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護(hù)士長從樓梯摔下去, 脖子受傷，頸椎骨折，103在拿手術(shù)方案。

    陳清焰趕到時，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 每個人一臉的諱莫如深, 氣壓反常。照常理, 這點不算大事, 他第一直覺是護(hù)士長傷勢極重，最糟糕的，也許有癱瘓的危險。

    “妞妞也在醫(yī)院。”程述匆匆告訴他，一臉凝重，“懷疑妞妞遭熟人性侵，她……”話沒忍心說完，轉(zhuǎn)開了，“護(hù)士長在樓梯間打電話時不小心摔下去的，人崩潰了。”

    陳清焰上次見過護(hù)士長的二寶妞妞后, 把她寫進(jìn)了給簡嘉的信里，妞妞在幼兒園讀中班，rou胖rou胖的，帶花邊的小襪子會勒出一道痕跡來。

    像被悶雷擊中，這樣的社會新聞不是沒有, 但發(fā)生在自己人身上, 隔岸觀火永遠(yuǎn)和身臨其境有云泥之別。

    他想起一個細(xì)節(jié), 上一次, 要抱妞妞，妞妞不愿意，她懷里摟著個洋娃娃，但娃娃破損，一頭金色卷發(fā)被剪禿了。當(dāng)時，護(hù)士長嗔怪她是小殺手。

    陳清焰面無表情先換上白大褂，進(jìn)來商量手術(shù)事宜。院長也在，氣氛凝結(jié)，大家在對著片子交流，陳清焰則捏緊筆，話不多。

    這一回，陳清焰主刀，但大主任站一助位置。作為103最優(yōu)秀的麻醉師之一，程述也參與到這臺手術(shù)中來。

    護(hù)士長是大主任的學(xué)妹，兩人私交甚佳，他下不了手。

    手術(shù)中，陳清焰破天荒地沒聽到程述瞎扯淡，洗手護(hù)士在給陳清焰不斷遞器械，他戴口罩的臉，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陳清焰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他一如既往毫無情感波動地進(jìn)行著一場戰(zhàn)斗。

    三個半小時后，他從手術(shù)室出來，直接去看妞妞。

    但被攔在外面，婦科主任告訴他：“孩子現(xiàn)在不能見異性，本能恐懼，清焰，先回去吧。”

    “情況怎么樣？”陳清焰問。

    對方卻不怎么愿意談?wù)撨@個話題，搖了搖頭：“你自己看檢查報告，我不想說，”中年女人拍了拍他肩頭，“以后有了孩子，尤其女兒，一定要細(xì)心，要保護(hù)好，這方面的教育不能少。”

    透過玻璃，他看到妞妞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在打點滴，旁邊是拼命逗她笑的護(hù)士。

    “即使送他去坐牢又怎么樣？孩子一生都在陰影之中。”婦科主任嘆了口氣，她默默走開。

    陳清焰神色冷肅，他一個人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小護(hù)士貼心地給他泡了蒲公英茶，端過來：“陳主任，喝口水。”

    他道了謝，摩梭著杯子，想起一些事，思考良久，給周滌非編輯了一條信息：如果你有比較棘手難處理的事，我愿意提供幫助。

    陳清焰知道自己并不是只為了她，他忽然明白，沈秋秋是成年的周滌非，但依然會被成功摧毀。妞妞是周滌非的童年，既成的傷害會伴隨一生。而簡嘉，則是沒有發(fā)生的周滌非。他手心里，全是汗。

    偌大的世界，有著他一直不曾留心的骯臟一面。而醫(yī)院，哪怕他站在巨塔頂端，也拯救不了靈魂，因為有的人根本沒有靈魂。陳清焰同時有種無力的憤慨，在想起妞妞時。他眼睛變得很黑很黑。

    這個時候，許遠(yuǎn)那邊的消息也傳來，如他所愿，某人手術(shù)成功，不過住在昂貴的icu里面，似乎他知道，一旦自己醒過來將要面臨什么，所以，干脆不要醒過來。

    簡嘉回到租處后，吃飯、睡覺，簡母和周瓊都非常配合地沒有多問她什么。

    臨到黃昏，開始下雨，簡嘉窩在簡母懷里，睡意不清，她迷迷瞪瞪撒嬌：“頭發(fā)癢，mama給我辮起來好不好？”

    有人敲門，周瓊在廚房里因為開著油煙機(jī)什么都沒聽到，所以，簡母輕輕推開簡嘉 ，親了親她額頭：“乖寶等一下。”簡嘉懶懶“嗯”了聲，沒動，她又沉沉睡去。

    第六感告訴簡母，應(yīng)該是陳清焰。

    兩人藕斷絲連，知女莫若母，她看出來程程對陳清焰舊情難忘，但身為母親，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女婿，她知道，男人不愛就是不愛，沒有次愛，簡母唯一慶幸的是兩人沒有孩子。那么這樣，程程就不需要有任何為孩子委曲求全的牽絆。

