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簡嘉被蟄了一下。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還好。” 說完,急著要走,道一句“我先過去”,慌慌張張邁開腿,幾步沖上臺階 “砰”的一聲,她撞玻璃門上去了。 聲音太大,引得周圍人駐足觀看。 簡嘉往后一彈跌坐到了地上,腦殼是懵的。 她沒看清,以為是開著的一扇門。 圍觀群眾忙上去七嘴八舌給予人文關懷,簡嘉耳鳴,抱著腦袋一言不發。 陳清焰在身后眼睜睜看她撞上去的,想提醒,沒來得及。 而且,他看笑了。 “哎,姑娘,你沒事吧?” “好家伙,這怕是得腦震蕩,姑娘,快,去做個檢查。” 沈秋秋撥開人群,把她拉起來,送到不銹鋼桌子前坐下:“你怎么樣了?” 一只手直接伸過來的,是陳清焰,托起簡嘉的下頜,命她抬頭,兩人目光對視兩秒,她不聚焦,陳清焰錯開去,偏著頭,檢查人有沒有外傷,問題不大,頭上只是起了個包。 他松開手,眉毛一動,用眼神詢問她感覺如何。 簡嘉被撞得神志不清,被人圍觀,亂哄哄,很不舒服,她無意識地搖搖頭,頭巨疼。 “做個ct再看看。”陳清焰給她建議,頭昏腦漲的簡嘉沒心思聽他的建議,想找自己的飯盒,她歪歪斜斜起身往大門口走,視線亂晃,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意識殘留的最后,似乎,身后又響起圍觀群眾的刺耳驚呼。 她太累了。 陳清焰出于醫生的本能上前彎腰把人抱起,沈秋秋跟著,厭惡透頂,卻要在陳清焰的示意下替她拿好印著龍貓的塑料飯盒,飯盒好好的,她還沒個飯盒耐摔,沈秋秋冷冷地看著她從陳清焰臂彎里垂落的黑發,異樣順滑。 更不幸的是,安永那邊電話通知她過去,沈秋秋只能半道走掉。 掛的急診,錢自然是陳清焰出,簡嘉臉色不好,蒼白,單薄躺在那腦袋偏著,陳清焰看過去,有一剎以為是周滌非,這讓他心疼,于是,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手感很好。 簡嘉是這個時候醒的,漆黑的眼,看到他袖口上的紐扣,閃著溫潤的光,從她臉龐滑過,似乎帶起點風,涼涼的。 醫生在給她開相關檢查,以及,一些營養神經的藥物,要輸液。 她掙扎著起來,在找鞋,很倔:“我不用檢查,真的不用。” 頭疼得厲害,稍微大點聲,都要炸掉。 但窮人沒用的自尊心,表現得很強烈。 “我來付錢,不用還。”陳清焰知道她在掙扎什么,特意強調,簡嘉卻有些慌亂,露出一副這個人是不是想要強、jian我的蠢表情,她力氣不小,全攥陳清焰手腕上去了,“你休想包養我!” “什么?”陳清焰忍俊不禁,一愣。 簡嘉胸口跳得狂躁,劍拔弩張地瞪著陳清焰。 幸虧聲音小,又有病人進來,醫生沒留意到兩人動靜。 “我會還你那筆錢的。”她喘著氣,腦震蕩的緣故,惡心,沒辦法擲地有聲。 陳清焰便配合地用一種關愛窮人的眼神看看她,笑了,不跟她計較這些胡言亂語,直接把人弄到ct室,見她還想跑,嚇她: “不做檢查,如果腦子里淤血壓迫了神經,到時很棘手,你可能會癱瘓,而且大小便失禁。” 簡嘉果然乖巧了。 輸液時,陳清焰給她買了份飯菜,順便告訴她:“我告訴你mama,學校臨時有事,你回去了。” 女孩子垂著眼簾,動怒時,總是一副沒撒盡又有點無措自責的模樣,不化妝的臉,五官柔美,下頜那長得極為秀氣,即使坐著,也是纖細挺拔,她跟周滌非乍一看,很像,但周滌非更清冷空靈,眼睛憂郁,不食人間煙火。 陳清焰看著她,很恍惚。 她讓他有自己也還很年輕的錯覺,而不是嫉妒。 簡嘉腦子卻已經不那么渾了,先道謝,慢吞吞吃了幾口,并沒什么食欲,見陳清焰要走,欲言又止,最終,那抹白大褂消失了,她轉頭問護士做ct的費用。 回到病房,簡母在跟老人低聲交談,余光瞥見她,溫柔喊了聲“程程”。 簡嘉打起精神,朝床邊一坐,順勢躺下,貼著mama的頸窩,撒嬌:“我快累死啦!地鐵真擠!” 頭還是疼。 簡母笑著一遍又一遍胡擼她的頭發,移到小耳朵后面,再移到肩頭,聲音細細碎碎的:“乖乖累了啊,mama摟著你睡會好不好?” 被子一掀,示意簡嘉進來,簡嘉笑嘻嘻的,埋在mama懷里手勾住她脖子,開始唧唧咕咕,說學校里的瑣屑。 