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陳清焰移開目光,點點頭:“以前關(guān)節(jié)科通常都往股壞上懷疑。”又問她:“拍過片子嗎?” 簡嘉非常茫然地看向他:“沒有。” “問題應(yīng)該不大,這樣,先預(yù)約個核磁共振,現(xiàn)在不能確診,我?guī)湍戕D(zhuǎn)關(guān)節(jié)科,不用再掛號。”陳清焰拿起筆,頭也不抬,“叫什么?多大了?” 簡嘉小臉?biāo)祝肿銦o措地愣在那兒了,腦子里,全都是“我肯定完蛋了”這樣的念頭呼嘯而過,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響起: “醫(yī)生,我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會死嗎?” 她從小就怕死,有夢為證,迷糊中回到抗日戰(zhàn)爭年代,一槍打到腿上,簡嘉捂著傷口毫不猶豫當(dāng)了漢、jian,醒來,覺得非常羞恥。 陳清焰抬頭,她原來長了一雙水光蕩漾的眼,這樣自己把自己嚇半死的病人每天都有,他話少,通常沉默,直接搖頭,不肯廢話。 看著這雙眼,陳清焰慢慢笑了,逗她一句: “誰告訴你的?” “我查的百度,我覺得自己的癥狀跟重病很像。”簡嘉老實答。 陳清焰一邊眉毛不經(jīng)意挑高,眼中有嘲諷:“那你回去讓百度替你看病好了。” 說完,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她,“你的確會死。” 簡嘉崩潰,那雙漂亮的眼睜得老大,很想哭,但每每這個時候,嘴角緊抿,又是個十分倔強的樣子。 “一百年以后。”陳清焰有意停頓,才補說。 簡嘉反應(yīng)了下,噗嗤笑了,她的聲音清脆,笑起來,十分悅耳,簡嘉很高興地回答起剛才的問題: “我叫簡嘉,21歲。” 這么年輕。 陳清焰也笑,低下頭,掩飾住,筆在病歷上龍飛鳳舞起來,小助手偷偷瞄著他,心道,陳主任終于和骨科那群死貧有了丁點相似之處,若論最大不同之處,必然是,幾個小時如搞裝修一樣辛苦的漫長手術(shù)中,任其他人黃段子滿天飛,陳清焰一句不說,陳醫(yī)生,總是禁欲又高冷的模樣,可遠觀,可在想象中褻玩。 但103關(guān)于陳醫(yī)生悶sao縱欲的傳言,卻一直沒歇過,前幾年,院里給陳醫(yī)生介紹女朋友的架勢呈井噴狀。 后來,有人在夜店偶遇陳清焰,他私生活口碑在素愛cao心別人終身大事的中年大姐眼中驟降,加之科室太有錢,外頭公司又投其所好弄來年輕貌美的器械代表,陳清焰的私生活,似乎更復(fù)雜了,換女友的頻率,也沒什么規(guī)律,有點間歇性的意思 因此,這兩年,想牽線搭橋的,雖不能說絕跡,也是銳減。 但陳清焰依舊當(dāng)仁不讓的是103最大最閃亮的鉆石王老五,陳家老爺子,就在103的貴賓樓里常年療養(yǎng)著。 女朋友走馬觀花地換,聽說,從來不認真,他不會是個……掩人耳目?身為直男的小助手忍不住遭雷劈一樣暗搓搓八婆了一下。 “去隔壁關(guān)節(jié)科。”陳清焰把病歷表給她。 “謝謝。”簡嘉去接,陳清焰的手在病歷表上延長了一兩秒鐘,他也跟著起身。 簡嘉背好包,忽然好奇,問:“陳醫(yī)生,您是什么科?” “脊柱外科,”陳清焰簡單收拾桌子,又去看她,“骨科下面怎么細分,這個,你可以百度。” 簡嘉抿嘴偷笑,這個人,真記仇。 簡嘉忽然心情愉悅,一直低頭偷笑。 陳清焰高,出來時,兩人錯了個身,她到他肩頭,有淡淡的清香罩上臉來一瞬,她的頭發(fā)看著很涼很滑,烏黑透亮,陳清焰等簡嘉走出幾步遠,轉(zhuǎn)過身,見那個纖長身影消失在拐角,他疾步朝手術(shù)室去。 