    果然，透過貓眼，簡母看清楚了來人。

    陳清焰抱著一捧香檳玫瑰，他非常固執(zhí)，說花語又是件非常矯情的事情。從第一次買，到此刻，陳清焰沒有一次送成功過。但他不會收手。

    因為沒打傘，玫瑰花上綴滿水珠，晶瑩剔透。陳清焰頭發(fā)濕了，搭在眉宇，一張臉的輪廓更顯冷清而雕鑿。

    簡母把門打開，神情很淡：“陳醫(yī)生，我很感謝你幫忙，程程公司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但我不覺得我們欠你太多人情，你帶給程程的傷害……”話說到此，簡母并不想再深究下去，她岔開了，“我希望我女兒能忘掉過去，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希望陳醫(yī)生能夠尊重她的選擇，不要再作無謂糾纏。”

    “阿姨，你在跟誰說話呢？”里面，周瓊在往桌上端菜，她轉(zhuǎn)過身，看到那個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刻自燃，但卻又潦草地忍住。

    現(xiàn)在，不是跟陳清焰鬧太難看的時候，白天那一通，姑且算出口惡氣，同樣是一種試探。但簡嘉在鑫盛的事，周瓊心里門兒清，除了醫(yī)生，沒人能伸出援助之手了。

    周瓊沒什么好臉色地過來，隨即，看到那一大束玫瑰，冷冷問：“陳醫(yī)生，你來干嘛？”

    “花是給程程的。”陳清焰遞過去，他沒抱希望，當(dāng)然周瓊也沒給他希望，揚手打掉了：“陳醫(yī)生，您這么特立獨行的人，送花多俗氣啊？哦，您喜歡俗氣的可能，那就再俗點呀，送豪車、送別墅，這才有誠意對不對？”

    她半真半假嘲弄地看著陳清焰，簡母不愿意這樣，看看周瓊，對陳清焰說：“陳醫(yī)生，沒事的話請回吧。”

    花和人，一道被關(guān)在了門外。

    等簡嘉起來吃飯，沒人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外面雨聲淅瀝，打的窗戶啪啪作響。

    后半夜，簡嘉從衛(wèi)生間回來，不再有睡意，她披了衣裳，跳下床去翻包，找出三封信猶豫著要不要燒掉。

    陳清焰的字跡先于火開始灼她的眼。

    簡嘉呆呆走神很久，最終，她慢慢撕開，窸窣展開了信。

    程程，見信好。

    今天陽光不錯，我希望你也不錯。

    這幾天，我似乎不太順利，被接連投訴四次，這是我職業(yè)生涯難得一見的場面。

    第一次，我坐上午特需門診，被投訴太貴。

    第二次，坐下午專家門診，投訴稱：103的陳清焰主任為什么不能天天坐上午的專家門診。

    第三次，投訴的理由大概是我從業(yè)以來見過的最奇特的一個了，對方說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很不尋常，懷疑我隱瞞了他的病情。

    第四次，很不幸，我在幫一個阿姨體征檢查時，時間長了一點，她投訴我耍流氓，因為，我摸她太久。阿姨六十二歲，我很想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我只想對一個叫程程的女孩子耍流氓，我對您，真的也耍不出來。

    簡嘉看到這，忽然噗嗤笑出來，幅度大了，扯的嘴角疼。她難能想象，驕傲從容的陳清焰在面對這樣奇崛的投訴時，是什么表情。也許，他只會微微一皺眉，清冷的黑眸不會有任何變化，也許，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但他卻在跟她 分享著，再往下讀，簡嘉知道了他剛做一臺大手術(shù)，很驚險，很刺激，但和程述配合得天衣無縫。陳清焰順便給她解釋了在一臺手術(shù)中，優(yōu)秀的麻醉師是何等重要。

    這封信，長且碎。

    簡嘉發(fā)覺自己看的津津有味時，已經(jīng)到了收尾：

    程程，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啰嗦，有很多個瞬間，我會想起你。以前，和你在一起生活時，并不覺得，如今心境大改，卻更顯得我荒唐。

    原諒我抑制不住想多多寫給你，此刻，萬籟俱寂，希望你已入眠，晚安。我很想吻你。

    簡嘉又深深失落起來，他在這樣的深夜里，給周滌非寫過。他跟她，為什么分開？這很魔幻，簡嘉不相信陳清焰會掉過頭來愛自己，怎么會呢？

    在她最投入時，他都不愛自己。

    簡嘉默默聽著雨聲，在破曉前，迷迷糊糊又睡了會兒。

    第二天，門口放著個玻璃瓶，里面插滿香檳玫瑰，在打開門的瞬間，開在眼睛里。

    三個女人都愣了愣。

    物業(yè)忽然神出鬼沒出現(xiàn)，問她們：“哪位是簡嘉小姐？”

    陳清焰又給她送了早餐，只是稍微晚點。因為昨晚，他值夜班，需要跟進(jìn)護(hù)士長術(shù)后反應(yīng)。

    煎蛋、培根、紅茶加奶。

    簡嘉不知為什么，想起《哈爾的移動城堡》，陳清焰等待的，不會是她。簡嘉心情復(fù)雜地拒絕了：

    “麻煩您送回去，他要是不收，您拿去喂公寓里那些流浪貓吧。”

