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嘯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提起精神說話：“坐下吧，這會兒不會有人攻城的。”

    他說完，那兩個將士沒動，反而將背脊挺得更直：“將軍，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們替你守著，絕對不會讓胡人踏進(jìn)這里一步的！”

    他們的聲音不大，可周圍都安靜極了，城墻上所有人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然后陸嘯聽見大家不約而同的承諾：“絕對不讓胡人踏進(jìn)這里一步！”

    年輕熱血又英勇頑強(qiáng)。

    陸嘯想，他應(yīng)該為這些年輕人感到自豪，不僅如此，他還應(yīng)該讓他們?yōu)樗麄冏约焊械阶院馈?/br>
    想到這里，他復(fù)又站起身來。

    起身的時候渾身的骨頭都是酸痛的，不得不承認(rèn)，他老了，不僅老，還帶著一身病痛，根本比不上忽可多。

    剛剛那一箭，他并不是從容自信的覺得不用躲，而是身體在那一瞬間僵硬得躲不開。

    “咳咳……”

    他咳嗽起來，喉嚨涌上腥甜，卻又被他強(qiáng)咽了下去。

    “大家知道胡人這率了多少兵馬攻城嗎？”

    陸嘯問，這些人沒有經(jīng)驗，估量不出來，過了一會兒西北角有個人回答：“很多！”

    眾人哄笑起來，陸嘯也跟著笑起，等眾人笑了一會兒肯定道：“沒錯，很多，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至少十萬人！”

    笑聲戛然而止，這個數(shù)字太明確也太過龐大。

    陸嘯臉上笑意未減：“我們邊關(guān)守軍一共只有三萬，從臘月初八胡人第一次攻城，到今天臘月十三，胡人攻城十二次，我軍陣亡兩千人，傷三千人，胡人戰(zhàn)車燒毀八輛，傷亡目測為我們的兩倍。”

    單從死傷率來看，是他們贏了，但實際上，他們從三萬人減損到了兩萬五千人，而胡人還剩下九萬之多。

    “三萬對十萬，能堅持到今日，諸位都是好樣的，這場以少敵多的戰(zhàn)事，注定會被載入史冊被后世吟誦贊揚(yáng)，諸位的名字也注定會名垂青史！”

    陸嘯誠懇的夸贊，目光緩慢地掃過城墻上每一位將士的臉。

    連日的積雪未化，月光灑下被反射，不用燭火也能看清這一個個青澀的面容。

    陸嘯的呼吸滯了滯，歷經(jīng)滄桑的眼眸亮得驚人，最終他說：“但我必須告訴大家一件事，明日，是死戰(zhàn)！”

    身死，而后城破……

    第113章 城破……

    臘月十四，午時一刻，嘹亮的號角聲再度響徹整個邊城上空。

    巨大的戰(zhàn)車在千軍萬馬的簇?fù)硐罗Z隆隆的駛來。

    轟！

    高大的城門被戰(zhàn)車撞出巨大的聲響，門上震落無數(shù)粉塵，站在城樓上的將士個個站得筆直，挺拔如松。

    沒能在暴風(fēng)雪前逃出城的百姓全都躲在家中豎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那撞門聲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砸在每一個人心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呀一聲刺耳的尖利聲響傳來。

    經(jīng)歷了七天七夜戰(zhàn)火洗禮的城門終于不堪重負(fù)，被撞開一條豁口。

    從那門縫可以窺見城中的景象，站在戰(zhàn)車最前面的胡人一喜，正要呼叫同伴沖進(jìn)去，不防門里突然刺出一把大刀。

    那刀足有六尺長，刀身極寬大，閃著森寒的冷光，一刀將那胡人捅了個對穿，然后握著刀柄一擰，那胡人竟直接被震裂碎尸！

    眾人驚愕，還未能作出反應(yīng)，那刀又高高揚(yáng)起，一刀斬落，眨眼間又取了三人性命，那抵御刀劍的盾牌在這大刀面前成了沒用的廢物。

    “啊啊啊！”

    眾人被這一番殺戮惹紅了眼，嘴里嘶吼著，想要一舉攻破城門，原本還搖搖欲墜的門卻不知為何又堅固起來。

    “將軍放……放心，我們絕不會放一個胡人進(jìn)來！”

