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陳清焰也不例外。 在三五狐朋卡座這邊。 一桌子blingbling發光的洋酒,不知真假,但臺上的姑娘們是貨真價實。 陳清焰完全垮在那,瞇著眼,四肢懶散得不行,聚光在姑娘們身上,眼睛里是審視的笑。不過,表情還是一副性冷淡。 “你看最左邊的那個,腰真他媽細,屁股也忒翹了點,現在小姑娘都吃什么長成這樣的?”程述的視線粘在簡嘉身上。 大家哼哼地笑,也忒yin、邪的。 是個男人都會意,這個年紀,看姑娘可不是小少年,臉紅心跳,小手摸了都覺得玷污女神,眼下,姑娘們沒穿衣服的模樣都在腦子里勾勒一百八十回了。 酒精作用下,男人們的大腦總是最大限度接近原始秉性。 “哎,你上回車里播放的那個選集叫什么來著?”程述聽歌聽出了感覺,一聯想,問陳清焰。 陳清焰笑笑:“兩腿之間,通往的是天堂。” 又是哄笑。 都罵陳醫生不要臉,該讓103全院上下暗戀他的小護士們來聽聽看看。 第一支曲子結束,簡嘉下來,她有點踉蹌,皮膚發熱,可渾身在抖,五臟六腑擠到一塊,想吐。 忽然就有一只手在胸前狠狠揉了一把,簡嘉吃痛,“啪”的一聲,極清脆的一巴掌幾乎是下意識甩出來的: “別碰我!” 對方喝了酒,本來是薄醉,沒提防,一下閃了腰,被同伴扶一把,清醒過來,拎起酒瓶就要沖簡嘉砸,被人攔腰抱了,嘴卻不依不饒: “你他媽裝什么?來這賣,老子摸你是看的起你,撅著屁股被男人干時怎么不裝?” 簡嘉生平第一次聽人這么說話,血一下全沖上了腦門,牙齒打顫,憋著淚,一個字說不出,腦門那轟隆隆直響,像周家的小破車打火,接下來,一切發生的極快,她把男人手里的酒瓶奪了過來,“咣”的一聲后,本想抬高腿踹人,無奈腿生,反倒把自己朝后一仰趔趄摔了。 是陳清焰的方向。 這種地方,時有斗毆,不過保安不是吃素的,陳清焰見怪不怪,沒有英雄救美的打算,本來,打算扶開了事,無奈,簡嘉在懷里似乎不愿意走。 他皺皺眉,兩人離得近,她那一臉的劣質化妝品味道嗆得人挺不愉快。 “哎,”陳清焰那句“小姐”沒出口,怎么聽,都像罵人,“你……”話沒說完,已經發現問題了:她頭發長,纏他襯衣紐扣上了,簡嘉貓著腰,貼他胸口,兩人就這么以一種怪尷尬的姿勢維持著。 越急越解不開。 對方似乎有些來頭,這下徹底翻臉,嚷嚷著就干了起來。 眼看車禍現場,陳清焰當機立斷,不愿無辜被爆頭到時再被外科那群同行八卦,擁著簡嘉,一片混亂里,跟狐朋狗友們也沖散了,索性把人先帶了出來。 簡嘉發量豐盈,臨時卷發,更是云一樣蓬蓬松松的張揚開。 外頭清凈多了,一下從光怪陸離縱情聲色的世界里抽離,落到實處,陳清焰按住她亂倒騰的腦袋,聲線醇透: “你別動。” 簡嘉不停眨著眼,在忍淚,一半沒從剛才受辱中回神,一半被他拖曳出來,拉扯的痛,但男人聲音動聽,她竟有點心酸,對方并不是關心,但她聽出善意。 還是解不開。 氣氛一度陷入尷尬。 陳清焰失笑:“你頭發還挺難纏。” 簡嘉笑不出來,這個時候,想起周瓊交待的話來了,知道這下八成闖禍,一下氣餒,像考砸的感覺,緊跟著,開始像周瓊一樣惦記起錢,從小到大,沒吃過錢的苦,現在,吃得撐死,她忍不住開始哭,不忘伸出手,咬緊牙關,把那一小撮頭發直接薅斷。 殘留尸體,在他紐扣上飄著呢。 陳清焰有點吃驚。 這么簡單粗暴。 兩人分開,簡嘉抬起頭,陳清焰看向她: 妝花了,眼線順著頰畔垂出兩道黑蚯蚓,配慘白的臉,血紅的唇,倒像女鬼。 風大,將她散開的卷發肆意吹拂挑逗,跟男人一樣粗魯,洋洋灑灑的,但莫名嫵媚。 三月的天,夜晚還有點料峭的意思,簡嘉光著腿,熱褲太短,裹住屁股而已,上頭紅色吊帶,露出來的,全是雪白一片,閃人眼。 她坐到臺階上,察覺到冷了,抱住膝,把臉埋進去,開始嗚嗚咽咽地哭,纖細的肩頭,一聳又一聳的。 陳清焰觀望片刻,看她那個側影,沒由來地判定她年紀一定很輕,但來這種地方,被人摸一把,就鬧成這樣,腦子抽了? “你有紙巾嗎?”簡嘉忽然抬臉,她哭出了鼻涕,一頓,那張臉完全暴露在陳清焰的視野里,更難看了,真配不上這一把好頭發。 陳清焰看著她的頭發,說聲“等等”,走回車里,蹭蹭抽了厚厚一沓,再回來,人已經沒了。 他笑一聲,倒也沒多想,眼見狐朋狗友們在門口東張西望,把紙巾朝垃圾桶順手一丟,迎了上去。 再一回首,聽警車嗚啦啦鳴笛,知道是報警了,那酒瓶,抬起的腿,沒來得及搖曳生姿呢,陳清焰已經聯想到她的女鬼臉忽然樂了:小姑娘又狠又慫,有點意思。 里頭,事情擺平,周瓊的臉上早布了層寒霜等著簡嘉,等她露面,沒有劈頭蓋臉的指責,就一句: “你可以滾了。” 