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易峋看著那女人百般狡辯的樣子,只覺得胸口仿佛有一團烈火在燃燒。 事情查到這個地步,他其實早已明白當年的事情,也早已向皇帝皇后稟告過了,然而他就是要聽這個女人親口說出,是她毒殺了他的母親! 易峋上前一步,言道:“皇上,當年為王妃接生的女醫已捉拿審訊多日,見在殿外等候問話。” 皇帝早已聽了他的奏報,還是頷首道:“傳她進來吧。” 寧王妃眸子一厲,臉色微微發白,只是將腰背挺的越發直了。 少頃,只見一老婦進得殿中,顫巍巍上前,心驚膽戰的跪下行禮:“罪婦見過皇上、娘娘。” 皇后問道:“你是當年為前王妃接生的女醫?” 這老婦顫著聲回道:“正是罪婦,罪婦李氏,任職內廷女醫二十五載。前王妃生產,亦是罪婦侍奉。” 皇后便道:“當年,到底出了何事,王妃又是怎么亡故的,你可一一道來。” 這李氏連連稱是,她初被擒獲之時,還抱著一絲僥幸,嘴硬不招。但錦衣衛的手段,哪里是這種養尊處優的婦人能挨忍的過得? 在飽嘗酷刑之后,李氏便將當年的一切都吐了個干凈,已經顧不得自己會不會被處死。落到那種處境里,速死反倒是一種解脫。 當下,李氏又把在衛所里供述過的話,再度講了一遍。 原來當初,蘇月娥有意取代蘇月嬋的王妃之位,卻又無計可施。她曾在李氏這里偶然聽到,王妃所懷極有可能是個男胎。如若讓蘇月嬋為寧王生下了世子,那她自己這一世都只能做個側妃了。 于是,她找到了李氏,和她同謀。 恰逢那時,李氏的父親,江南小縣的縣丞,因貪贓受賄而下獄。李氏急于救父,四處找尋人情。她也曾求過前王妃,然而蘇月嬋聽聞是這等事,便不愿管。 蘇月娥得知之后,許諾事成之后做了王妃,一定替她了結官司,并許以重金酬謝。 李氏救父心切,便黑了心腸,同蘇月娥一道合謀。 那時,蘇月嬋臨產,身子虛弱,寧王又不在府中,王府后院幾乎盡在蘇月娥掌握之中。 原本,李氏想在蘇月嬋生產時做些手腳,令孩子卡死在母腹之中,造成個難產之相,一尸兩命。 不料,蘇月嬋偏偏生的極順,孩子瓜熟蒂落。 情急之下,李氏便將事先預備以防萬一的□□,哄她說是產后滋補的湯藥,給她灌了下去。 蘇月嬋毒發身亡,她的婢女茹嬅眼見事態不對,又勢單力薄無力抗衡,便趁亂將易峋抱了出來,同自己的相好侍衛易琮,私逃出王府,這才保住易峋的性命。 而蘇月娥本就不愿那孩子留在王府,也不敢將事情做得過絕反倒敗露,索性任他們去了,只派手下人去捉了一只野貓,剝了皮,充作死胎。 王妃生產時服侍之人,宮里來的伴產姑姑與這女醫李氏,都是被蘇月娥收買了的。最為關鍵要緊的兩人,都成了蘇月娥的爪牙,這件事她自然說什么便是什么。 直至寧王回府,聽信了蘇月娥的言辭,這事也就此結案。 王府內事,寧王都不追究,旁人更是無從過問。 李氏哆哆嗦嗦將事情講了個大概,殿上一時四下無言。 易峋雖已聽了幾遍,但今日再聽這老婦言辭,心中的怒火卻是越發熾烈。 他的生母,到底受了多少苦楚,這些人又能狠毒到什么地步? 便在此時,一道如夜梟般尖利的笑聲打破了寂靜。 寧王妃仰天大笑不止,笑得連背脊都抽動起來。 寧王看著她,不自覺的向旁移了兩步。 聽了這些事,他心中雖也憤怒,但更多的則是惶恐,他有種奇怪的錯覺,他就要被這女人連累了。 皇帝冷冷問道:“王妃何故發笑?莫不是你還有話說?” 寧王妃擦了擦眼角,點著頭說道:“不錯,都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樣?你們一個個的,問著我,難道jiejie就能活過來不成?” 她是沒想到他們竟然能把這李氏再找回來,她告老還鄉已久,人海茫茫,竟也能再度找到。 錦衣衛是有那么幾分本事,可那又如何?如今,這些都不要緊了。 正當此刻,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刀兵相碰與廝殺聲響。 