半道就被程述攔了: “清焰,剛才送來個急診,開車時突然暈厥,我們給做了核磁,結(jié)果剛出,老教授不在,大家拿不準(zhǔn)主意……” 陳清焰立馬掉頭,一邊趕,一邊接過片子,走到亮光處,揚起手,瞇了瞇眼,他英俊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應(yīng)該是先天脊髓血管瘤破裂。” 程述張了張嘴:“那怎么辦?” 言外之意非常明顯,窗口期短,沒時間等家屬充分領(lǐng)會這手術(shù)的高風(fēng)險,但不溝通好,萬一手術(shù)失敗,全身癱瘓,就會引起不小的醫(yī)療糾紛,不光主刀,醫(yī)院本身也會陷入很被動的境地。 “要不,把老徐叫來……” 程述知道多此一舉,徐主任的原則向來求穩(wěn),不是按部就班走正常流程的手術(shù),打死也不做。 陳清焰已經(jīng)往前走去:“我來。” 程述總會在這個時候無比佩服陳清焰那股無所畏懼的悍勁兒,但更恨他腿長,要小跑能跟上,也想起剛才沒補充的: “對了,聽說是一中的名師,護士長都認出他來了,指不定也是你老師呢,陳清焰,你可悠著點兒,別他媽把恩師給開死了!” 第4章 手術(shù)果然一波三折。 光是家屬過來確認陳清焰的確是名師桃李滿天下的一分子,就浪費了三分鐘,陳清焰從人群中抽身,在手術(shù)室,四個多小時過去,眼見收尾,病患的血壓忽然一降再降,和陳清焰向來配合天衣無縫的麻醉科程述忍不住低吼: “我他媽頂不住了!” 陳清焰抬眉,淡淡一個眼神,意思明顯: 你頂不住也得給我頂。 程述心里罵娘,名師血管張力太低,對癥下藥,只能縮血管,加大去氧腎上腺素量。 手術(shù)完,只等名師的神經(jīng)功能恢復(fù),陳清焰在家屬的嘈雜寒暄聲才略略記起這位沈國華老師,當(dāng)年,辦的作文補習(xí)班很有名氣,他把病床上那個沒有什么生機的身影和記憶里很有風(fēng)度儒雅的老師勉強拼接,落不到實處。 人都會老,也都會有這么無力的一天,見慣生死,陳清焰內(nèi)心本沒什么波瀾,也許是勾起中學(xué)時代的記憶,他思考了那么一下,極短暫,去查房了。 簡嘉從103走出來時,沒有預(yù)約核磁,現(xiàn)在的她覺得什么都很貴,比如,關(guān)節(jié)科的醫(yī)生,要求比陳清焰還多了骨盆正位片和x光,粗粗一算,她忽然覺得自己什么病也得不起,于是,自欺欺人地選擇了醫(yī)生在看出她面露難色后給的另一條建議: 再觀察,如果三個月后還有感覺,再來做檢查。 禁止過于劇烈的活動。 胡桃里自然去的多了,但“齷齪之徒”她也沒敢丟下,換成搔首弄姿的緩步,簡嘉兩眼空洞。 回到寢室時,本歡聲笑語一片的幾人忽然打住,彼此換個眼色,心領(lǐng)神會,各自忙活,簡嘉變得好像是個臟東西。 大一時,大家慢慢熟悉,尤其是,簡父出現(xiàn)在學(xué)校畢業(yè)典禮上,有好事者知道了她身份,大家詫異,簡嘉不善作偽,索性承認,她在男生女生中一度很受歡迎。 習(xí)慣就好。 她打開臺燈,翻翻資料,cpa的一堆,在簡父出事的一年多里,其實,她功課沒落下多少,但非師范專業(yè)去當(dāng)老師,似乎總那么別扭…… 忽被碰了下,后背濕透,一盆水直接灑過來的。 “對不起啊,沒在意,腳滑。”沈秋秋端著盆輕描淡寫道歉,其余人,心照不宣地看了過來。 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陽臺上,她掉在地上的內(nèi)衣褲,上面有腳印;莫名其妙丟的水杯;位子底下多出的垃圾;還有剛才,簡嘉把書合上,轉(zhuǎn)臉說: “你的確很狡猾。” 沈秋秋早等著激怒她,這時,冷笑了:“你說誰呢?” 簡嘉的臉騰下紅了。 