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她沒多看,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那些讓敗壞情緒的東西。她不管,她要的是陳清焰的答案。 除了他,其他人都不重要,再怎么沸反盈天,和她無關(guān)。 終于,陳清焰接了她的電話。 “你一直沒有回公寓,我今晚還在這里等你。”簡嘉不知道他這兩天被傳過去問話、配合調(diào)查,依然在風暴眼無法脫身。 陳清焰同樣需要時間。 他看看玫瑰色的西天,日頭再一次落下,這一天,又過去了。而他沒有忙和治病救人有關(guān)的任何事,他被纏住了。 在三十余年的生命里,他的時間,都是在做自己樂意做的事,高效,穩(wěn)定。他也不喜歡旁枝末節(jié)和心靈感觸沒多大關(guān)系的事,比如玩手機、繁鬧的人際交往。而現(xiàn)在,陳清焰覺得很累。 他嘴巴里滿是干澀和血腥。 掛上電話,半小時后,簡嘉在15樓的辦公室找到他,是程述帶她進來的。 陳清焰在埋頭看英文文獻。 他被停了門診、手術(shù)、課題等一切工作相關(guān)。103處在輿論中心,社會關(guān)注度很高,而此事,已經(jīng)造成很壞的影響。 在抬眼看到簡嘉的那一刻,他的脆弱,表露無遺,有一閃而過的慌亂和傷痛。 白天所有的應(yīng)對都坦蕩淡然,但面對簡嘉,陳清焰的心跳立刻紊亂無序。 他想躲開她。 “你都不想我的嗎?”簡嘉不準他出去,把門關(guān)上,她靠在那兒毫不退縮地看著陳清焰,“可是我很想你,面試的時候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讓自己投入進去,因為我總是會想到你。” 陳清焰出不去,只好找杯子給她接了熱水,低聲問她面試的事。 辦公桌上,簡嘉快速掃過兩眼,相框沒了。她沒問他,想了想,而是拉開抽屜: 果然,相框被反扣在里頭了。 簡嘉重新擺上,輕輕把他手里的水杯拿下放在一旁,柔聲說:“你跟我回公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們可以聊天、接吻,”她臉紅了下,手指在他胸膛那畫著圈兒,聲音很小,“我也想和你那個。” 她睫毛亂顫,“所有的事,我只想跟你做。”說完,迅速抬臉沖他眨眨眼,“你要是再聽不懂我在講什么,你就是智障。” 這些話,像麻醉劑,陳清焰這幾天里無限膨脹的孤獨感一直不停循環(huán)。他無措地站在原地,眉宇空雋,心跳轟鳴,不太能確定地在沉默中開口,薄唇微抿: “程程,你愿意聽我說話?” 簡嘉伸手摸了摸他漆黑的頭發(fā),再滑到臉頰,她把臉慢慢貼向他的胸口,那里心跳強而有力,她低聲說: “你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我也見過你最卑劣最糟糕的一面。所以,不論發(fā)生什么,你要讓我聽見你的疲憊和恐懼。還有,你也不要害怕在我面前袒露你的脆弱。你所有的面目,我都會接受。” 第128章 在此刻, 愛對于陳清焰來說, 不再是一個吻,一個擁抱, 一束玫瑰,或者是一次刻骨纏綿。而是, 熱烈注視又不得不收回的目光。 但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愿意只作回聲、遺忘和空虛。 “我們回家,回我們住過的房子里。”簡嘉的耳朵被他的心跳震到發(fā)痛,她抬起臉, “跟我回去。” 陳清焰被簡嘉從辦公室拉出來, 兩人一起進電梯, 她抓緊他的手。 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到踟躕, 完全陌生的陳清焰。 過紅綠燈時,陳清焰步子邁得很大, 雙手插兜, 簡嘉幾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他的背影,挺拔又清瘦, 像一道滑下來的暮色,投在地上, 那是他自己的鏡子和副本。 簡嘉靠近時, 他知道是她,忽然轉(zhuǎn)過身猛地抱住她, 兩人同時開始尋找彼此的嘴唇。 旁若無人地在華燈流淌城市的夜景里接吻。 南城冬夜的冰冷氣團籠罩在兩人身上, 陳清焰不知道何者為真。只有簡嘉, 是真實的,他需要她紅唇的恩寵。 