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姜荺娘微微頷首便進了后堂去。 然而她走近那后堂屋里,并未見到蘇銀的人影,反而只聞到了一股極為濃郁的香氣。 姜荺娘覺得怪異,因這是間胭脂鋪子,各色胭脂香氣不同,是以店里往往不會刻意熏香,就怕混亂了嗅覺。 為何今日屋里卻特意焚香? 她心下覺得不對,轉身想要出去,手才碰著門,兩腿便一軟,整個人跌在了門檻邊上。 這時香爐上才有人掐滅了香,緩緩朝姜荺娘走來。 姜荺娘隱隱約約覺得有人抱起自己,輕飄飄間又不知自己究竟去了何處。 只是她總覺得自己整個人好似浮在了大浪之上,動蕩不安。 很快,她的腦袋便磕到了什么,那般痛楚令她好不容易恢復了一絲知覺。 她睜開眼睛,卻陡然看到了一張臉。 姜荺娘嚇了一跳,想要退開,卻渾身發軟,沒什么力氣。 那人也見她醒來也嚇了一跳,然而很快卻又鎮定了下來。 “沈妍月?” 眼前之人雖蓬頭垢面,傷痕累累,但姜荺娘還是通過對方的眉眼認了出來。 沈妍月見她茫然,扯了扯唇角道:“姜荺娘,你可千萬不要太感謝我……” 姜荺娘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見她二人都在一狹小車廂內,心里愈發覺得不安起來。 外面的人似乎聽到了里面的動靜,便驀地勒住了馬,掀開簾子見姜荺娘醒來,蘇銀這才緩了口氣,與姜荺娘道:“姑娘,想來方才藥性重了些,才叫你失去了意識。” 姜荺娘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蘇銀垂下眸,低聲道:“姑娘,我也不愿眼睜睜看著姑娘嫁給那種人,我從前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我卻清楚了,是那瑾王玷污了姑娘,也是他逼著姑娘墮胎……” 姜荺娘聽得這些話便又看向沈妍月,隱約猜到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兒了。 “這些話都是她告訴你的?”姜荺娘問他。 蘇銀遲疑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姑娘與她有嫌隙,我帶著她也是因為她承諾于我會幫著姑娘一起離開,她一早就偽造了好幾個假身份,如此我們三人才順利出了城去……” 姜荺娘被他的話氣得兩眼發昏,偏偏這個時候又不能真的昏過去。 她咬著牙,正要呵止他,豈料車上“篤”地一聲,一支寒光閃閃的箭頭穿破車廂,卡在壁上。 蘇銀正要開口,豈料那箭一支接著一支,逼得他掉下了馬車。 沈妍月嚇壞了,卻因身上有傷,而行動艱難。 “莫不是你的仇人來尋你來了。”姜荺娘忍不住嘲她。 沈妍月卻面色難堪,心里頭竟也有好幾個名字。 “你放心吧,就算死,你也一定死在我前頭……” 沈妍月咬著牙撐起身體往外爬起,好不容易跳出了馬車,之后是死是活隔著個簾子,姜荺娘也不能得知。 她因手腳無力,只能看著這馬車車廂逐漸被人射成了馬蜂窩一般。 說來也奇怪,因這密集的箭雨,初時叫人驚得魂都要飛了。 如姜荺娘這樣跑不掉的反而能鎮定下來發覺這射出來的箭仿佛都被人掌控著力道,令這箭都只卡在壁上,而并未有實質的傷害。 姜荺娘正覺得疑惑,面前的簾子卻驀地被人粗魯撕扯下來。 莊錦虞將手中的弓重重地砸在地上,只陰晴不定地望著姜荺娘。 “是你自己下來,還是要我請你下來?” 他余光掃過地上兩個被侍衛捉住的“同伙”,臉上也覆上了一層寒霜。 “且不說你想不想嫁,我要不要娶,如今婚事在即,你這時候跑了,瑾王府也丟不起這個人。” 他自上回去過薛府回去后便一直防著她,臨近婚期的時候忽然聽她要出府的事情,他便覺得不對。 沒想到竟真等來了她上演的逃婚這一出戲碼。 他是真沒想到她竟這般不情不愿。 他往日里也不是那種喜歡強扭不熟瓜的人,只是旁人也就罷了,她越是這樣,他就心里頭的火便燃地愈發旺盛,恨不得將她連根拔起都扭下來。 他一臉的要將她生吞活剝的表情讓姜荺娘很是膽戰心驚。 這一回她卻是從頭到尾都無辜得很,她自己尚且都一臉地懵,哪里能與他解釋得清楚。 莊錦虞見她還是裝死不吭聲,正要叫人來,衣角卻被人用著極輕極輕地力度牽制住。 只要他再轉身一下,便會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來。 然而他到底沒有掙脫,只陰沉地看著她。 