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晚上,一家子人吃過了飯,都在堂屋里說話。 易峋將白日里的事情說了,劉氏停了針線,皺眉說道:“往年,這事兒里正都是辦的停停當當,今年是咋的了?上河村的人,咋一下子獅子大張口?” 秦春嬌拿艾熏了屋子,走來說道:“上河村里正是他的丈人,這翁婿兩個想必是私下做扣,想再敲詐一筆呢。” 易峋卻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看不像,若真是如此,趙桐生會直接叫大伙湊錢湊糧。看他們今日這一唱一和的意思,就是要找個人來看風水,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易嶟接口說道:“哥,不管這兩個老瓢子做什么打算,咱地里的莊稼可咋辦?這樣斷水下去,等不到收割,就要旱死了。” 易峋沉吟道:“再等等,若是這事兒始終不能解決,不等下個月,就把稻子收了。” 易嶟急了,說道:“還不到時候就收,要少收好多糧食呢!” 易峋沉沉說道:“就是少收,也總比顆粒無收來的強!雖說咱能從井里打水,但稻子不比其他,僅憑咱們兩個,可澆不過來。” 易嶟聽著,也就不說話了。 秦春嬌走到易峋身側,向易嶟說道:“嶟哥,你就聽峋哥的話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易嶟悶悶說道:“我就是覺得憋氣,憑什么讓這老雜毛一折騰,全村子人都要跟著倒霉!” 劉氏嘆了口氣說道:“誰讓人家是里正啊,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其實你當一村子上下都沒人看明白?然而,沒人敢說罷了。” 易峋不想再提這喪氣事,他將秦春嬌摟入懷中,向她低聲說道:“我看了黃歷,明年二月初一是個好日子,咱們就那時候辦事好不好?” 秦春嬌嘴角彎起了一抹溫軟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易峋的臉,輕輕說道:“你說好,那就好。” 看著兩個人起膩,易嶟和劉氏便借口各自回房了,就放他們兩個在外頭。 燈火昏暗,暗黃的光灑在秦春嬌的臉上,顯得溫婉柔媚。 易峋將頭埋在了她的胸前,雪白的胸脯在燭火下泛著珍珠一般的光澤,柔軟的峰巒散著淡淡的甜香。 他低低說道:“春嬌,地里糧食收成了,鋪子也掙錢了,我一定辦一場像樣的婚事,風風光光的娶你。” 秦春嬌摟著他的頭,淺笑著說道:“風光不風光,我也沒什么所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哪怕,不辦親事,都沒關系。” 易峋當然是不依的,沙啞的聲音帶這一絲柔情:“不成,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不能連嫁衣都穿不著。” 秦春嬌嘴上雖然那樣說,但聽了易峋的話,心里還是甜絲絲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方才依依不舍的分開,各自回房。 秦春嬌進了屋,劉氏正在鋪床,見她進來,便笑著問她:“峋子跟你說啥了?” 劉氏來家已經有幾個月了,秦春嬌也不害臊了,便說道:“峋哥說明年二月初一是個好日子,那時候就辦婚事。” 劉氏一聽,登時急了,說道:“你這孩子,咋不早說?” 秦春嬌微微一怔,眨著眼睛說道:“峋哥也是才說啊,而且還早不是?” 劉氏責備道:“還早啥呢?現在都幾月了?你這嫁衣從蓋頭到裙子,一件也沒預備!就是現買料子找裁縫做,也要好一陣子功夫。你這孩子,自己的事兒,咋一點都不上心呢?” 秦春嬌聽說,當即一笑:“我還當娘說啥呢,原來是這個事兒啊。這有啥難的,到時候買上幾匹大紅衣料,找個裁縫做了不就是了?” 劉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哪兒能成?咱家現在又不是沒錢,掙了這么多銀子,當然要好好的給你打扮。女人,一輩子可就當一次新娘子!” 當初,她娘家不寬裕,只拿一匹大紅布裹了她,她就嫁來了下河村。 如今家中有錢,她一定要好生打扮女兒,讓她漂漂亮亮的嫁給易峋。她想好了,從衣裳料子,到繡紋花樣,都要仔細挑選,還要找一個手巧的裁縫。這樣,就得早早著手準備了。畢竟,手藝好的裁縫,活多的做不過來,不早些預定,是來不及的。 秦春嬌聽了母親的話,不由想起了她和陳長青的事兒來,不覺問道:“娘,那你和陳叔叔呢?” 劉氏怔了怔,臉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緋色,她有些不自在的說道:“好端端的,提他干啥?” 秦春嬌問道:“如果陳叔叔再回來找你,娘有什么打算呢?” 劉氏看著她那張乖巧嫵媚的小臉,忽然一笑,說道:“還能有啥打算?我就告訴他,我這輩子就守著女兒過了,哪里都不去!” 