第2章 簡嘉沒有滾。 她還沒掙夠交房租的錢,也沒還上周瓊的錢。 一切都還沒影呢。 可mama還在小房子里躺著,年邁的外婆從縣城趕來照顧她,沒錢,簡嘉不敢踏進那個老舊小區的毛坯房,她跟mama,只剩下手機連接著彼此的聲音。 一回去,到處都是愁苦,連一晃就掉渣的鐵門都讓人看著喪氣,沒人愿意跟簡家來往了,這世上,容易的只有錦上添花,沒落井下石,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軟磨硬泡,幾乎是噴出鼻涕泡地求,周瓊面無表情,全程如此,一邊卸著假睫毛,最后,瞥她,冷冷開口: “你能不能別哭了?大小姐,心理建設不夠是不是?又想多掙又要臉,對不起,這不是你想要的地兒。” 簡嘉嗓子眼發堵,紅著眼:“對不起,瓊瓊,你能不能跟經理說說,再給我次機會?” 她從來都是愿意知錯就改的那類好孩子。 周瓊漠然地別開眼:“你自己去說,”她從鏡子里睨過來,“以前無論你做什么都有你爸媽罩著吧?哼,”鼻腔里是輕蔑,“可惜,不是全世界都是你爸,我已經被你連累了。而你爸,” 剩下的話,未免太刻薄,周瓊又哼一聲,沒繼續。 簡嘉心里狠狠一抽,嘴巴動了動,一臉的灰敗。 她靜靜立了片刻,臉上,還掛著滑稽的大花妝,衣服倒不俗艷,相反,小吊帶,熱褲,在她身上呈現的是青春洋溢,開的熱烈。把人拖下水的,是大濃妝,連周瓊也不肯畫的大濃妝,太毀皮膚,也掉價,本來正經來跳舞的,也像搞色、情服務的了。 簡嘉上臺前如裝修工人,刮三層膩子。 念在她第一次多少有心理障礙,周瓊沒多嘴,但因為被人摸一把給店里破財明顯壞了規矩,她擔不起,也不愿擔,以前的確是這樣。 鏡子里簡嘉轉身了。 “你下次再這樣,就死去吧。”周瓊喊住她。 最后的咬字,輕飄,但藏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泄恨。 簡嘉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張張嘴,拼出個感激到似哭似笑的表情,周瓊不耐煩地起身推她一把: “你去道個歉,別再哭了成嗎,哭哭哭,就他媽知道哭,煩不煩。” 她撞了簡嘉下,像出氣,簡嘉習慣性抿抿頭發,對著走路帶風的背影哽咽又說了聲“謝謝你”。 真是被罵習慣了。 不習慣也得習慣。 接到mama電話時,簡嘉還在公交上,對著玻璃窗: “程程,下班了嗎?” 簡嘉仰起頭,聽mama溫柔的聲音,努力歡快起來:“哎,剛下呢,正往寢室趕。” “程程,mama真是對不起你……”那頭聲音變了,外頭華燈從車窗上像水一樣瀲滟流過。 簡嘉不忍聽,頭仰得更高,笑:“mama,怎么又說這個,”她攥著胡桃里掙來的小費,一個看著氣質蠻好的阿姨特意塞過來的,夸她恬靜,讓她想起遠在美國的女兒,“我周末就回家看你。” 她告訴mama,自己在無印良品里打短工。 mama是探監回來遭遇的車禍,粉碎性骨折,至少要躺三個月,外公外婆是雙職工,mama是獨女,沒有兄弟姐妹,簡父這邊兩個叔伯曾因建商場批地的問題鬧得很不愉快,出事后,只埋怨被牽連要接受調查,一家子的關系更僵,加之爺爺剛去世,除了退休的外婆能來幫襯,竟無第二人。 孤獨傾城。 簡嘉略顯茫然的臉映在了車窗上,她是菱形嘴,不笑,也帶點弧度,明明滿腹悲傷,看著稀薄。 夏天仿佛是突然到的,還是那個日頭,可一下毒辣至極,白晝如焚。道路兩旁的綠化也就在熱浪里頭郁郁蒸蒸,氤氳不散,直到月亮升起來,掛在那兒,是個rou紅色,在璀璨霓虹的映照下看著突然令人作嘔。 簡嘉總覺得它像身體的某一處,蠻yin、邪。 她還是難受,但羞恥心被縫進了嘴巴里,一聲不吭。 從“齷齪之徒”一起出來時,稍許停頓,周瓊轉頭看她: “怎么了?” 簡嘉已經換上了牛仔裙,帆布鞋,馬尾扎得松爽。 但腰胯那不松爽,大概有半個月了。 “我腰不舒服。”其實她的描述不準確,但胯兩邊,到底怎么個稱呼,她叫不出來,此刻,手摸上去,告訴周瓊: “這兒吧,連帶著整條腿都不舒服。” “是不是累著了?”周瓊心不在焉地踩著高跟鞋,繼續走。 兩人坐上公交車,周瓊建議:“要不,你百度一下?” 人真是忙傻了,簡嘉大悟,低頭劃拉半天,渾身冰涼,再抬首,是一副大病加晚期的表情。 扯了扯牛仔裙,她難過開口: “我懷疑我得了骨癌。” 周瓊愣住,好半天,腦子轉了幾大圈,立馬回罵: “你有病吧?最多也就是個腰間盤突出而已,我爸就是,犯起來嗷嗷直叫,你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