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陸景宴的確因為林寶姝這張太過相像的臉,把她留了下來,可是他從來不曾懷疑過兩個人是同一個,畢竟昭陽公主身死可是宮里發出來的消息,根本不可能弄錯,外加兩人臉上的痣位置都不同,這個就比較難改變了。 “痣是找人重新點的,就是為了迷惑別人。我又不想成天易容,所以只有改變痣的位置了。” “那前貴妃呢?” “我娘是真的死了,那場大火是她自己放的。只有放火才能讓尸體的面容辨認不出,還不引人懷疑,否則若是服毒或者其他死法,專門毀容就比較刻意了。”林寶姝的眼瞼低垂,顯然情緒不高,提起自己親娘的死,依然還是很沉悶。 “為什么?先貴妃正得寵,而且昭陽是公主,以后哪怕無子,在宮里認一個皇子,也可以爭一爭那個位置。”陸景宴依然楚瑜震驚之中,心里有無數疑問想問。 貴妃盛寵不衰,在后宮八年,早已無人能出其右,哪怕皇上有新人,但始終對貴妃的情分是不同的,連皇后都越不過她去。 “娘是靠著一張臉得寵的,色衰而愛馳,她每日都要梳理妝容,但其實隨著年紀變大,臉上已經有了皺紋,遲早有一天會變得丑陋,那個時候恐怕皇上的愛也徹底沒了。要趁著還有點情分的時候離開,讓皇帝心里永遠有顆朱砂痣,這樣哪怕林家犯錯,皇上也會顧念情分,輕輕放下。這就是以小博大。” 林寶姝對于自己娘親的盤算,早已心知肚明,哪怕當年實施計劃的時候,她年紀還小,但實際上也逐漸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帝王的寵愛是最站不住腳的。 “我娘如此破釜沉舟,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音,那就是皇后發現了我身世的秘密。但是因為皇帝對我娘的寵愛經久不衰,皇后又沒有特別直觀的證據,只怕揭發出來會被倒打一耙,因此一直隱忍不發,只等著搜到真的證據,檢舉給皇上,這樣不止我娘和我,還有整個林家都要完蛋。所以在皇后還沒徹底爆發之前,我娘先策劃了這場火災,用自己的死徹底把所有證據掩埋,塵歸塵,土歸土,還留下一些真真假假的證據,讓那場火災的矛頭直指皇后。” 林寶姝眨了眨眼,無論什么時候再次想起,她都覺得她娘親的智慧真的超絕,走一步看十步,精心謀劃,從不出錯。 陸景宴怔了怔,她說的是事實,前貴妃的死的確算到了皇后頭上,哪怕皇后一直喊冤,但是整個天下人都認為皇后是嫉妒貴妃,所以才容不下她,把貴妃和昭陽公主全都燒死了。 皇上也再也沒有留宿過鳳藻宮,她的皇后之位形同虛設,這些年太子地位不穩,諸位皇子紛爭不斷,未嘗沒有皇后不得寵的原因。 連時局混亂,都讓貴妃想到了,林寶姝若想在望京攪弄風云,有林家做后盾,再嫁個實權的世家貴族子弟,的確可以悄無聲息的作亂。 “那你的身份問題呢?林家三房的嫡女可是早就存在了。”陸景宴提出了最后一個疑問。 “對,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娘就想好了這一點,讓三舅母佯裝與她前后腳懷孕,在莊子里生下了嫡女,并且一直養在莊子上。實際上那也只是個假話,直到我十二歲逃離后宮,才送到了莊子,徹底有了林寶姝這個人,又養了三年,臉面稍微長開了,瞧不出昭陽的模樣,才把我送到丞相府,與姐妹們一處長大。” 林寶姝細細的將自己的身世和背負的仇恨告訴了他,她悠悠道來,明明她今年才十六歲而已,但是當她說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目光卻十分悠遠,像是一下子變成了飽經風霜的婦人一樣。 等她徹底說完,已經灌下去兩杯茶水,陸景宴也冷靜了下來,他手撐著下巴一點點看著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慢慢地描摹著她臉側的線條,帶著十足的眷戀。 “你讓我等得好苦啊。”他幽幽嘆息,輕聲呢喃了一句。 “這個盒子里的東西也可以扔掉一半了。”他苦笑了一聲,晃了晃手中的木匣子。 “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讓人找的骨灰,還有你幼時掉的牙。” 林寶姝眨了眨眼,有些難以置信,當時她被燒死的時候,陸景宴剛會北齊兩個月,實際上很難千里迢迢拿到灰了,但他還是拿到了,不過想來好笑又辛酸,都被燒死了,哪里知道是骨灰還是木頭樁子的灰呢。 至于乳牙掉了,當時她還說上門牙要埋到土里,下門牙扔上房頂,她也的確這么干的,但是他卻找到了,想必是半夜偷偷派人找的,那個時候他才剛到皇宮而已,正是如履薄冰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還要籌謀這種事情。 “那我先前說得合作,還作數嗎?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代出來了,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只能以死謝罪,只求世子爺放林家一條生路了。”她歪了歪頭,臉上再次露出清甜的笑容,她知道陸景宴最喜歡昭陽這么笑。 “再叫我一聲宴哥哥。” “宴哥哥。”她很聽話。 “我等這一聲已經有四年了,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他抿了抿唇,唇角輕輕揚起,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兩人相視而笑,好像時間又回到了四年前相處的歲月。 只不過他的笑容還沒落下,忽然整個人就開始抽搐起來。 “慫蛋,你想殺了我。” “姝寶,姝寶。” 宴宴的聲音傳來,輪椅上的人開始翻白眼,像是隨時都要抽搐過去一樣。 林寶姝微微一怔,男人沖著她伸出手,臉上的神色很焦急,一會兒是宴宴,一會兒又是陸景宴。 她也跟著著急起來,只覺得無比揪心,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在抓住她柔嫩的手時,男人像是忽然安心了,還沖著她眨眨眼,勾唇一笑:“姝寶,等我回來啊。” 說完這句話,他就暈了過去。 林寶姝嚇了一跳,立刻讓人請大夫過來,她原本暴露身份的時候,陸景宴還是一副質疑滿滿的架勢,雖然也有激動,但也沒見宴宴冒出來,可是等所有事情都理順了,他也相信了,卻忽然開始激動無比,并且宴宴說的那兩句話,怎么看都不像之前那樣,只是出來一下子就算了的,現在還暈了,恐怕這兩個人格會出現很大的變故。 她有些憂心忡忡,好不容易合作了,還讓陸景宴誓死都要幫她了,結果他倒是兩眼一翻暈過去了,這不會醒來之后,又多出一個人格吧? 難辦難辦。 她也只有在心中祈禱了,陸景宴一睡就睡了兩天兩夜,王爺和王妃都著急了,還把北齊的名醫請了個遍,也看不出什么,只說太過激動,休息過后自然會蘇醒。 要不是王妃攔著,估計林寶姝就要被王爺給逼問了。 為了表現良好,林寶姝也不敢走,還守在他的床邊,硬生生的紅了眼眶,只盼望著王爺不要來找她的茬,同時也希望陸景宴能盡快醒過來。 在第三天清晨,她困得實在不行了,直接趴在床頭睡著了,半夢半醒間,有一只手在溫柔的撫摸著她的發頂,她悠然轉醒,一睜眼就看到了他在對著自己笑。 “你可終于醒了,再不醒的話,王爺就要我賠一個兒子給他了。”她咕噥了一句。 沒想到他竟然聽清了,笑著道:“兒子你不用賠,倒是可以賠一個孫子給他。” 林寶姝眨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坦白身份之后,他竟然這么好說話,還無比溫柔,并且會對她耍流氓了。 “要吃東西嗎?廚房里的粥都熱著。”她問了一句,起身就想去喊人。 