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最重要的是, 他覺得, 自己的確徹底配不上她。 這讓他,也徹底被打碎。 他把車子朝前開了些, 又停下。 陳清焰整個人吊在光明和黑暗之間,盤亙的, 依舊是無數拉扯的雜音。有嘲弄, 還有信仰。冬天短而又短,但他內心是像夏天一樣的灼熱和混亂。 周圍時間凝滯, 匯總了一切過往的歲月。 而他, 害怕見到簡嘉。 哨兵看到那一抹紅, 快速跑過去,有點尷尬地望著簡嘉嗚嗚地哭。 “姑娘,陳醫生讓我送你回家。” 小伙子非常實誠。 簡嘉埋下的臉,慢慢抬起來,她眼睛里盛滿亮晶晶的淚水,剔透晶瑩。發了會兒呆,她忽然又順著墻根往回走。 “哎,姑娘,您去哪兒?”哨兵緊趕慢趕跟住她。 “我能進去找陳清焰嗎?”簡嘉回頭詢問對方,她一把擦過眼淚,步子不停。 哨兵很為難:“不能,您知道這不是別的地兒。” “好,那我在門口等他,你告訴陳清焰,他不見我,我就一直等下去。”簡嘉倔強地還朝樹下站定,抱住包,就這么一言不發地站那兒了。 車里,陳清焰點了支煙,吐出長長的煙圈朝自家小別墅走去。 身后,哨兵追上來,把簡嘉的原話學給他聽了。 陳清焰皺眉狠狠吸了幾口,他渾身都疼,朝四肢蔓延的那種。 “兒子!”站在臺階上等他的陳母,叫了起來,在瞧見他的那刻慌忙下來迎接。陳清焰被母親抱住,他不動,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不住撫摸。 “媽,進去吧,我沒事。”他淡淡說,隨后,轉過頭冷酷地告訴哨兵,“你告訴她,那是她的事她想等多久等多久。” 陳母愣怔看看他,一攏披肩:“誰?” 陳清焰沒有回答他大步走上臺階,卻摔倒了。 “啊,少爺!”小陶從里面出來,迎上陳清焰跪在自己面前,嚇一大跳。 “誰在等你?是李硯嗎?她跑到大院來了?”陳母臉色一沉,跟兒子進屋,“是不是她?” “不是。”陳清焰直接坐在客廳沙發上,第一件事,還是點煙。然后,偏著頭眼睛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陳母抱肩看他片刻,不再多問,親自跑廚房給他準備晚飯。 一支煙沒完,陳清焰覺得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站起來,外面天色暗下去,冰冷的夕陽掛在幾株枯樹間,大院附近鴿子的哨音一陣陣灑落。 他把大衣穿上,步履匆忙。但到門口時,步子放緩,隔著在暮色初降燈光次第亮起的光線里,看到簡嘉依舊在樹下站著。 她也看到了他。 在等待的每一秒里,簡嘉的目光沒離開過大院。 因為沒有活動,她腳被凍得有點木,這個季節,南城的百姓是離不開暖氣的。溫度在陽歷年前后持續走低。 簡嘉攥住包跑了過來。 站在哨兵之外,她雙眼微紅地看著他。 陳清焰兩手插在大衣兜里,他慢慢走出來。簡嘉立刻奔到他身邊嘴唇發抖去把他的手掏出,輕聲說:“清焰,你抱抱我吧,我等你等的很冷。” 她喊他“清焰”。 這一剎,陳清焰覺得自己愛她愛到絕望的地步。他卻懶散又冷漠地說: “簡嘉,我不想傷你自尊,但你厚臉皮的程度超過我想象。你男朋友知道你在這等前夫嗎?我告訴你,你這樣的姑娘我泡過無數,年輕,漂亮,單純,一抓一大把,”他冷笑出來,“現在我膩了,所以,你可以走人了別鬧太難看。” 陳清焰覺得胸口劇痛,忍不住彎腰,他只想抱住程程。 但他覺得這雙手不配再擁她入懷,他就是這樣,骨子里有極端的一面。不把人傷透,把自己傷透,這事沒完。 