秦春嬌心里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娘能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那當然好,她也舍不得和娘分開。但劉氏喜歡陳長青,她知道。 她不希望,娘為了自己,舍棄了和心上人廝守的幸福,她被秦老二蹉跎了半輩子,不該就這樣白白老去。 然而眼下是,她若不肯走,娘也不會答應離開,或者說娘似乎根本沒想過她自己。 就沒有什么兩全的法子么? 秦春嬌一時想不出來。 又過了兩天,趙桐生便把全村人都召集到了趙家祠堂里,對著眾人說道:“七柳河斷水,都是因為老天連著幾月不下雨的緣故。大伙都知道,這半年來,咱村子里沒少出事兒。前兒,請了咱村里幾位長輩、還有小輩,一起商討這事兒——易家的峋子也在。大伙都尋思著,怕是村子里的風水出了啥變故,想找個人來瞧瞧。身為里正,我當然責無旁貸。這兩天,我一直在外頭跑,就是為了請個高人回來。今兒,高人請來了,就請她為咱村瞧瞧。” 滿村的人早就瞧見,一邊站著個瘦小的老太婆。 這小老太身材矮小,大概只到趙桐生肩膀,滿臉褶子,皮膚皴黑,像一枚干癟的橘子,額上蒙著一塊藍布,兩只小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身上穿著個寶藍色綢緞褂子,下頭一條妝花漆褲,足上踏著雙花花綠綠的布鞋,倒是沒有穿裙子。正瞇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 村人頓時嘲諷上了:“里正,這河斷水分明是上游把河閘了,你不去跟上河村的商量,整這幺蛾子破事干啥?!” 還有人說道:“想必是你偷寡婦,怕被你老丈人打耳刮子,不敢去?” 滿村男女老少,早就對趙桐生心生不滿,眼見七柳河斷水這么大的事,他不能調停,倒是找了個大仙兒來裝神弄鬼,更是惱火,噓聲不斷。 趙桐生一張黑臉這會兒黑紅黑紅,他大聲喝道:“大伙都不要吵,黃三仙姑可是王家莊有名的半仙!她常替人回背走陰,陰陽風水也都是極通的,有她出馬,就沒有不了的事!” 易峋雙手環胸,冷冷說道:“朝廷正在追查紅蓮教的事兒,這節骨眼上,里正你帶這樣的人來,不怕惹上事端么?” 趙桐生似乎頗有忌憚,微微抖了一下。 他正想說些什么,身邊那個瘦小的黃三仙姑忽然睜開了眼睛,嘴里大喝一聲:“呔,果然有妖氣!” 她嗓音尖利,將眾人皆嚇了一跳。 但見那黃三仙姑綠豆也似的黑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劈手向人群中一指:“妖孽就在那方!” 手指方向,正是站在易峋身側的秦春嬌。 第98章 br /gt 四下頓時一片寂靜,眾人目瞪口呆,無人說話。 只聽那黃三仙姑指著秦春嬌,半閉著眼睛,嘮嘮叨叨著:“這女子乃是蛇妖轉世,她為禍人間,橫行鄉里。老天不容她,才會遷怒于你們村子,降下旱災。爾等若不盡快除掉這妖孽,必有更大的災禍!” 大伙說不出話來,秦春嬌是在村中出生長大的,這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突然說她是蛇妖,叫人如何相信? 劉氏一張臉慘白,她在鄉里生活了三十余年,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這些人,是想逼死她女兒! 她將秦春嬌拉在身后,向那黃三仙姑厲聲道:“你這個爛嘴黑心的婆子,我女兒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這樣說她是蛇妖!我生我養的女兒,咋就忽然成了蛇妖?!” 董香兒也大啐了一口:“枉口拔舌的瘋婆子,好好的一個大姑娘,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蛇妖!你造這樣的孽,也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獄!” 眾人紛紛回過神來,也都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秦春嬌在村里名聲還是不錯的,她為人和善,常年同人少口角爭執,后來開鋪子賺了錢,村子里誰家有個難處,問她借三五個錢,也沒有說不給的,更沒有趁人之危,勒掯敲詐的。她那鋪子里常收山貨,村里婦人去山上挖了野菜菌子,拿來賣給她,都按照斤兩收。 至于像王鐵根這樣的人家,今年種了油菜,油菜籽賣給了易家的油坊,得了不少實惠,自然也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雖說也有些人眼紅嫉妒,看這一家子不順眼,尤其憎恨妖妖調調的秦春嬌,但到底還是幫著他們家說話的人多些。 便有人說道:“里正,你從哪兒找來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子,就這樣信口開河的說人家閨女是妖怪!