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秦春嬌勸慰道:“娘,咱不說那喪氣話。今兒我瞧著,那人對娘也不是沒意思。我說腰牌放家拿不來,這么不靠譜的話,他也順了。這底下的意思,還不明顯?他也想留個由頭,再來看娘呢。” 劉氏呆了呆,說道:“不許瞎說,人家是朝廷里的大官,又這個歲數,興許早就娶妻生子了。” 秦春嬌說道:“這樣,我們如今也知道他的名姓了,又知道他的官職,不如進京打聽打聽。這樣的事,好打聽。” 劉氏有些慌了,立刻說道:“不準瞎鬧,我一個寡婦,去打聽男人有沒有娶老婆,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再說,萬一叫他聽見,那你娘還做不做人。” 秦春嬌有些沒脾氣了,低聲問道:“那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還想著他嗎?” 劉氏笑了笑,摸著她的頭,輕輕說道:“我沒怎么想,我就想著以后和我女兒、女婿好好的過日子。等著你早早的生幾個娃出來,我幫著你帶。你是找了個好男人,家里有地,生意賺錢,又開油坊,又開鋪子的,別說下河村,就是鎮子上,又有幾家能比得上咱家的日子?” 秦春嬌聽著,甜甜一笑,沒有再多說什么,但心底里暗暗下了主意,等那人再來,她一定要替她娘問個清楚明白。 這人讓娘瞎等了一年,最后不得不跳了秦老二這座火坑。如今突然冒出來,一兩句話就惹得娘牽腸掛肚的,憑什么? 晚上,易家院子的桿子上挑著一盞氣死風燈,惹得那些小飛蟲繞著琉璃瓦不停的轉。 院子里亮晃晃的,起了些涼風,易家兄弟和丁虎都在院子里吃飯。 秦春嬌果然燉了一大碗雜魚,七柳河淺灘上出一種野魚,當地人稱之為棉花條子。這魚生的細長條,跟胡蘿卜似的,喜歡成群結隊的到淺灘上嬉戲,孩子們一抓就是一簍子。 這魚雖說不大,但rou質細嫩,且刺少,滋味兒比鯽魚還好上幾分。秦春嬌把魚收拾了,在鍋里拿油煎的焦黃,又澆上米酒、醬汁、白糖、姜片燉了半個時辰,燒的皮酥rou爛,出鍋時放了一把子切細的香蔥和紅椒,甜辣鮮香。 那茉莉花便和嫩豆腐一起下了鍋,拿雞油煎的金黃,豆腐的甜嫩和茉莉花的馨香合在一處,既不會太寡,又不至油膩,是個有幾分風雅趣味的菜肴。 她還煮了一碗鹽水蠶豆,給三個男人當下酒菜。額外,還熬了一大碗絲瓜蜆子湯,乳白色而略帶著幾分腥甜的鮮美湯水喝下去,令人通體舒暢。 秦春嬌把菜端到了桌上,打好了酒,也在一邊坐了,說道:“你們吃著,鍋里還有手搟面。” 丁虎看著這滿桌子色香俱全的菜,不由深深嘆道:“峋大哥,你可當真是討了個好媳婦。這家里有女人,就是不一樣。會張羅和不會張羅的,也不一樣!”蠶豆、絲瓜是自家地里摘的,豆腐是自家做的,茉莉花是野地里采的,魚和蜆子是河里撈的,不花什么錢,卻是一桌的好菜。 這是秦春嬌肯下功夫,要是攤上個懶婆娘,那就見天的啃窩頭就咸菜疙瘩吧,村里這樣過的男人,也不是沒有。 秦春嬌笑嘻嘻道:“虎子哥,既然這么說,你也早些討個媳婦呀。” 丁虎想起來自己黃掉的那門親事,不由臉色一黯,說道:“我就這么著吧,我眼下就想著好好干活,多掙些錢孝敬我爹,其他的不想了。” 秦春嬌見提起了他的傷心事,有些懊悔失言,連忙岔了話,問道:“三旺呢,咋沒留下吃晚飯?” 易嶟接口道:“那小子,說家里有人等他,一定要回去,不知道葫蘆里賣什么藥。” 秦春嬌曉得他和董香兒的事,倒也樂見其成,笑了笑沒有說話。 易峋問道:“娘呢,怎么不出來一起吃飯?” 