他以前對女人不是這個態度的。 即使在最短的戀愛史里,他也會維持紳士風度,和平分手,該補償補償。 他覺得自己也壞透了,明明他愛著她,卻總要深深傷害她。 由著他拙劣地自說自話,簡嘉一直含淚看著他那雙眼睛,他整個人全靠那股冷漠支撐,否則,陳清焰覺得自己會狼狽地倒在她面前。 可是,簡嘉忽然踮起腳,拽住他大衣衣領,去吻他的嘴唇。 陳清焰呼吸大亂,他心中的愛意無比強烈,整個人僵住,胸膛起伏劇烈。在巨大的心跳聲里,他聽到簡嘉問自己: “你還愛我嗎?” 她睜大眼睛,仰著臉,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告訴他:“陳清焰,我要聽你明確地說:簡嘉,我陳清焰不愛你了也不要你了,我們永遠分開,一輩子再不要相見。如果你這樣告訴我,我走,絕對不會再回頭,我會帶著mama離開南城,我們永遠不會再回來。” 陳清焰視線迅速模糊。 他還是沒什么表情,唯有眼睛,頃刻間沉到寂靜的地獄里去。 昏黃的路燈,遮蔽在他臉上,又投下重重的陰影。 簡嘉在受到傷害時,從沒有想過以同樣的力度去在對方身上得到補償。尤其是面對陳清焰,他讓她遍體鱗傷,但她只希望最后在愛里痊愈,不要無謂的比著傷害,你給我一刀,我給你一刀,那樣消耗著生命不值得。 生命太短暫,她想大聲笑,去做夢,去愛,和愛著的人們在所有的時間里做一切喜歡做的事情。 她一點也不愿意去恨別人。 所以,她對他的考驗,只是耍小小的心眼。 有點小女孩的矯情和張皇,那也是因為愛,讓她計較。 陳清焰說不出口,他的心絞死了,簡嘉用他愛尚且愛不過來的眼睛這樣看著他,要他說不愛,要他和她永遠隔絕。 他覺得,不如殺了他。 “你為什么不說話?陳清焰,因為你愛我你根本不舍得我走,你也知道,這些話一旦出口我們就真的完了,你不敢,你不敢跟我說。” 簡嘉抬手定在他臉上:“你看著我,你現在連看我都不敢看,”陳清焰的眼睛始終在閃爍,他沒辦法承受她的目光。 “我愛你,陳清焰,我要做陳部長家的媳婦兒,除了我,誰也別想進陳家的門。”她臉熱心跳又無畏地跋扈起來,倔著臉,目光緊緊包圍住他。 陳清焰倉皇地看了看她,他沒想到,簡嘉會這樣說。 不,他現在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有男朋友,以簡嘉的個性只不過是覺得自己此刻需要鼓勵需要陪伴,她永遠溫柔充滿善意。但,她沒有原諒自己,也不會喜歡自己。 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她真的愛他,喜歡他。 不過,他知道自己完全配不上這些,這些都是空中樓閣,只存在于虛渺的臆想里…… 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里,漲上來,又退下去。 這些話,很快只變成一種聲音,而沒有實際的形狀和意義。 陳清焰本能地拒絕了,他冷冷說:“我不需要你可憐我。”說完,他幾乎是帶著怒意和無法宣泄的蒼涼往大院里走,步履急亂,但走了幾步,他又折回來,快速低沉地說,“你別動,我讓司機送你回家。” 當他再次轉身時,簡嘉攔住他,踮腳雙手捧起他的臉,兩人離的極近,呼吸聲拂在彼此的面龐上。她低聲呢喃,紅唇微啟,“我在103的公寓等你,我有那的鑰匙,你要來,你一定要來知道嗎?” 陳清焰難能自控地抱住了她柔軟的腰,他抗拒不了她,含住了那兩片微涼的唇,輾轉交融。 但他又很快地推開她,保持距離。 “過去的你不配擁有我,所以我不讓你來找我。