下生鬼!!當初下藥的時候就該多下點兒,馬上風這死法太便宜他了,合該讓他長泄不止,脫陽亡命才對!! —— 喬氏這邊內宅紛爭暫且不說,單說姚千枝,既覺得事有可為,答應了人家,自然就要開始行動起來。 救人嘛——無非兵貴神速,且小郡主被擄走許久,好幾天了,當然是越早去救,越有救下的希望。 別拖拖拉拉十天半月,小姑娘在土匪窩里熬不住亡了,那就算砸。 都沒顧上幾城通信商量,姚千枝一馬回到棉南城府內,便把霍錦城招來了。 她回來的早,這個點兒霍錦城還沒起呢,素著一張白臉兒,睡意朦朧揉著眼,靠在椅背上還沒等開口呢,姚千枝就給他扔了個大消息。 “這,這靠譜嗎?”自家主公講述了見謙郡王世子妃的全過程——以及結果。霍錦城剎時睡意全無,眉頭微微蹙起,“若是謙郡王親自出面許下還有可為,但是世子妃……”還是個守節的,他這第一反應,怎么這么不敢相信呢? 但是,側頭一看姚千枝,瑤想還鎮守旺城的姚千蔓,涔豐城頭個剿亂,把土匪頭子捅碎了苦刺,他又突然波瀾不驚起來。 女人嘛——多厲害都是應該的,他在燕京遇見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三從四德、恭順溫良……錯覺,都是錯覺! “你先別管這事準不準?反正安浩那伙兒人我們肯定要除的,不過早早晚晚罷了,順手救個小姑娘,就能結交下喬夫人,想想還挺劃算,這位在燕京有靠山,背景還挺厚……就算最后沒結果,這澤州總兵位置到不了手,交好下這樣一個人物,咱們都不算吃虧。” “大晉畢竟兩百年的余威,還有架子在那撐著,短時間內,朝廷發話還是好使,燕京那邊兒,我們得有人才行啊。”沒人怎么挖墻角。 姚千枝語重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