    在門口抵著門的將士堅定不移的對陸嘯說，戰(zhàn)車的力量太大，已經(jīng)有人被擠得吐了血。

    陸戟眼神一凜，從城門豁口躍出，直接殺到那輛戰(zhàn)車上，長刀一掃，熱血滋滋的噴出，濺了他一身，將視線染得一片血紅。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的遲緩和猶豫，將那些尸體全部挑到戰(zhàn)車之下，堆在城門前。

    今日一戰(zhàn)，他抱著必死的決心，手起刀落，干脆至極，沒一會兒，城門口便堆了半人高的尸體，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身體沒有一處不疼的。

    鼻息之間是化不開的血腥味兒，耳邊是延綿不斷的哭嚎，他分不清是從哪兒傳來的，只近乎本能的不停地?fù)]舞著手中的刀。

    身上的鎧甲被熱氣騰騰的鮮血洗過一遍又一遍，寒氣鉆進(jìn)骨頭縫里，變成牛毛一樣的細(xì)針，扎得人難受極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忽的墜落一樣?xùn)|西，那一瞬間被無限拉長，他甚至看見那東西被風(fēng)吹得舒展開來的形狀。

    然后耳邊傳來一聲厚重響亮的號角鳴響，如萬千生靈在悲愴絕望的哭嚎。

    他身未死，但身后的城……破了！

    “殺殺殺！”

    似要?dú)鞙绲氐暮鹇暫魢[而來，震得人耳鳴，胸腔悶滯喘不過氣來。

    陸嘯偏頭吐出一口血，提起大刀再度橫掃過去。

    不能退，哪怕還有一口氣在，也要堅守在這里，寸步不移！

    忽可多是第一個爬上城樓的，他預(yù)料得沒錯，城里已經(jīng)沒什么糧草了，這些守城的將士不過是在垂死抵抗。

    一直在城樓上的陸嘯不見蹤影，忽可多輕易地斬下掛在城樓上的高旗，連同那碗口粗的旗桿也一起斬斷。

    旗子掉下去的下一刻，他聽見城樓上的士兵悲絕的哀嚎，隨即被他們一族勇士的喊殺聲覆蓋，忽可多揚(yáng)起唇角，難得的卸了一分戾氣，由內(nèi)而外都染上喜悅。

    原來，從這個角度看胡地是這樣的感覺，他又扭頭，看向城后。

    綿延無際的雪地背后，是遠(yuǎn)昭遼闊的疆土，目之所及，肥沃而物產(chǎn)豐饒。

    都將是他們的了！

    忽可多想著忍不住笑出聲來，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停滯，他發(fā)現(xiàn)城似乎還沒有完全被破，城樓之上的士兵還在抵抗，而城樓之下的勇士都被擋在了外面。

    怎么回事？

    忽可多想要探出城墻察看情況，眼角寒光一閃，他側(cè)身避開，抬手就將偷襲者的脖子掐在手中，微微用力，掌中的脖子便咔噠一聲，輕易地被折斷。

    忽可多沒松手，繼續(xù)剛剛的動作探出頭去，只見城樓之下，一個金色的身影站在他們的戰(zhàn)車上，手里的大刀耍得虎虎生風(fēng)，竟無一人能近他的身，而這人身后，已堆了近一人高的尸體，似要用這尸體再筑一道防線，阻止眾人進(jìn)城！

    該死！

    忽可多在心里咒罵了一句，將手中將士的尸體砸向陸嘯。

    “將軍小心！”

    有人提醒了一句，陸嘯想也沒想，提刀反手一刺，再用力一震。

    那將士被震飛，看清那將士身上穿的衣服，陸嘯僵了一下，有些恍惚。

    他殺了自己人？

    就是這片刻恍惚，銳利的彎刀便襲至眼前，陸嘯抬手格擋，被迫收回思緒專心應(yīng)戰(zhàn)。

    一刀捅了一個胡人，還未來得及拔出，那胡人竟死死的抓住刀身不放，其他人也撲上來抓住長刀，人太多了，陸嘯根本奪不回刀，旁邊的胡人一擁而上，紛紛舉刀要砍死他。

    陸嘯眼神一凝，抬腳踢開左邊來的一個人，同時用力將刀柄推向右邊。

    這刀是先帝初登大位時，特命內(nèi)務(wù)府用最好的貢鐵給他打造的，刀身極韌，此刻幾乎被他扳成了半圓的弓，抱著前端的胡人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下意識的又撲了好些上去企圖死死壓住，下一刻卻驚恐地看見陸嘯一個騰空松了手。