你真傻,”簡嘉哽咽著,“陳清焰,我等你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我不會問任何人,也不會聽任何人說什么,我只等你。” 不遠處,陳母已經靜靜看了兩人很久,沒上前打擾。 簡嘉讓司機把自己送去103 的公寓。 她上車時,陳清焰默默替她開的車門,他沒說話,眉峰和睫毛把眼睛里的一切遮擋得干干凈凈。 簡嘉搖下窗戶,去夠他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車子發動后,她才漸漸松開他的手,并一直扭頭回望于他。 車子遠去,陳清焰很快成為一個黑點。 這個時候,陳母走上前來,喊陳清焰,母子兩人一起回了家。 吃完飯,陳清焰進了父親的書房,一小時后,他樣子沒變一臉冷淡漠然地出來。 然后,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又是點煙。 他非常想簡嘉,她剛走,他就想她想的厲害。 準確地說,她站在他面前那會兒,他也想她。但又拒絕接觸真實的人,陳清焰把回憶掐定在兩人婚禮前的那段時光里,反復回放,絕不會讓時間走到他離開她的身體,往醫院狂奔的那一刻。 從那一刻開始,時間就成了錯的。 “清焰,喝點牛奶有助于睡眠。”陳母敲兩下門,進來說。她坐在兒子身邊,陳清焰陷在椅子里吸煙,長腿伸著。 “怎么不讓程程來家里吃飯?”陳母小心又裝無意問,她看到兩人似乎說了很多話,甚至接吻。 他朝煙灰缸里點了點,說:“你給她打個電話,讓她別等我,我不會去的。” 陳母想說點什么,但兒子投來陰沉沉落寞的一眼,到嘴邊的話變成:“好,我一會兒跟她說。” 母子倆也沉默下來。 “媽,程程不會再接受我了,我和她,沒有可能了。”陳清焰抽完一根立刻點上新的,他咳嗽了兩聲。緊跟著,太劇烈,陳清焰丟開煙,痛苦地用雙手撫上了臉頰。 陳母看他這個樣子,心里立刻堵滿,她心疼死兒子了。她一直引以為豪又桀驁不馴的寶貝兒子,現在,頹喪陰冷得像冬天的霧霾。 這一夜,簡嘉確實沒有等到陳清焰,她只接到了陳母的電話。 網絡甚囂塵上,李硯開始不停發微博,并配圖:包括周滌非和沈國華的合影、周滌非的那封信、墓園、以及內涵陳清焰。 她唯一的女兒昏迷不醒,和死人無差,丈夫屈辱死去。李硯覺得自己沒時間悲傷,她已經失去一切,那么她不會管對方是陳部長,還是李部長,她一定會讓醫生付出代價。 所以,這個時候,有人特地跑去周滌非的墓后地上去羞辱死者,潑漆后比v手勢,狂發微博: 與傳說中的極品女表子合影。 李木子在看到這些時,哭了無數次,她不明白,為什么網絡上這些根本都不認識周滌非的人會如此惡毒。她更不明白,隔著虛擬的網絡,那些肆無忌憚傷害別人的人,在生活里,其實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人,空虛,無聊。網絡給了她們瘋狂泄憤的屏障而已。 案件到此,關鍵的雙方在短短幾天內先后死去。 此時,警方介入調查陳清焰和許遠的關系。以及,醫療事故鑒定也在進行中。 簡嘉跑了兩場面試,接下來,是等對方的回復。這兩天里,她依舊在等陳清焰晚上來找她,但沒有。 只有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 寫的非常隱晦。不停地刪帖,又有人不停地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