    “這也太不要臉了吧？陳清焰是不是以為自己是皇帝？嗯？搞三宮六院嗎？！”周瓊在人走后，開始發(fā)飆。

    今天，周瓊要陪她再去公安局。

    “程程，陳清焰是不是又給你下什么**藥了？”

    周瓊覺得這很危險，她同樣迷惑，陳清焰到底想做什么？

    “他說，我也可以踐踏他的心，但不能不要他。”簡嘉輕輕咬了下唇，想起這句，不知為什么，忽然很傷感。

    周瓊停頓兩秒，把步子一停，說：“是這么說的？”她不可思議又忍不住歪嘴笑了一下。

    兩人到了公安局，見到陳素君，周瓊在簡嘉和對方說話時總感覺人面熟，在簡嘉進(jìn)去前，小聲快速問說：

    “這是誰？”

    她看出來了，對方顯然來頭不小，說不上來的氣度，不是等閑人物。但對簡嘉，卻熱絡(luò)。

    “是姑姑，陳醫(yī)生的姑姑。”簡嘉輕聲回答，她臉紅起來，因為，剛才陳素君告訴她，陳景明非常關(guān)心她的事。

    等簡嘉進(jìn)去，周瓊在大廳等候。非常無聊，她把宣傳欄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毫無興趣，終于，她想起要事，覺得當(dāng)下可以當(dāng)作試金石。

    撥通陳清焰號碼的那一刻，周瓊把醞釀好的說辭，一瀉而下：

    “陳醫(yī)生，是不是你以前怎么對待的程程，現(xiàn)在，程程怎么對你也可以？只要能追回她？”

    陳清焰是在好不容易趕到洗手間時，接到的電話，他沒回避，應(yīng)了一聲。

    雖然，他不知道簡嘉的好朋友冷不丁問這個做什么。

    “你跟周滌非上床了吧？”周瓊冷笑問他，“陳醫(yī)生，你跟她在一起十年，你也必須追程程十年。當(dāng)然，這十年間，程程可以愛跟哪個男人在一起就在一起，愛干嘛干嘛，你管不著，你懂我的意思，怎么樣，陳醫(yī)生，能做到嗎？”

    第87章

    陳清焰笑了笑，他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 直截了當(dāng)：“不能。”

    電話那頭傳來周瓊的轟炸, 他默默聽著，走回辦公室, 用平板電腦調(diào)取病人的病例資料。

    等那邊消停, 陳清焰握拳抵在唇上清下嗓音：“我是個小氣的人, 程程的男人只能是我。”

    他笑意消失, 那種獨占欲毫不避諱地寫滿了黑眼睛。陳清焰又問：“程程在公安局？你陪著她？”

    周瓊氣到嘴歪, 這個男人實在太太自大了, 她沒好氣地說：“是，陳醫(yī)生，你要真是個男人, 就跟你那前女友斷干凈, 別吃相這么難看, 想腳踏兩只船。”

    陳清焰手指一停, 他說：“我斷干凈了。”除此, 并沒有過多解釋, 這個時候，有人像腳踩風(fēng)火輪一樣撞門進(jìn)來告訴他一個喜訊：

    103脊柱外科團(tuán)隊在《 》發(fā)表了新文章。

    作為脊柱外科最擅發(fā)表科研論文的年輕醫(yī)生，陳清焰只是抬眸看看對方，寵辱不驚，他嘴角浮上淡笑點頭致謝, 意思是, 我知道了。

    “程程現(xiàn)在方便接電話嗎？”他站起身, 走到花架子前，伸手摸了摸油亮亮的葉子。

    一周前，他主刀一臺脊柱側(cè)彎150度的高風(fēng)險手術(shù)，在103脊柱科團(tuán)隊的努力下，病患脊柱對內(nèi)臟的壓迫基本解除。這一次，發(fā)表在《》上的文章，是關(guān)于治療早發(fā)型脊柱側(cè)彎的技術(shù)探討。他在香港伊麗莎白醫(yī)院進(jìn)修期間，得到了sliosis research society主席、也是香港骨科專科醫(yī)學(xué)院主席梁教授的不少幫助，梁教授帶領(lǐng)的學(xué)系，在國際上發(fā)表sci達(dá)到500篇以上，而他本人，正是這方面專家中的專家。

    近二十年，國人在《 》上發(fā)表的文章也不過二十余篇。

    這篇文章，三年前曾被拒稿，對方要正規(guī)嚴(yán)謹(jǐn)?shù)呐R床研究驗證。三年后，數(shù)據(jù)翻倍，再投，終于上稿。

    作為曾經(jīng)見識過《nej》審稿流程的陳清焰，這樣的喜訊，似乎離他的興奮點還有段距離。

    四大刊，去掉江河日下的《bj》，全部拿下來，似乎才是一場完滿的漂亮仗。陳清焰在等到周瓊一句“她沒空”后，慢慢掛了電話。

    雨過天晴，簡嘉從公安局出來后，去了趟鑫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