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劉氏在新房的床畔坐著,為著規矩,蓋頭始終頂著,目不能視,只能看著自己的雙足。 大紅的鞋面,繡著喜鵲登枝,枝頭還拿珠子嵌了,端的是好看。 她看著,心里便想,春嬌十一月也要跟峋子成親了,那時候也一定要給她做一雙同樣好看的鞋。 正在此時,門外一陣腳步聲響。 劉氏心中還在疑惑,這會兒不該是新郎進來的時候,便聽一女子聲音:“你們且在外頭等候。” 這話音清冷,還帶著幾分威嚴,聽來就是一貫的上位者口中出來的。 那女子進得房中,在劉氏三步之遙處站定。 劉氏瞧見了一幅香妃色水波紋的裙擺,上好的杭州綢緞做的,水紋處還掐了銀絲,隨著主人走動,有波光粼粼之感,真是巧手妙思。 她不知這女子是何人,為什么要進新房。喜娘本是陪著她的,這會兒似也被人攆了出去。 蘇婉然看著眼前這婦人,雖然蒙著蓋頭看不到容貌,但那一副成熟妖嬈的身段,卻足以引人遐思。 她想起來了那個女子,同樣有著勾人的身段和妖艷的臉龐,是她在這世上最憎惡的人。 就算是太子的其他幾個側妃,都沒有這樣令她厭惡憎恨。 她眸色微冷,聲音不由自主的陡然高了幾分,淡淡說道:“陳夫人,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妾身特來道賀。” 劉氏不知她是何人,但想到能進新房,必定是陳長青那邊的什么要緊女客。 正想回應,但聽那冷淡的聲音再度響起:“妾身如今是太子妃,娘家是京城蘇氏,相國府邸。令愛,曾在府中為婢。” 第112章 劉氏聽著這話音,心口突突一跳。 直到了此刻,她才猛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的女兒曾在京城相府里為婢,這些淑媛貴婦怕是不少人都見過她,知道她女兒的身份。 自己如今嫁進了京城,還成為了官家夫人,往后的尷尬,怕是不少。 就如眼下,這個自稱是太子妃的女人,便是春嬌昔日的舊主。 即便隔著蓋頭,她依然能感受到這個女子的不善和敵意,甚至于那冰冷的口吻里,還帶著不加掩飾的厭惡。 難道,女兒在相府當差時,哪里得罪了這位小姐? 然而,她的春嬌乖巧且懂事,凡事知道分寸,怎會寄人屋檐之下,還去頂撞主子? 這事,有古怪。 劉氏雖是個性格柔和,平易近人的人,也知道雞蛋碰石頭的道理,但事關她女兒,她是不會忍氣吞聲退縮向后的。何況,如今她和女兒,都不再是一碰就碎的雞蛋了。 她定了定心神,淡淡開口:“原來是太子妃娘娘,娘娘能來道賀,小婦人倍感榮幸。春嬌是我女兒,之前她確實在相府當差,然而今年年初,相府將她送了出來。如今,她和相府已沒什么瓜葛了。” 這言下之意,我女兒雖然曾是你家的丫鬟。但她既然已經被你們賣了出來,那便和你們再沒有什么關系,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充什么主子。 蘇婉然的眸子陡然一厲,她盯著眼前這婦人,半晌忽而又緩和了下來,嘴角邊那抹冷笑,卻始終不曾變過。 她笑著,淡淡說道:“是呢,令愛是因為妖媚惑主,迷惑主子不成,被打發出府去的。這件事,本宮自然記得。” 這話音淡淡,但聽在劉氏的耳朵里,卻仿佛有荊棘在刺撓。 饒是再柔和的性子,也忍不住的怒火上涌。 若不是還記著今兒是自己成親的日子,還記著新嫁娘的忌諱,她早一把掀了蓋頭,和這女子當面對峙。 蘇婉然看著眼前這婦人,雙肩不住的輕輕顫抖,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處。 她淺笑,心中洋溢著說不出的得意。 是了,這就是了。 如她們這樣出身低微的人,就該是這幅樣子。沒有教養,輕易的動怒,就算生著一副美麗的臉孔,也會因生氣而猙獰扭曲。蠅營狗茍,不知廉恥,靠著姿色勾引不該屬于她們的男人,好讓自己爬出原來的階層。 然而,這也就是她們這種出身的女子該有的樣子,她們也必須是這樣。 蘇婉然笑著,等著劉氏掀了蓋頭,向她歇斯底里的發怒。而后,這以下犯上的罪名也就坐實了。其實此行,她是為太子而來,有這個把柄在手,這陳長青在太子面前也就再也傲不起來了。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他這位夫人。 誰讓他一定要娶一個上不得臺面的鄉下女人呢? 然而眼前這婦人卻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樣狂躁發怒,那微微顫抖的身軀竟然逐漸平靜了下來,她雙肩微垂,仿佛波瀾不起。 劉氏迅速平靜了下來,她不知道這個女人來自己面前說這些話意圖如何,但她心里明白,若是此刻和她當面起了爭執,必定要給陳長青帶來麻煩。 這個女人,似乎是蓄意想要激怒自己。 想到這里,她心中頓時平靜了下來。經歷過秦老二,劉氏十分明白一個道理,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來弄傷自己。 劉氏說道:“我只知道我女兒被府上送了出來,究竟因為什么,我還真不清楚。娘娘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女兒的人品,我比誰都清楚。這等下作的事,她決然做不出來。