姜荺娘忍不住委屈道:“我沒想跑,也沒想過不嫁給你……” “是么,想嫁到連薛府都能扔下不管跑出了城去,想嫁到聽到這消息時,甩臉色給我看?”莊錦虞冷笑著:“姜荺娘,你覺得我是這么好騙的嗎?” 姜荺娘愈發欲哭無淚。 那日明明是他甩臉色給她看的,她都沒有說什么,怎么他反倒還冤枉她來了。 她頂多就是個搖擺不定的小人心思罷了,要說逃婚,她哪里有那個膽量。 別說是嫁給莊錦虞,就是圣旨上叫她嫁給七旬老頭子,姜荺娘也不敢做出這樣陷害薛家的事情。 只是這話怎么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說給莊錦虞聽,她便只能弱聲解釋道:“你瞧他們都被嚇跑了,就我在車上沒跑,也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聞了那迷香,如今正手腳無力。” “若我是情愿的,他們又哪里能用得到迷香呢?” 莊錦虞見她一直沒有變過姿勢,這才察覺出異樣。 因是氣頭上,他都以為她連死都不怕了。 若是為了他連死也不怕就罷了,他也能生受了她這情義。 可偏偏是為了逃婚,他就差沒重重射出一箭就此了結了她。 第57章 姜荺娘好不容易從那跟刺猬一樣的車廂里轉移出來,莊錦虞卻仍是一臉冷相。 他余光里,姜荺娘正倚在角落里盯著他看。 她白瑩瑩的臉上蹭了些灰,因受了一番顛簸,頭發也亂散散的,好似被人蹂、躪過一般,還拿那清潭眸子凝著他,黛眉顰起,偏又不主動開口。 “怎么?” 莊錦虞防備地瞧著她,生怕她又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姜荺娘好不容易等他開口,這才小聲說道:“馬車顛簸,我腦袋總磕在墻上,疼得很。” 似乎為了迎合她的話,馬車轱轆還真不防地碾到了一個石子顛簸了一頓。 好在莊錦虞反應快,在她顛到的時候就將她整個人給攬到身邊來。 姜荺娘便驀地伸出手來抱著他的脖子。 她羞赧得很,只是也是蓄謀已久。 都是要成親的人了,總不好一直這樣氣下去吧。 不然等到迎親那日新郎也臭著臉來,只怕她真的丟人丟到臭水溝去了。 “松開。”莊錦虞要推她,她忙將兩只手扣在一起,這藥性散了,她雖能動彈,但也還是沒什么力氣,他這時要推她,只怕輕而易舉。 “我知道錯了……”她的聲音嬌嬌軟軟的,在外頭她都從不這樣講話,便是薛老太太面前也不曾有過。 便是覺得他吃這一套,這才厚著臉撒起嬌來。 莊錦虞的臉似冰棱般,出現幾道裂痕,若不是她細皮嫩rou,他都想掐一掐她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為何你偏偏一定要吃到了虧才知道錯呢?”他似不愿看她扮弱的樣子,只側過臉去,瞥著側窗外的風景。 “你以為我就一定會等著你回心轉意不成?” 姜荺娘見他不肯看自己一眼,便拿腦袋蹭著他的心口,悶聲道:“便當是我不好,你總該給我個機會才是……” 莊錦虞未再回她,然而他好歹沒有再將她推開,任由她像條咸魚一樣掛在他身上。 姜荺娘原還有軟磨硬泡的心思,偏偏挨在他懷里卻是比靠在那冷硬的后靠要舒服很多。 她迷迷糊糊趁著余下的丁點藥性便睡了過去。 莊錦虞只將她悄無聲息地送回薛府,回頭又去處置另外兩個人去。 “那沈氏不是想方設法想要離開京城嗎?你去安排人將她送得遠些。”他與司九說道。 司九遲疑道:“遠些的地方有很多,您指的是何處?” 莊錦虞目光微沉,隨即道:“那些貧瘠之地缺少女人,讓她過去,也好叫她那些手段有了施展的余地。” 她那時動了莊氏的心思,他由著薛府將她送至官府查辦不過是為了給莊氏肚子里的孩子積德罷了。 可惜她并未領會到許多人對她的寬慈,可見她合該自作自受。 至于蘇銀因是姜荺娘的仆人,有姜荺娘在里頭求情,關了幾日之后,便被人塞了行囊勒令他永不得再回京城。 蘇銀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百味雜陳,卻也知道這個時候再想見姜荺娘一眼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讓人將鋪子的契紙送去薛府,想到自己唯一一次勇敢起來,卻險些替小人陷害了姜荺娘,愈發無顏面對,便也痛快走人。 豈料他才走到城外,看店的小丫頭氣喘吁吁跟著他出來。 “我不干了,我要跟你走。” 蘇銀一頭霧水道:“你沒老子娘?” 小丫頭道:“沒有。” 蘇銀抿了抿唇,又說:“沒有也別跟著我。” 他說完就提著行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