秦春嬌說:“娘不想出來,在廚房里吃過了。” 易峋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吃飯,大伙看他動筷,方才也紛紛夾菜飲酒。 秦春嬌的手藝,自然是好的。易家兄弟是已經習慣了,丁虎卻吃的恨不得連舌頭都咽下去。他想起打春那日的想法,真覺得自己傻的可以,那時候他還覺得秦春嬌生的太嬌嫩,不是能當莊戶媳婦的人。可如今,他看上的女人把他蹬了,秦春嬌卻幫著自家男人把日子越過越興旺。這能不能干,勤快不勤快,和容貌好壞,真沒啥關系。 飯吃到一半,易峋忽然低聲問道:“春嬌,今日你是不是和趙桐生口角了?他白日里跑到油坊亂鬧了一頓,還叫……”說到這兒,他看了秦春嬌一眼,唇邊彎起了一抹笑:“叫我,好好管教自己的女人。” 秦春嬌聽見,媚眼一凝,盯了他一眼,問道:“那你怎么說的?” 易峋莞爾:“我叫他別多管閑事,我家的事,輪不到外人插嘴。” 秦春嬌這才笑了,說道:“我就知道,峋哥是疼我的。”這才把白天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講了。 丁虎和易嶟聽著,易嶟便先斥道:“這老東西,我說他今天跑來發什么邪瘋,原來有這個緣故!他自己干了那么多虧心事,趁人之危搶人家房子,還好意思爭論!” 丁虎也罵道:“他不是靠刮地皮,能賺那么多錢?!跟女人搶,搶不過還來家告狀,什么東西!”說著,他臉色一凝,向易峋說道:“大哥,我覺得你們得防著點。這老家伙可沒安什么好心腸,別心里生恨,背地里使啥陰招。” 易峋還沒開口,易嶟便先說道:“我們才不怕他,他做了那么多壞事,老天也不會站在他那邊。” 丁虎將手在大腿上一拍,說道:“二哥,話不能這樣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是奈何不了你和大哥,可萬一他勾結歹人,把春嬌給劫了呢?” 易峋將手中的筷子放下,臉色如水,淡淡說道:“那我就進京,去把他兒子宰了。” 他這話說的平淡,卻讓人背上發涼。 秦春嬌低下了頭,輕輕笑著,易峋這話說的狠厲,但她心里卻暖烘烘的。她揉了揉鼻子,挽著易峋的胳臂,將臉貼了上去,呢喃著:“峋哥……” 易嶟低頭吃飯,不去看他倆。 丁虎笑著大聲嘲諷道:“要膩歪你倆回家膩歪去,別在這兒燒我們的眼睛!” 夜里,秦春嬌在易峋屋里,幫他補幾件衣裳,輕輕說道:“峋哥,吃飯那會兒你說那么狠的話干啥?我曉得你是心疼我,可是你瞧把虎子都嚇著了,他又不是趙桐生。” 易峋走了過來,輕輕摸著她柔嫩的臉頰,沉聲說道:“我不是喜歡耍狠斗勇,我是要他們都知道,你是有人護著的,誰都別想欺負你。人傷你一,我還他十。” 這話戳了秦春嬌心里最軟的地方,從小時候起,易峋其實就一直護著她。如果沒有易峋,就她家那個境況,她恐怕已經不知道被欺負了多少回了,甚至于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她淺笑著,微微有些啜泣:“我知道。” 也是這個晚上,趙桐生心里的火怎么也消不下去,他把趙進拉到了自己家吃晚飯。 第90章 趙太太不在家,沒人給張羅酒菜。趙桐生便隨意弄了些咸雞臘rou、蠶豆花生,湊了幾個碟子,就和趙進喝了起來。 他滿肚子火氣,不知不覺就喝高了,臉紅脖子粗,對著趙進大罵起來:“這兔崽子,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動不動就想對我揮拳頭!