她抿緊唇:“我說的就是你,你是故意的。” “對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著?”沈秋秋收起笑,若無其事坐下來,對著鏡子,打開瓶瓶罐罐,啪啪拍起臉。 沈秋秋拿到了四大三家的offer,暑假應(yīng)該去見習(xí)面試才對,簡嘉心情復(fù)雜,盡管在她看來這幾年的趨勢四大完全不是最優(yōu)選擇了……但沈秋秋怎么還有閑心來針對她呢? 簡嘉覺得她幼稚,沒有說話,而是走出去,在公共水房接好水,來到沈秋秋眼前,毫不猶豫潑向?qū)Ψ剑璺畔拢瑳]發(fā)出讓人煩躁的碰撞聲,她說: “我也是故意的,兩清了。” 手在不易察覺地抖。 簡嘉的攻擊性隱藏得很深。 沈秋秋愣住,頭發(fā)還在濕噠噠滴水,下一秒,反應(yīng)過來,揚手就給了簡嘉一個巴掌,她沒防備,朝后一個趔趄坐到了凳子上。 一室內(nèi),靜悄悄。 “你什么東西啊?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沈秋秋又在冷笑,起身洗手,打了很多遍香皂。 三年下來,大家都知道要和熱情開朗熱衷于參加各種社團的沈秋秋吵架,沒人能勢均力敵,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愿意為了簡嘉去得罪沈秋秋。 雖然她們清楚,在學(xué)業(yè)上,這兩人倒算是勢均力敵。 簡嘉捂著臉,沒有說話。 她眼里迅速涌起淚水。 剛才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她在想,是否應(yīng)該跟沈秋秋打起來比較好,但那樣太掉價,她不愿歇斯底里跟人揪頭發(fā),像她看見過的女生打架一樣。 但她可憐的自尊,還是想維護一下。 所以,簡嘉選擇像在“齷齪之徒”那樣,拎起寢室里吃火鍋剩的陳醋瓶子,用力砸在沈秋秋的桌沿上。 碎尸萬段了一地。 “你再敢找我麻煩試試。”簡嘉急著奪門而逃,更急著忍住馬上要掉出來的淚水,身后,她沒有去管。 一口氣跑到電梯那,哆哆嗦嗦按下個11,等電梯上來。 她哭了。 去他媽的沈秋秋。 簡嘉嗚嗚咽咽地在心里罵人,她家教嚴(yán),說臟話也是羞恥的,此刻,卻覺得只有這句可澆心中壘塊。 漫無目的走了許久,簡嘉回神,覺得自己剛才沒發(fā)揮好,但這個不重要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早出晚歸,也許,已經(jīng)影響到了大家的作息,雖然她一向是趕在十一點半查寢回來。 三四天后,簡嘉住到了周瓊那個混了一屋子男男女女的小公寓。 周瓊依舊沒什么好臉色,但又過三四天,把她直接帶到五十平也硬生生搞出兩室一廳的出租屋,淡淡丟一句“你不是還要考亂七八糟的證嗎?”緊跟著,就是“房租水電燃氣平均分,你自覺點”。 簡嘉臉皮厚了,忽然上前抱住她,小狗一樣,在一米七對方的懷里亂蹭一氣:“你真好!” 周瓊嫌棄地把人推開,避之不及,斜瞅她:“高手過招,講究的是以靜制動,你又被罵又被打的,不覺得丟人啊?” 簡嘉嘴角輕撇:“可我不是高手。” “這樣也好,”周瓊哼一聲,開始化妝,“你這個人,前二十多年太順了,吃些苦,吃些虧,未必不是好事。” “除非,”周瓊把耳環(huán)戴上,“有個多金的男人忽然出現(xiàn),拯救你這個落魄千金。” 她轉(zhuǎn)過身來,“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周瓊難得好脾氣地問簡嘉,開始重新喊乳名,“程程,你為什么不交男朋友?” 追簡嘉的男生,沒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