寧王一怔,但見寧王妃冷笑道:“我們的人,進宮來了。” 寧王哆嗦著聲音問道:“月娥,你……莫不是你……” 寧王妃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嘲諷道:“如今就告訴你吧,jiejie是我毒死的。” 寧王怒斥道:“可她是你親jiejie!” 寧王妃冷笑道:“那又如何,憑什么從小到大什么好事都落在她頭上,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我便是慣壞了的嬌小姐!她的東西,我都要一一搶過來。寧王,你當真以為,我有多愛你,舍著名節都要跟了你?你還想連著jiejie和我一起收,坐擁齊人之福?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你是我jiejie的男人,所以我要把你搶過來,如此而已!” 寧王氣的全身顫抖,寧王妃又向上看去,目光之中再無恭敬,盡是蔑視和睥睨。 她揚聲道:“還有你們,這么喜歡jiejie,就下去見她罷。我實話說,京中不滿你剛愎自用的權貴眾多,大伙今兒就是要推翻了你這個昏君……” 寧王妃話未說完,忽覺頸子后頭的衣領一緊,仿佛被什么揪著,轉而就見自己雙足離地。 她手舞足蹈的掙扎著,眼前一晃,便被重重丟在了地下。 這一跌極重,寧王妃只覺得自己眼前金星亂冒,身子如同摔碎了一般的疼痛。 易峋冷眼看著她,就像看一只臭蟲一般,他冷冷說道:“你錯了,那是神武衛與錦衣衛鎮壓叛亂的聲音。” 皇帝在上面亦也說道:“你以為你們行事天衣無縫,神鬼不知?其實,你們勾結叛逆,組建邪教,禍國殃民,謀朝篡位之事,早被錦衣衛偵知。你們所謂的權貴,亦有不少向朕秘報檢舉的。遲遲沒有動手,便是等著今日。”說到此處,他忽然嘆了口氣:“蘇家歷代忠良,到了這一輩,竟然是女子謀反,真正意想不到。” 話至此處,一人身著甲胄,滿身血污的大步進殿,上前跪稟道:“啟稟皇上,叛賊已盡數鎮壓。擒獲二十一人,余下叛黨盡數伏誅。” 皇帝起身,莞爾道:“好,神武衛與錦衣衛此次護國,居功甚偉。朕,必有封賞!” 那人道了一聲不敢,便起身,退到易峋身側,同他并肩而立。 這人,原來就是易嶟,兄弟兩個相視一笑。 寧王妃雙目發直,怎么也不能接受這個變故。 她明明已占盡了贏面,蘇婉然那邊聯絡了各方權貴,京里各處也有孫盈兒私下布置的人手,宮中亦有人接應,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一敗涂地? 不能這樣,不該這樣,當年她比不過jiejie,如今又敗在jiejie兒子的手里?! 不該的! 寧王妃忽然厲聲尖叫起來,她自地下爬起,滿眼狂亂,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便朝著自己喉嚨捅去,她吼叫著:“你們休想要我的命,我的命只有我自己能要!” 易峋眼明手快,一步上前,將她手中的簪子奪了下來,丟在地下。 他看著這瘋婦,一字一句道:“不把你犯下的罪孽一一贖清,你休想一死了之!” 皇帝看著寧王妃,張口道:“蘇氏,你毒殺王妃,謀朝篡位,本該凌遲。但朕不會輕易殺了你,朕要把你關在南宮寺廟之中,每日派人抽你的鞭子,令你在佛前懺悔,日日為你jiejie念經超度,償還你犯下的罪。” 蘇月娥哪里能夠承受這樣的結局,她如同瘋癲了一般,聲嘶力竭的喊叫著。 早有等候的宮人上來,將她押了下去。 待蘇月娥離去,殿中頓時一靜。 寧王至此刻,已然呆了,事情如何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他全不知道。 他真沒想到,自己夜夜的枕邊人,竟有這般膽量,膽敢謀反。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只求不被她連累了。 