    被掰到極限的刀身帶著巨大的慣性反彈回來。

    一個橫掃將涌過去的胡人打得吐血，死死抱著那端的胡人也被震開一些，最開始被陸嘯刺中那個早就沒了生息。

    陸嘯穩(wěn)穩(wěn)落地，正準(zhǔn)備抽回自己的刀，一抹寒光襲來，他迅速收回手后退，手背還是不可避免的被劃了一刀。

    刀口很深，血立刻涌了出來。

    陸嘯并不慌張，立刻撕了衣擺纏在手背上。

    忽可多收刀站在陸嘯面前，這是開戰(zhàn)這么久，陸嘯離他最近的一次。

    他很高，骨架很大，比尋常的胡人還要高，這樣冷的大雪天，身上卻不像旁人那樣穿著厚重的獸皮，只穿著輕薄的長衫，站在陸嘯面前跟座小山似的，臉上依稀可以看出三分和忽韃的親子關(guān)系。

    但許是太年輕氣盛不懂也不屑隱藏，他身上的戾氣很重，兩條粗黑的眉毛微微向眉心擰著，殺氣十足。

    在陸嘯打量忽可多的時候，忽可多并沒有看陸嘯，他擰眉掃過周圍的人，眼底的不滿幾乎要化為實物將人脖子擰斷。

    一群廢物，竟然被一個老不死的擋在這里進(jìn)不去！

    忽可多的眼神直白露骨的表達(dá)了這個意思，隨即抬手抓住陸嘯那把長刀，手腕一擰再一震，那些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胡人便被震飛了去，被陸嘯刺中那個更是直接尸身分離。

    忽可多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攻城之戰(zhàn)，拿到刀以后，他便以氣吞山河之勢劈向陸嘯，陸嘯騰空后退，躍到一個胡人背后。

    忽可多那一刀極用力，直接將戰(zhàn)車前端厚重的木板劈裂，底下推著戰(zhàn)車前行的人猛然見到光亮全都嚇了一跳。

    陸嘯飛快的掃了一眼，下面推著戰(zhàn)車的都是些衣衫不整的奴隸，他們?nèi)勘粙雰菏直鄞值睦K索綁著與戰(zhàn)車連在一起，不得逃離，只能推著戰(zhàn)車往前。

    這些奴隸大多是胡人從四處擄劫而來的，有遠(yuǎn)昭的子民，也有其他地方的，甚至還有胡人。

    只一眼，陸嘯就打定了主意。

    他抓住面前胡人的手抹了這人的脖子，搶了那把彎刀與忽可多對戰(zhàn)。

    忽可多力氣大，長刀到了他的手里，威力劇增，所到之處，勢不可當(dāng)，更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縱然是陸嘯，也不敢正面接他一刀，只能邊躲邊伺機(jī)攻襲。

    這樣來了幾個回合，戰(zhàn)車前端已經(jīng)被忽可多劈出一個可容兩三個人進(jìn)入的破洞。

    見時機(jī)成熟，陸嘯猛地提刀躍起，先用彎刀揮了兩下，忽可多立刻橫著刀身抵擋，彎刀在刀身上砍了一下，發(fā)出嗡的一聲響，陸嘯立刻借力，抬腳在刀身上踢了兩下。

    忽可多被踢得后退，陸嘯抓住時機(jī)跳進(jìn)那個破洞。

    進(jìn)去以后，陸嘯將彎刀挽出花，手起刀落，將那些奴隸身上的繩索都斬斷。

    這些奴隸都是懵的，不知道自己推車推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人進(jìn)來斬斷了他們的繩索。

    陸嘯沒有煽動他們?nèi)ズ秃说挚梗踔劣心敲匆豢蹋X子里閃過了一句話：走吧，你們自由了！

    當(dāng)然，這句話只是一閃而逝……

    戰(zhàn)車?yán)锩娴目臻g很狹小，陸嘯走到后面甚至要踩在這些奴隸的肩膀上才能往前進(jìn)。

    他進(jìn)得艱難，胡人想要追上他自然更難。

    前面被斬斷了繩索的奴隸被突如其來的自由砸蒙了，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隨后進(jìn)來的胡人一刀砍死。

    連續(xù)被殺了好些個人以后，有的奴隸尖叫著想要躲到一邊，卻仍逃不過被殺的命運(yùn)，然后有人開始試著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