他爹在的時候,還不敢對我這樣,他算個球!掙倆錢算個屁,下河村里正是老子我!” 趙進瞅著他,遞上一句:“那你想咋著?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咱鄉下,誰家男人多,誰家說話就硬氣。他們家男丁是只有倆,但都是硬角色,一個人能打仨。何況,咱村那些小伙子,跟他們要好的也多,一呼百應的。他要真把你給打了,你能咋著?去官府告他?就是官府判他打板子賠你的湯藥費,你這眼前虧也吃下了啊。” 趙桐生喝罵道:“進子叔,照你說的,我還真就拿這倆兔崽子沒法子了?!行,易家哥倆就算了。可他們如今鬧騰的,逞著個丫頭片子來要我好看!村口老錢家的房子,我都看好了,也說過了。他們不敢違背我的吩咐。可這秦春嬌一摻和可好,七十兩銀子她買走了。他們家是不是覺得錢多就能翻天?!全村子人都不敢跟我作對,唯獨他們敢!這要讓他們在村里繼續這么橫下去,人還把我這個里正放在眼里嗎?!” 趙進自腰上抽出煙袋桿子,又點燃抽了起來,問道:“那你打算咋辦?” 趙桐生咬著牙:“他們不是開了個油坊嗎?這油啊,見火就著。我就趁黑,叫人去點上把火,保準連著他們家的房子一股腦都給燒了。我看他們還橫啥!” 趙進瞇著眼睛,搖頭說道:“不成,先不說你讓誰去放火。這放火就是個沒譜的事兒,風一刮起來,萬一火勢控制不住,能把半個村子都燒了。老荒村去歲的火災,你忘了?再說,這事兒太大了,人家細查起來,找到你頭上,你是要蹲大牢的。” 趙桐生又說道:“那我就想法子,往秦春嬌的鍋里下藥,讓官府來抓她。” 趙進搖頭:“還不行,這事兒能查出來。完了,他們不疼不癢,你只怕要折進去。” 趙桐生便急了,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進子叔,你說能咋辦?” 趙進抽著煙袋,看著煙袋鍋子里閃爍的火光,慢條斯理的說道:“咱不來暗的,就來明的。事兒做到明處,叫他們有苦說不出。” 趙桐生怔了怔,不由說道:“叔,你是說……” 趙進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虧你還是里正,咋把這出忘了?今年雨水不好,少不得又得跟上河村的商量這開閘放水的事兒。這上頭,可大有文章可做。” 趙桐生頓時醒悟過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朝桌上一撂:“成,我過兩日就去上河村我丈人那兒!等這事兒過了,我看易家還咋在村里立足!” 村口那戶人家,得了秦春嬌給的賣房子錢,手腳麻利的搬了出去。 易峋和秦春嬌早已托了木匠馬師傅給打了一整套的家具,柜臺、貨架、桌椅板凳一應俱全。 請了粉刷匠,將房子從里到外重新刷了一遍。 董香兒、趙三旺、丁虎、董大成兩口子,甚至連丁虎的爹老丁頭,都來幫忙收拾,把那些家伙事搬進去。 下河村的人,天天看著房子跟前熱火朝天的情形,各個艷羨不已,都嘆服這家子人能干。 因為秦春嬌替易峋的茶油拉了生意,他們惦記著相府可能隨時來人看貨,先榨了一百來斤的茶油放著。地里的油菜籽也收下來了,幾畝地,統共收了四百來斤的菜籽兒,也都送進了油坊,炒制榨油。 地重新犁過,轉頭就又種上了芝麻和花生,等著秋季再收一撥。 那四百斤油菜籽兒,陸續榨著油。 易家的人,從兩個男人,到秦春嬌母女兩個,都累的人仰馬翻,幾乎每天晚上到家,洗完澡就倒頭睡下。 不獨他們,連趙三旺、董香兒和丁虎,也都累壞了。 