這事情,必定另有隱情。如是以往,我們或許也就認了。但如今她是陳大人的女兒了,不該蒙受這等不白之冤。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事,關系著陳大人的名聲。改明兒,我還要請陳大人仔細查查這件事。” 言罷,她竟然起身,向著蘇婉然微欠身,說道:“多謝太子妃娘娘告知此事。” 蘇婉然的臉色,有幾分難看。 她沒有想到,一個鄉下女人,竟然如此難纏! 劉氏這話里的意思,是將她和她女兒都捆在了陳長青身上。人玷污她們的名聲,便是玷污了陳長青的女眷。 拿捏不成,反倒被她將了一軍。 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蘇婉然,懊惱不已。 她覺得自己被冒犯了,螻蟻一樣的人,竟然敢在她面前玩花樣。 當然,蘇婉然是名門閨秀,如今又是太子妃。 她是端莊溫婉的,斯文且有禮的,不會自降身份的去和一個鄉下女人吵鬧。何況,這女人的女兒,還曾經服侍過自己。 不過是些不入流的把戲而已,也合該是這樣的人使出來的。 蘇婉然笑了,唇角一側輕輕揚起,帶著輕蔑和不屑。 正當此時,外頭有人輕輕說道:“娘娘,時候差不多了,新郎要進來了。” 蘇婉然斂下了眼眸,淡淡應了一聲。 她此行的目的,其實也已達到。這么多賓客,瞧著她親來道賀,心中難免要猜太子和這陳長青的關系。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她笑了笑,向劉氏道:“本宮便祝陳夫人和陳大人恩愛百年,早生貴子了。” 這話,帶著幾分譏諷的意思。陳長青已經四旬,而劉氏也三十多歲了,都不是生育的好年紀了。 劉氏聽在耳中,不為所動。 蘇婉然淡然一笑,轉身離去。 劉氏坐在床畔,將這件惱人的事情,按了下去。 蘇婉然昂頭走出了新房,一路向外,穿庭過院。 跟著她的親信丫鬟,低聲說道:“娘娘,花廳擺了酒席,陳大人打發人來請您過去。” 蘇婉然口吻冷淡:“不必了,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娶一個鄉下寡婦,這等荒謬絕倫的喜酒,本宮還怕污了自己的嘴。”說著,竟誰也不曾告知,出門登車而去。 這場風波,眾人看在眼中,卻都悶爛在肚里。 今上早立太子,卻正當年富力強,面上父慈子孝,但水下的亂流,不是明眼人看不出來。 陳長青在堂上胡亂應付了幾個要緊賓客,便將余下的事都丟給了自己的養子和易峋,他便進房去了。 這是世間成親的常理,也沒人敢開他的玩笑。 易峋在堂上應付客人直至三更,人才漸漸散去。 府里,早已為他預備下了客房。 指揮使府邸的客房,自然是窗明幾凈,床鋪柔軟舒適,但易峋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他很想念秦春嬌,不知道她這會兒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經睡下了,又或者一樣的念著自己? 劉氏與陳長青成了親,在京中住了兩日,便是三日回門了。 這回門本是看望娘家父母的,她是秦春嬌的母親,原本是省了這一茬的。但陳長青有意要為她掙臉面,還是照著世間的禮俗,預備了豐厚禮物,陪她回下河村。 同去的,除了易峋,還有他的養子陳德修。 第113章 番外 自從蘇婉然離去,劉氏便將心平了下來。今日是她和陳長青大喜之日,沒必要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人,壞了心情。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便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一聲聲仿佛踏在了她的心口上。 是他來了,她知道。 劉氏忽然覺得有幾分好笑,分明自己不是頭婚的姑娘了,可這份緊張又期待的心情,卻遠超過了當初第一次嫁人的時候。 畢竟,這次她要嫁的,可是自己心愛的、情投意合的男人,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那步履聲近,一雙登云靴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劉氏心里一緊,雙手竟然攪緊了手里的喜帕。 陳長青看著眼前這新娘,大紅的嫁衣,灼燒著自己的眼眸,劇烈的狂喜仿佛一雙手捏緊了自己的喉嚨。 在這樣的心情之下,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紅蓋頭底下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翠云? 這想法無稽,卻將他的心提了起來。 面前的男人,久久沒有動靜。劉氏正在七上八下,一桿喜秤挑了進來,揭掉了她的蓋頭。 雙目得見天日,立在眼前的高大男人,可不正是陳長青么? 一襲大紅衣袍,繡著吉祥云紋,襯著他挺拔俊闊的身姿。 并不像世間別的新郎官一樣戴著許多吉祥飾物,干凈且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