事情大致了結,易峋已不想在這里待下去,他向上報道:“皇上,此事已了,懇請皇上準許臣兄弟二人歸家修整。” 皇帝自無不準。 易峋便同易嶟,告退出殿。 才走到殿外,寧王卻忽然追了上來,倉惶道:“峋兒,峋兒,你且等等。” 易峋不想理睬,卻還是想聽聽他說些什么。 寧王走上前來,吞吞吐吐道:“峋兒,這事全是蘇月娥所為,你不要怨怪為父。我、為父同你母親,一向情誼深厚。她離世,我也很是難過,這些年來我……” 易峋聽不下去,他淡淡說道:“寧王可知曉,我生母墳前的石獅子都已開裂了?” 寧王一怔,還未言語,易峋頭也不回的離去。 寧王立在階上,怔怔的看著兒子的背影,呆若木雞。 不知何時,皇帝自里面走了出來,嘆息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寧王忽然慍怒吼道:“他是我兒子,他不能不認我!” 皇帝瞥了他一眼,說道:“那也是他生母,顯然他認了他的母親。”說著,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老五啊,說你什么好……”便搖頭離去。 周朝建國已有百年,皇權至此時早已穩固,京城這一場小小的亂子,其實盡在掌握之中,只須臾的功夫便鎮壓了下去。 而皇帝亦有了借口,清理那些掌權多年、盤踞京城的權貴世家,朝中的勢力因此而重新洗牌。 幾家衰亡,幾家興起。 孫盈兒見事敗,便欲逃竄而去,卻被錦衣衛堵在了藏身之處。她見無路可走,又不愿落在周朝人手里,便吞了許多拿菌子炮制出來的丸藥,毒發而亡。 她用這東西禍害了無數的人,最終自己也死在這藥上。 趙有余沒有膽量自盡,逃出寓所沒多遠,便被擒住,抓獲歸案。審訊供出,紅蓮教與謀逆案,皆是孫盈兒與蘇婉然勾結所為,他并非首惡,便被發配充軍。 蘇婉然并沒有歸案,她在閨中聞聽此訊,便拿著一條白綾掛在房梁上打秋千了。 直至死前,她都想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走到這種田地。她重生以來,費盡心機,仔細謀劃,卻為什么她依然是前世那個下場,不得好死。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重生,進宮,做太子妃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太子雖不曾牽涉謀逆案,卻有用人不當,失察之罪。皇帝震怒,險些廢黜太子,皇后脫簪待罪,在御前跪求了幾乎一日夜,方才保住他。太子幽禁住處,閉門思過。 寧王妃果然被關押在了南音寺之中,日日鞭笞三十,食素披麻,皇帝言說這是要她為蘇月嬋披麻戴孝,且終身不得脫去。 她被迫每日在佛前誦經懺悔,為蘇月嬋超度。 蘇月娥固然不愿,但胳膊擰不過大腿,起初兩鞭子抽在臉上,便將她那些固執與硬氣全都抽沒了。 南音寺中只有老尼與戴罪嬪妃,長日枯寂,死水一般的日子似乎永無盡頭。 蘇月娥,只覺得自己仿佛一日日無聲無息的朽爛在塵埃之中。她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再也無人問津。 蘇家被這兩個女人拖累,元氣大傷。皇帝顧念著舊日的君臣情分,總算沒有抄家滅門,但蘇相的丞相之職卻順勢給罷了,并下旨蘇氏子弟永不錄用,蘇氏女子永不得入宮。這一舉,便是絕了蘇家往后的可能。 蘇老夫人其實明知兩個女兒自相殘殺,卻無力阻撓,自感無顏。大女兒的事,一直是她心頭多年的一塊病。到了今日,也不知是解脫還是慚愧。 開年,蘇家便闔家外遷,京城蘇氏不復存在。 這些事,易峋都沒有去過問打聽。了結了母親枉死的冤屈,這些便都與他無干了。 他只想盡快回家,回到那個溫暖的、有春嬌和孩子陪伴的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