但所有人沒有一句抱怨,大伙全都知道,這是在奔著大好的日子去,心里都提著干勁兒。 鋪子眼瞅著就要開了,如果鋪子開了,卻沒有貨上架賣,那不是鬧笑話嘛! 四百斤的油菜籽兒,先出了一百斤的菜油,菜籽兒就去了一半。這已經算是很多了,按照常情,這一斤油菜籽最多也就能出四兩油。但易峋讓馬師傅打的機子,有些獨特的地方,他自己又愛琢磨,硬生生把這油菜籽的出油率拔高了一截子,十成菜籽兒出了五成的油。 這一百斤菜籽油,合著先前易家哥倆進山打獵存下的山貨和皮子,一車拉進城中給盛源貨行。丁虎也是獵戶,存了些獵物,跟著一道去了。 進了城,到了盛源貨行,按照先前文書合同,一斤油二兩銀子收了,一百斤菜籽油賣了二百兩銀子。易家的皮子,從來是緊俏貨,易家哥倆這次存的也多,這又賣了二百兩銀子。其他的藥材、干貨林林總總,也賣了幾十兩銀子。 丁虎那邊就沒這么景氣了,易家的皮子能賣上高價,那是因為他們哥倆的鞣制手藝獨到,也不是誰都能掙這份錢的。 他的皮子,品相一般,合著山貨一起,總共也就賣了三四十兩銀子。 這已經是盛源貨行看在易峋的面子上,才肯收的。往常,他連這門檻都邁不進去,總是聽憑那些收貨的小販子肆意壓價。 這個價錢,已經讓他喜出望外了。 出了盛源貨行,丁虎對著易峋千恩萬謝,滿口說如果不是他,指定是賣不了這個價的。 易峋只笑了笑,萬事開頭難,當初他和盛源貨行做買賣時,也費了不少周折,用了些心計。貨好,也得會吆喝,哪有這么容易。 先前為了籌備開鋪子,家中已經花了不少銀子,買房子帶粉刷和做家具,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多兩。這次進城賣貨,不止收回了本錢,還盈利了近二百多兩銀子。 易峋曉得秦春嬌那里也存著一百多兩銀子,之前還托他把錢送到城里的銀號換成了銀票。但易峋的意思,秦春嬌賺來的錢,是給她和她娘做零用的,他沒有跟女人要錢的習慣。 賣了貨,又是難得進京,三個男人都不急著回去,各處轉了轉,買些自家用的東西。 這隨意一轉,就到了晌午頭。 易峋領著兩個兄弟去了之前帶秦春嬌母女兩個吃飯的湯面館,照舊三碗雞絲筍丁面,一人一個酥餅。 丁虎一面哧溜的吃著面,一面說道:“這面好吃是好吃,但比起春嬌嫂子的手藝,還是差了點意思。” 易嶟笑了兩聲,斥道:“你還吃上癮了,春嬌天天那么忙,哪有功夫頓頓做好飯好菜。” 丁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易峋莞爾道:“虎子,等今年秋收之后,你再說門親事。你家就你一個,丁老叔身子骨又不好,早日找個媳婦,也好幫你一把。你手里也有幾十兩銀子了,能娶個好姑娘。” 提到親事,丁虎的臉色有些暗淡,沒有說話,悶頭吃面。 易嶟看著他,心里有些發急,張口問道:“虎子,你該不會還惦記著陀羅莊那姑娘?她都另外嫁了,你也別認死理。” 丁虎捏著筷子,半晌忽然問道:“二哥,你也到年歲了,咋不說親?咱這幾個村子的姑娘,都憋著勁兒想嫁你呢!” 這下,輪到易嶟不想說話了,他看了他大哥一眼,低聲說道:“我不急,等爹娘的孝都過了再說。” 易峋吃了面,放下筷子,看著他兄弟,說道:“我和春嬌過了正月就成親,你有了喜歡的姑娘,就告訴我們,請媒人去說。” 易嶟低著頭,悶悶說道:“我沒什么喜歡的姑娘,我誰也不喜歡。” 易峋知道他的心結,這段日子看他有說有笑,開朗隨和,只當他已經放下了,但現下看著顯然還是沒完全過去。這種事,勉強是不行的。 他頓了頓,說道:“不然,就讓春嬌的娘,幫你留意著。”