結果她的手被抓住了,只見床上的男人半跪起來,雙手抱住了她,將她的腰肢摟得緊緊的。 “不想吃東西,想先抱一下你的,感受一下我的姝寶和昭陽,都是真的,就在身邊陪著我。” 男人的聲音有些輕,還帶著幾分恐懼的情緒,好像是怕自己做夢,風一吹就散了一般的脆弱。 林寶姝微微眨眨眼,嗓子里也有些堵得慌。 “我在。” 她拍了拍他的后背,兩個人抱了許久才松開,她讓人準備飯食。 “等等,你的腿——”似乎直到這時候她才反應過來,方才抱著她的時候,他是直接雙膝跪在床上,現在還是白天,理應是坐輪椅的陸景宴才是。 況且他方才的話里也連續喊了她的兩個稱呼。 “宴宴是我,陸景宴也是我。這才是完整的我。”他握住了她的手,倚靠在床頭,兩天沒吃飯,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精神狀態還是很好的。 林寶姝咽了咽口水,認真的看著他。 “當年貴妃和昭陽公主命喪火海之中,我就暈了,昏迷了好幾日,等到再醒過來,體內就一分為二。陸景宴明明雙腿強健,卻只能靠著輪椅活下去,并且意志消沉,得過且過,哪怕中了毒也不吃藥,所以宴宴才會叫他慫蛋。宴宴則體魄強健,武學卓絕,可惜卻天生少一點智商常識,懵懂如孩童。或許是這樣,倒是讓我有口氣,沒有徹底被毒死,也有了百毒不侵的體質,所以才敢去毒霧之中尋找你……”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將自己人格分裂的原由說了出來。 林寶姝立刻喂他喝下一杯茶,雖然他說得不算多,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但是她卻明白,這幾年人格分裂造成的痛苦與不便,甚至是懷疑自己的苦難,肯定是非常多了。 原本只準備利用他合作的林寶姝,此刻的心情卻無比沉重。 在仇恨教育下長大的昭陽公主,實際上比想象中更加冷漠,但是在面對陸景宴都悲傷到分裂出兩個人格來自我保護,她的心腸就軟了。 那些已經被忘記的年少時光,忽然像雨后春筍一般,爭先恐后的冒了出來,在她的心里密密匝匝的長高,變得茂盛而富有生命力,完全無法忽視。 *** 世子爺成親第二日就昏迷了,原本大家都以為世子妃要倒大霉了,結果清醒后的世子爺忽然就能走路了,情況立刻轉變,都說世子妃是福氣滿滿。 陸景宴在恢復身體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王爺去書房密聊,父子倆還頻頻找來門客共同商討,原本側妃還鬧著找陸忠,畢竟眼看原本殘廢的世子爺忽然得寵了,她一想起自己失蹤的兒子,就各種不服氣。 明明在世子爺殘廢的那幾年,她早已把世子之位納入囊中,并且認為只有她兒子才能繼承王府,但是情況卻陡轉之下,哪怕她被拘禁了,卻也買通下人,不過之后都被王妃攔下來。 王爺忙著跟世子共商大計,根本就顧不上她。 北齊陷入了徹底的寂靜之中,表面上安逸又自然,與平時沒有什么不同,但是私底下卻派人入京,并且軍隊cao練的更加狠了,訓練任務也每日都加重了,各種陣型和對戰,甚至是混戰,都加入其中。 明明還是一片平靜,卻已經給人一種跟濃重的對戰感覺。 兩個月后,望京出了一位測算卜卦極其厲害的天師,并且是正宗修道之人,傳聞他手中還有仙丹,能治百病,并且掐算的事情一一靈驗。 這樣的人自然是被請進宮中,皇上原本對他并不感興趣,畢竟他不迷修仙問道,只是沉浸在女人的肚皮上。 可是當這位大師給他測算出來的第一卦,就把這位常年浸yin后宮的九五之尊給驚到了,他的兒子里面有人造反,并且還私制了黃袍。 這對每日歌舞升平,好大喜功的皇上而言,絕對是驚訝又震怒,他的統治是絕對的,雖說年歲漸大,但是絕對沒到老糊涂的時候,甚至在他自己看來,他還是個老當益壯,沒有任何一個兒子能夠越過他。 再昏庸無道的皇帝,對成年兒子也是忌憚的,只要有人敢窺覷他的皇位,絕對沒什么好下場。 