有斜陽透過玻璃打進來,罩在床上,格外溫柔。 老人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瞧著母女倆膩歪,只笑,安安靜靜地削蘋果。 遵醫囑,簡嘉需要好好休息,去“齷齪之徒”要停一停,每天,除了學校,就是呆醫院,拾掇起無數零碎時間準備cpa的考試,這期間,不甘心時間如流水,抽空跑了幾家培訓中心應聘法語培訓班。 簡嘉完全成了一頭小驢子。 猶淋冷雨。 她終于理解了家境不好的同窗們,是如何兼職幾份工作的。 但大學里多學門外語,多考幾個證也總是正確的。 幸虧她不是頭笨驢。 在第四家培訓中心面試成功之后,晚六點半,簡嘉在大樓底層等電梯,放眼望去,盡是黑壓壓蓄勢待發的腦袋,這個時候,非常非常考驗臉皮和靈活度,怎么見縫插針rou搏出位,再和無數人前胸貼后背地確保自己擠進了電梯,簡嘉也是第三次才成功。 有時都不敢抬腳松快一下,因為一旦抬起來,再放下,發現已經沒空了。 只能尷尬懸空。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厚臉皮。 但城市里的年輕人都在拼了命像海綿一樣遨游在知識的海洋,恨不得吸光大海,頂著一張精致的臉,藏著一顆時刻擔憂被淘汰的心,大城市的生活就是這樣讓人沒有安全感,焦慮是永恒的話題。 第一節 課是試聽。 她的教學決定下節課還有多少人再出現。 空氣突然安靜。 簡嘉忽然覺得被底下一眾面無表情的臉孔這么探究,跟在“齷齪之徒”里異曲同工,她深吸一口氣,有點拘束地笑著問起大家為什么要來學法語,但臉上不顯。 整個過程,簡嘉慶幸自己在“齷齪之徒”跳了這么久的鋼管舞,不怯場。 九點,從培訓中心擠出來。 在地鐵里靠著欄桿看書,去趕胡桃里的場。 再回到醫院,十一點半。 簡嘉慢慢從這樣的生活里,居然找到一點安全感。 她咬著筆桿在相對清靜的走廊里做題目,病房里,打呼嚕的,咳嗽的,摸索上衛生間的,夜深人靜里,亂七八糟的聲音格外清晰,隔著一道門,只是弱化了些許。 合上書,摸了摸包,她把錢又清點一遍,裝在信封,躡手躡腳來到陳清焰辦公室,在醫院app上她很少見陳清焰被排值夜班,醫院規模大,值夜班集中在住院醫師、主治醫師身上,除非骨科接了大手術,陳清焰需要后續跟進,肯定留下。 這種情況時常有。 她在門口猶豫。 “找我?”陳清焰從她身后幽靈一樣出現,他剛查房回來。 簡嘉把信封遞給他:“陳醫生,謝謝您上次給我墊付檢查費,還有,那筆錢,我分期還您。” 牽扯到時限,簡嘉略抱歉:“我會盡快的,您別急。” 陳清焰不怎么搭理她,沒接,推開門,找到杯子,捏了茶葉丟里面,沖上開水,朝椅子上一坐,里頭襯衫挺括,打了領帶,看著一絲不茍。 他一邊解白大褂扣子,一邊松領帶。 一副要上床的樣子。 他抬頭,慵懶淡漠地看著簡嘉: “哪筆錢?” 她整個人都裹在他審慎的目光里,帶點陰影,壓迫感很重,簡嘉鼓足勇氣:“我mama的費用。” 陳清焰皺眉,找筆,開始埋首補白天太忙落下的病歷:“聽不懂你講什么。” “我mama在icu的費用,我會還您,就是,時間可能會久一點兒。”簡嘉只好又說一遍,臉發紅,她自己拿不準猴年馬月能還清。 他去查過,對她在短期內把不菲的欠費補上,陳清焰想過這錢的來源,除了賣身,他覺得沒其他可能。 如果是初夜,漂亮的女孩子應該價格可以。 而且,她還有985加成。 所以,名校是造了什么孽? 這是件情理上能說得通,又很俗套,但依然讓他覺得作嘔的一件事。 眼下小姑娘假惺惺來這一套,是想套他么? 這點小把戲,不夠看的。 陳清焰對她的好感,也基本消耗殆盡。 “看來腦震蕩的后遺癥不輕,簡女士,我建議你再做個全面檢查。”陳清焰維持著最后的禮貌,但刻薄。 簡嘉體會到譏諷,鬧不明白,他不愿意承認是怎么回事? 她被陳清焰有禮貌地趕出時,手里信封還在。 簡嘉遲鈍地站在門口,思考了半天,等陳清焰再出來,她還在。 頭發掛在耳后,露出膠原蛋白飽滿的臉,一雙眼,閃著挺純情的光,她眼睛特別亮,水潤潤的。單論五官,她比周滌非過硬。 男人的劣根性就是這樣,姑娘靚,眼睛就不會閑著。 但在他眼中,拉大提琴的那個女孩子,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