你不好好干正事兒,發起這瘋來了!” 這話一出,眾人隨之紛紛附和。 亦有婦人愣怔的說道:“我聽老話兒說,妖怪是最愛吸人精氣的。這春嬌妹子要真是蛇妖,她家男人還不早被她吸干了,咋到了現在還生龍活虎的?” 她這話一出,在場的爺們便都轟然大笑起來。還有人說道:“她要是蛇妖,我寧可被她吸干。” 這婦人性子有些木呆,兀自怔怔說道:“再說了,人家又要幫村子里打井,又肯收我們的山貨。蛇妖,能有這樣好的心腸?” 眾人紛紛稱是,卻也有人小聲議論:“這妖怪,還不就喜歡裝哥好人臉孔?”然而這聲音太小,沒人聽見。 秦春嬌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但轉而又白了起來,她盯著趙桐生,兩眼冰冷。這樣的把戲,她見的多了,無非就是扣上一頂莫須有的罪名,而后叫她去死罷了。 相府里,大夫人污蔑她勾引大少爺,用的也是同樣的法子。 一個高明些,一個更粗蠢,但都一樣的用心狠毒,都想置她于死地。 她想上前,易峋卻已經先一步過去了。 他按住了暴跳起來的易嶟和趙三旺,一步步走到那黃三仙姑面前,淡淡問道:“是誰指使你來,血口噴人的?朝廷正查紅蓮教的妖人,不怕我把你交給官府么?”他口中問著黃三仙姑,眼神卻不住的飄向趙桐生。 易峋的口吻雖淡,趙桐生卻被他瞧得打了個寒顫,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個被打斷腿,連子孫根兒都廢了的劉二牛。 他強行定了定心神,自己可不是劉二牛那個混子,易峋不敢將他怎樣! 那黃三仙姑也嚇了一跳,這種勾當她也沒少cao持。可往年擺布的,都是孤苦伶仃、沒人能給出面的孤女寡婦,這次咋和之前都不一樣? 看著眼前這個冷峻高大的男人,這小老太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似乎下一刻那雙大手就要把自己這把老骨頭捏個粉碎。那雙眼睛里透出來的凜凜殺氣,讓她打從心底里的恐懼著。 黃三仙姑忍不住在心里咒罵著趙進,她是趙進的遠房親戚,別瞧年紀比趙進小兩歲,趙進還要管她喊一聲姨婆。 這婆子也是個積年的老寡婦,一輩子無兒無女,就靠裝神弄鬼,給人說媒拉線過日子。趙進這次找到她,就說村子里有個不聽話的小丫頭,專和姓趙的作對,叫她拿出些本事,把這丫頭收拾了。事成之后,給她二十兩銀子。 然而看著眼前這幅情形,這咋和說好的不一樣呢? 但黃三仙姑到底年長,沉得住氣,她瞟了趙進一眼,見他朝著自己使眼色,心中會意。 她朝著易峋大喝一聲,倒是把周圍人全嚇了一跳,指著易峋念念叨叨了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詞兒,便斥道:“你這后生,不知死活!早被這妖精迷惑了,還為她說話!爾等可想想,這妖降生那日,是否天有雷雨?!這妖便是為了躲避雷劫,方才鉆入受孕婦人腹中,咬死了原該投胎的魂魄,頂替她托生在人世。” 有人輕蔑說道:“這十來年前的事兒,誰記得住?你張口就來,說啥是啥,唬誰呢?你硬說人好好的姑娘是妖,她害哪個了?” 這話才落,趙進的媳婦忽然說道:“十八年前的春天,我咋記得就是下了一場大雷雨呢?!”說著,又扯一旁的媒婆王氏:“你還記得不?我沒記錯的話,就是你去給秦老二媳婦接生的嘛!” 那王氏也一拍手說道:“對啊,我記得。那年春分,本來是個晴天,忽然又打雷又下雨,雷聲大的嚇死人,閃電劈下來,還擊倒了一棵老樹!秦老二忽然跑到我家,說他媳婦要生,叫我去接生。那雨下的,瓢潑一樣,我打著傘也不中用。好容易到了老秦家,淋得落湯雞也似,恍惚間就看見地下水溝里有條小黑蛇滑進了屋里。但進了屋就不見了,我還當自己眼花了呢。原來……” 她語焉不詳,那眼神卻不住的瞟向秦春嬌。 這話一出,在場便有些趙氏族人稀稀拉拉的說起,十八年前春分那日,果然下了雷雨。 這些人原本就是趙桐生一伙的,只是這事兒過于荒唐,之前沒個實在的由頭,不好張嘴。王氏這番說辭,顯然就是給了這波人一根桿子,一個個就都爬了上去。 十多前年的事,誰記得分明?但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一群人說有,那就是有。 至于什么小黑蛇,是否真的有,已經不重要了。 劉氏臉色慘白,十八年前生秦春嬌那日,的確是個雷雨天。因為春日少雷,又是秦春嬌的生日,她記得很是分明。 這件事,竟然被人拿出來做了文章,她女兒豈不是要被坐實蛇妖了? 那黃三仙姑得意非常,搖頭晃腦的說道:“諸位瞧,這便是證據!這女子便是蛇妖所化,托生于人世一十八載。她雖明面上不害人,但卻能吸取旁人氣數。你們細想想,是不是打從這女子回村之后,村子才開始走背運?” 眾人面面相覷,有不信的直罵胡扯,亦有將信將疑的問道:“若是這樣,峋子家的日子,可是越來越紅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