恣意的夜色影影綽綽。 終于,簡嘉喘息著把自己和他分開。 兩人回到家里,簡嘉給浴缸放水,把他的內(nèi)衣褲和睡袍準備好,她有點拘束地看著他:“要我?guī)兔Π茨幔俊?/br> 陳清焰黑眸沉沉地盯著她,藏著羞愧,他靠在浴室門那,壓抑開口:“程程,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恍惚間,簡嘉覺得他像一半銹色的余暉殘焰。剩下一半,流離失所。 簡嘉撇下嘴:“是誰說的,我們天生一對,又是誰說的,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沒有人配擁有我?你失憶啦?” 說完,她笑著把人拽進來,陳清焰忽然按下她的手,眉弓高聳,眼睛壓得格外深邃: “是不是安慰完我了,你會走?” 如果是這樣,他什么都不會要。 簡嘉頓時覺得無比傷感,問他:“陳清焰,你想要我嗎?” 陳清焰聽到這句話,退縮了,他沒有勇氣說出一個“想”字,只是低低反問:“你呢?你還會要我嗎?” 但自己又快速加上一句,“我現(xiàn)在一無是處,這樣的我你還會要嗎?” “要。”簡嘉沒有耽擱一秒,她果決地說。 世界突然變得斑斕,但陳清焰驚疑又沉痛地用眼睛滑過她臉上每一寸肌膚。 他一個人在浴缸里閉目呆了半小時,出來后,枕在簡嘉腿上,她幫他嗡嗡嗡吹起頭發(fā)。短發(fā)利落,干的很快,他終于又渾身清爽了。 陳清焰連著幾天沒洗澡。 客廳只開著筒燈,屋里光線柔和,簡嘉自己快速沖了澡出來看到陳清焰的目光停在大提琴上。她走到他身邊,伸出瑩白秀氣的腳丫子,蹬他一下: “你幫我涂身體乳。” 兩人換到床上,她什么都沒穿趴在柔軟輕盈的羽絨被里。陳清焰的手覆上來時,她輕輕顫了顫。 第一次,陳清焰覺得自己沒有情.欲,他低眸看著她雪白修長的身體宛如對待無比清潔的圣殿,手下虔誠又輕柔。 空氣里再次充斥滿了馬鞭草的味道。 他愛撫了她的每一寸。 簡嘉翻過身來,漂亮到璀璨的眼睛靜靜看著他。最后,她穿好睡衣,坐起來,兩只手搭在他脖子那交錯著,輕聲喊他"清焰"。陳清焰卻一直垂著眼,他嘴里發(fā)苦。 “如果你不想說話,我們休息?”她眼睛像童年那樣純粹而明澈,從沒變過。 她覺得,應(yīng)該給陳清焰時間不應(yīng)該把他逼的太緊。雖然,她想自己的判斷錯的可能性非常小。 “我有事想和你說。”陳清焰還是沒有抬眸,只是開口,一只手輕輕扶著簡嘉拱起的膝頭,卻又沉默下去。 簡嘉沒有催他,拿起他的手,她同樣無比珍視知道它們價值的一雙手,放到唇邊,溫柔地親吻起來。 “程程……”陳清焰很快動情,他難能自抑,終于揚眉抬頭透光燈影看她的動作。 空氣很安靜,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我給沈國華做手術(shù),有心犯下錯,我猶豫了從而導(dǎo)致大血管破裂,這就是他死亡的唯一原因。” 他胸口撞擊得劇烈,一字一字都在如此劇烈地腐蝕和割裂著自己的靈魂。甚至,他沒有告訴老師的,并非刻意隱瞞只是不想再說的,也對著簡嘉說了出來: “搶救時,我有一刻是希望他去死的。” 不修飾字句,用最簡潔的措辭暴露他所有隱蔽而豐富污濁悲哀震蕩走失零散比黑夜更長久的情緒旋律。 他的心,變得百無一用。 徒剩否定、苦澀和灰燼。 一個醫(yī)生,不應(yīng)該在手術(shù)臺搶救生命時遲鈍、混亂,否則,他根本不配。一個醫(yī)生,更不應(yīng)該在最后的彌補中,讓大腦開出惡之花。 所有一切都凝滯在嘴上成為強大不能遺忘的記憶。 陳清焰把臉埋進了簡嘉的雙手里。 他這三十余年里,犯下兩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皆為背叛。背叛她,又背叛自己。 簡嘉動也不動,她知道他的痛苦,因為這份知道,也更讓她痛苦。但她面龐寂靜,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發(fā)間的清香: “我知道,我看到你從103走出來被人拍,你沒有和我聯(lián)系。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想到你發(fā)生了什么。” 是的,簡嘉早判斷出他犯下的錯。 