望京幾乎是一夜之間變了風向,三皇子的府邸忽然被抄,找到一條地下通道,里面是無數的財寶,還有一件龍袍,三皇子全府都被擒獲,就等著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但畢竟是親生父子,皇上在送走他之前見了他一面,當然這個好兒子也沒讓他失望,攀咬了另外兩位皇子。 能爭儲君的人總共有五位,三皇子還算聰明,沒有一下子把其他四個兄弟都咬了,實際上他們都有彼此的黑料,這年頭想當皇帝的成年皇子,都會拉攏臣子,在皇上看來就是結黨營私,甚至為了扶自己人上位,去除攔路石是必定的,有時候也會殘害忠良,但是在他們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 以后登上那個位置,這些都會被歷史的塵埃所掩埋,史書原本就是勝利者書寫的東西。 皇上一怒,又派人去搜另外兩位皇子的府邸,畢竟三皇子拿出來的可是鐵證,另外兩位皇子雖說沒有干出私制黃袍這種蠢事兒,但是罪責也不小,都被禁在府中,所有名單上的臣子,能擼就擼,剩下的挨個敲打。 一時之間,皇城之內,風向異變,一連三個皇子受了責罰,就好似原本昏庸安眠的皇帝,忽然站了起來,沒頭沒臉的開始用爪子撓人了,而且絲毫不顧情面,無論是王族,還是世家都人人思危,夾著尾巴做人。 就只有林家悄無聲息,渾然不怕,反而伺機而動。 林知善更是兩個月前就收到了北齊送來的密信,他女兒和女婿的仇,被陷害的忠良大仇,終于要熬到頭了。 剩下的太子和六皇子更是安靜極了,徹底蟄伏下來,平日里當個孝順的乖乖仔,但是私底下卻動作不斷。 那位突然冒出來的青陽子大師,更是被各方拉攏,可惜這位大師并不多說,只給太子和六皇子留了同一句話:“皇上震怒,您要早做打算啊。” 就這么一句話,讓兩位皇子成日惶惶不可終日,日夜召見門客和各自勢力的臣子,幾乎徹夜不眠商討對策。 皇上料理了三個皇子,剩下兩個兒子乖得很,自覺威風凜凜,后宮里忽然冒出一位絕世美人,他又忙著去睡小老婆了,果然朝政太過枯燥乏味,還是美人的滋味更好。 甚至因為他的壽辰將近,還連發幾道詔書,要大肆慶祝,并且連北齊王都在邀請行列。 雖說滿朝文武,幾乎一半的人都在反對,北齊人其心必異,可九五之尊根本聽不進去,還說大師測算,此次壽宴,有北齊王在,一切都會化險為夷,從此平順安寧。 皇上一意孤行,外加九五之尊剛鬧過脾氣,沒人敢質疑,只好按照他的旨意來,哪怕明知是引狼入室。 不過他并沒有逍遙多久,一日清晨天都還沒亮,正是上早朝的時候,九五之尊不滿被叫醒,正發起床氣,卻忽然有個太監連滾帶爬的沖進來,大聲喊叫:“皇上,不好了,六皇子造反了,帶著王府親衛和禁軍一萬人馬要殺進宮了。” “什么,這個孽畜!禁軍三萬人,還有人呢。以及御林軍,讓他們給朕擋住,去周邊調兵!”皇上猛地甩了身邊一個小太監一巴掌,氣得面紅耳赤。 匯報的太監正準備出去,又一個太監連滾帶爬的沖進來:“皇上,大事不好了。太子帶著另一半的禁軍與六皇子廝殺,宮門口如今混亂不堪,血流成河。” “這兩個孽障,竟然真的有狗膽造反?還有那支不對?先讓御林軍頂上,拿虎符過來去調淮南軍!”這個時候,他倒是不糊涂了,不會一廂情愿的以為太子是來護駕的。 禁軍三萬人馬駐扎在望京,原本就該聽令于皇帝,但是此刻兩個兒子一人一半瓜分了,還都在宮門口對戰,太子如此及時趕到,根本就是早就得了風聲,伺機而動,想要奪宮。 兩位皇子站得酣暢淋漓,但是到底太子人馬更多,那些御林軍也根本擋不住,他很成功的就沖了進去,雖說他的增援人馬沒有及時趕到,讓他有些不安,但是看著近在眼前的龍乾宮,他是躊躇滿志。 正是上早朝的時候,大臣們幾乎都趕到了,此刻被禁軍們全都看住,顯然等太子殺了老皇帝,他們這幫臣子該清算的清算,該論功行賞的就要領賞了,幾家歡喜幾家愁。 “孽畜,你真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