而此刻,她觸摸到最最真實的陳清焰。撇開他曾帶給她的一切:冷清、耳鬢廝磨、薄情、不忠……他最真實的模樣 脆弱、失敗、困溺,絕不輕易放過自我。 陳清焰驟然抬頭,眼睛里充滿著幢幢夜影。 “你本來不會容許自己犯這種錯,這種錯,也許,以前你不屑一顧覺得在你身上絕對不會發(fā)生。因為你驕傲,你專業(yè),你躊躇滿志,你對理想忠貞不二。確實如此,你這樣的人絕不會容許自己犯下自己都瞧不起的錯誤。可是,你偏偏犯了,所以,你把自己在醫(yī)學(xué)上所有的一切獲得都推翻,也不會再聯(lián)系我。” 簡嘉胸口同樣疼痛,她慢慢摸上他消瘦的臉頰,如情人低語:“我知道,這件事毀了你人生的核心尊嚴,你沒辦法面對自己,也沒辦法面對我。你怕我誤會,誤會我是覺得你在為周滌非復(fù)仇,對嗎?” guntang的淚水突然就急遽從陳清焰眼中滑落,她什么都知道,如此懂他。這個世界上,也許,愛都不夠稀罕,稀罕的是了解。 陳清焰覺得內(nèi)心深處從沒被打開的一扇門,簡嘉輕易地進來,她站在他最柔軟的一點上,早在他開口前,掌握他的一切。 他的眼睛沒有紅,只是淌下流水一樣的淚。 事情和他設(shè)想的完全沒有重合的地方。 簡嘉拉起他的手,往床頭靠,引領(lǐng)著他到自己的懷里來,抱住他的頭顱,手指插.進濃密的黑發(fā)間: “你知道嗎?我舉報爸爸時,哭過很多次,我覺得自己會被煎熬死。所以,從那回開始,我知道人有的時候心里會深不可測,會前所未有的復(fù)雜。曉菲jiejie死后,我曾想過,她那么美麗又有才華的女孩子之所以會死,一定是有什么摧毀了她最根本的東西,所以才會選擇死亡。在我的人生里,再難我都沒有想過去死,所以我不懂她。而且,我一度厭惡她到不能想和她有關(guān)的任何東西,即使到現(xiàn)在也是,我做不到云淡風輕一笑而過原諒她帶給我的傷害,但我不會恨她了,因為,我想一個人一定要絕望極了實在沒辦法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這種痛苦,我不應(yīng)該站著說話不腰疼,她其實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而已。活著的人,應(yīng)該好好過生活,這是最簡單也最重要的道理。” 她的聲音低柔,輕緩,節(jié)奏不急不躁,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 陳清焰埋在她胸口間,沒說話,只是緊緊扣住了她的腰。他如此依戀她。 命運多么詭譎,周滌非死了,深愛她的許遠死了,毀掉她的沈國華也死了。以她為軸心,無辜的、罪惡的、繁復(fù)夾雜的生命,都統(tǒng)統(tǒng)徹底消失。這個世界,依然按它自己的方式運轉(zhuǎn)著。 此時,南城的上空開始醞釀冬雪,很快的,雪花飄落,仿佛要埋葬世間一切骯臟、黑暗、不潔。又好像,只是為過往的世間鋪蓋一層白的壽衣,是最后的追悼。 簡嘉托起陳清焰的臉龐,微笑說,“你放心,這件事上我不會誤會你,我知道你的掙扎。陳清焰,你不需要全部推翻自己,你作為醫(yī)生所付出的那一切,并不是徒然一場,你做過的,都會留下痕跡。你不應(yīng)該因為一次錯誤,就忘記夢想,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現(xiàn)在,你很難熬,但會過去的,在你手里不知道縫合過多少次的傷口,這一次,你也一定會把傷口縫合起來。你不必太著急,給自己時間。” 他探過身子,撐在她身邊,什么都說不出,唯有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程程……” 她在,沉靜而輝煌,他心里層層疊疊幾乎要壓垮脊骨的郁逆,在點點褪色。 “我知道,你不會諉過,也不會掩飾,”簡嘉開始主動吻他,細密的,溫柔的,然后凝視著他漆黑的眼眸,“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以后,也會成為更好的醫(yī)生,不要忘了白色巨塔。” 陳清焰呼吸重起來,緊緊盯她幾秒后,忽然蹙眉偏過頭深深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